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断水 > 第64章
  中原北部。
  夕阳隐没于山丘,一望无际的平原被一条十米宽的河流一分为二,十余匹骏马自南向北飞驰,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停在一座吊桥前面。河对岸,一座高楼状的城墙赫然矗立眼前,上书苍梧门三个大字。
  御马的灰衣少年甩着鞭子将几匹马赶到一处,然后圈起手指放于口中,吹出一段极其复杂的口哨。过了一会儿,城门上探出一个人头来,相貌比御马少年略年长些,但穿着打扮却是相同的。
  “师弟,今日可回来得早了些!”看清来人以后,守门人扬声调侃道,“怎么,又和哪个师姐师妹有约,如此急着往回赶。”
  “掌门宴请四方宾客,叫我早些把马儿赶回来,好供宾客赏鉴。”御马少年提声回道,“敢问师兄,宴席可开始了?”
  “时候还早!莫担心!”守门人一边弯腰启动机关一边回道,“等太阳彻底落了山方才开始呢!”
  古老的吊桥摇晃着落下,御马少年挥着马鞭渡过河岸,慢悠悠将马群赶入城门内。待所有马匹都入了城,少年方才勒了缰神回过身来抬头提醒道:“师兄可要小心些,别叫那楚云七混进来了。”
  “无妨!喊了那么多日都不见人影,虚张声势而已!”守门人漫不经心地望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河流,“他就算想来,也得先问过这河中的巨鳄不是!”
  御马少年的唇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就辛苦师兄守夜了!”
  ――
  月上柳梢,苍梧门的主事阁内热闹非凡。
  阁台中央,五个身材妙曼的蒙面舞女正在随乐起舞。冬夜寒酷,分坐两旁的宾客都裹了厚厚锦裘,她们却只穿了轻纱薄衫,裸露的前臂上攀缠着一黑一白两条蛇,在乐曲声中顺着动作缓缓移动,显得诡艳异常。
  一曲毕,坐在正中的金白晓带头鼓起掌来。他往座下扫了一眼,随手招来一个舞女揽于怀中,一边侧过身问坐在身旁的两个木字辈弟子道:“你们请柬送到了姜齐侯府没有?”
  曹松回话道:“送是送到了,不过姜齐侯世子抱病,因此没来。”
  金白晓嗤笑道:“京兆尹家的二公子病还没好,又轮到姜齐侯世子?他们这些人倒也有趣,都病到一块去了。”
  曹林接话道:“掌门也知道那些官家子弟,娇生惯养毛病多,今日头疼,明日风寒,不来就不来吧,别叫他们扫了兴。”
  金白晓点了点头,又挥手示意乐师换曲,悠扬轻快的笛声响起,舞女起身融入鼓点中。金白晓丢了颗干果在嘴里嚼了一嚼,又将视线落到了正在他斜前方观舞的几个师妹身上。
  “这舞美则美矣,到底柔媚无骨,刚劲不足。小师妹们若是能加个舞剑的桥段助兴,岂不更好看。”
  座下几个女孩都露出为难神情。能坐在这场宴会上的弟子都起码是木字辈与水字辈,在苍梧派中也算是百里挑一有头有脸的出挑角色,叫她们在同辈师兄弟面前扮作舞女,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孟桃知道师姐妹心中顾虑,因而主动起身推辞道:“掌门师兄,我们用惯了弓,舞剑不是我们的长处,只恐师兄弟们看了笑话。”
  在苍梧女徒之中,孟桃最得金婆婆看重,她既然坚持推辞,金白晓也该顾及几分祖母的面子。然而最近金婆婆卧病在床,金白晓行事愈发张狂。他从来瞧不起女子练武,早就觉得苍梧的女徒冗余,此刻自然也不会将孟桃的话放在眼里。随即大手一挥召人拿来几把轻剑,不耐烦地催促道:“桃儿师妹怎么和外面那些闺阁女子一般扭扭捏捏,比划几下而已,又没叫你当场创一套剑法出来。”
  宾客纷纷起哄。云松楼四当家的三子贺瑭调侃道:“这位桃儿师妹看着好生眼熟,莫非是百门风云会上给段二小姐割了发带那位,如今连剑都不敢靠近了么。”
  自从百门风云会挨了段临霜一巴掌后,金白晓便最痛恨别人提起这个名字,然而贺塘到底算是苍梧的盟友,他不好发作,于是便将怒火迁到了孟桃身上:“桃儿师妹,贺公子讲得对吗?你不愿舞剑,是因为怕你的师姐妹和段临霜那贱妇一样,一个不小心冲撞了你的发带?”
  孟桃何曾被置于这般境地,既委屈又羞愤,大声争辩道:“不是!段临霜没什么了不起的!”
  宾客席中传来一阵阵窃笑。来者都是参与过百门风云会的人,自然知道苍梧派在段临霜那边吃的瘪。金白晓的颜面愈发挂不住,偏要拿孟桃来扬个威风,好在众人面前将这口恶气出了。他大笑几声,道:“你说她没什么了不起,转眼就落了下风,难道是你故意输给她不成。”
  孟桃万万想不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会叫金白晓如此生气,心中委屈,眼眶不由自主噙满了泪水:“弟子……弟子没有……是段临霜太狡猾……她趁弟子不备,偷袭了弟子……”
  孟桃的师兄杨柯平日就对她多有倾慕,见她如此窘迫,心知金白晓是想拿她出气,忙帮她开脱道:“掌门师兄,不怪桃儿师妹,是那段临霜太下作,对师妹用了那采花贼才用的擒拿手,师妹这样的清白姑娘,如何能想到一个名门闺秀竟能使出这等下流功夫,自然不设防。”
  其实这都是杨柯的添油加醋之词,偏生金白晓就爱听这套。他早就看着段临霜与颜寄欢的关系不正常,忿忿然已久,杨柯这一句正好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去。他心满意足挥手叫孟桃退回去,故意高声说道:“怎么?难道段家这两兄妹,哥哥不好女色,反倒是妹妹好女色么。”
  杨柯立刻顺着他的话说道:“一根藤上生不出两种瓜,哥哥死到临头都不忘当众做出那等下流之事,妹妹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货。”
  宾客席传来窃窃私语声,这一次议论的却不再是金白晓在百门风云会上吃的瘪,而是段氏兄妹这种“异于常人的癖好”。
  金白晓大为满意,点头道:“不错,有理。倒是叫桃儿师妹受委屈了。”孟桃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立刻就被师姐妹们拉着坐了回去。
  舞剑这一茬终于算是揭了过去,乐曲声重新响起,宴会又恢复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模样。双崖门边长老的大弟子边庄也在一旁坐着。双崖门与云松楼向来不对付,他喝着喝着,目光便不怀好意地落到了贺塘身上:“说来跟在段二小姐身旁那颜姓女子生的是真水灵。贺兄,你们云松楼与归虹谷最是相熟,你说说,那野猴谷的小娘子们都生得那么好看么。”
  贺塘知道他是在讽刺二当家次子与陆如青的事,冷冷一笑,不咸不淡回敬道:“怎么,边兄要同人家清泉二小姐抢夫人,你也不怕抢回来一看,底下掏出来的东西比你还大?”
  宾客席中传来阵阵窃笑。边庄挥了挥手,露出厌恶的神情:“说了都倒胃口。阴阳颠倒,人伦尽丧,也不知段老庄主一世豪杰,如何教养出的这一双子女,一个赛一个的荒唐。”
  金白晓向他们一举酒杯,揶揄道:“你们可要小心,玉面飞龙楚云七前段日子逃出清泉山庄,可是发了誓要来我苍梧派寻仇的,说不准此刻他正混在人群中听着这些话呢。”
  贺塘不屑一顾:“他?雷声大雨点小,要来早来了,装什么情深义重,别是正在哪家青楼搂着小相公快活呢。你们猜猜他在那种时候嘴里会不会叫小风?”
  他有意捏着嗓子淫叫了几声,顿时逗得满堂大笑,连边庄都笑弯了腰。金白晓笑得几乎背过气去,连酒杯都拿不稳,直拍着桌子哎呦不停。乐曲转了几个弯,将鼓点推上了高潮,主事阁的气氛愈发热烈,一时间乐曲声、说笑声与捧杯声撞到一起,显出一团其乐融融的景象。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竟是方才城墙上的守门弟子。他身旁站着那御马少年,不知为何举止打扮与之前大相径庭,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守门弟子一见金白晓就匆忙跪了下来,道:“启禀掌门,弟子在城门外见到放马的常师弟,称自己在御马途中遭劫,恐怕歹人此刻已经混入城中。”
  这话一出,乐曲声便停了下来。席下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心底揣度着发生了什么。
  金白晓敛了笑意,直起身问道:“你是说,本座派你守门,你却放了一个身份不明的歹人进了苍梧的大门?”
  守门弟子的额头冒出层层冷汗:“那人将通关口哨学得惟妙惟肖,又打扮成师弟模样,弟子一时失察……”
  金白晓深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道:“那么这名歹人如今在哪?”
  守门弟子支支吾吾道:“弟子……不知,或许……或许是在马棚?”
  金白晓怒极反笑:“什么意思?人还得叫本座亲自去找?”
  守门弟子一下子匍匐在地:“弟子知罪。弟子现在就去找。”
  金白晓又笑了一笑,勾勾手指将他叫到跟前,忽然一脚狠狠踢上他的肋骨:“废物东西!你还想跑?”
  他这一脚用足了力道,守门弟子的骨头顿时发出断裂之声,痛得在地上打起了滚。金白晓却还不肯放过他。他吹了一声口哨,原本缠绕在舞女臂上的十条黑白相间的蛇缓缓游下,将守门弟子围了起来。这种蛇的毒虽然不致命,然而被咬伤一口就如同万箭噬心,十分难熬,守门弟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往后退去。御马少年在一旁看着也吓得两股战战,忙扑跪下来,苦苦向金白晓恳求道:“弟子知错了,放过师兄吧。”
  金白晓不为所动,抬起腿又是一记狠踹,冷声道:“差点忘了你了。连几匹畜生都看不住。你丢了几匹马就自己伸着胳膊去喂几口蛇,本座赏罚分明,一个伤口都不会多要你。”
  御马少年闻言瘫坐在地上,已然忘记了挣扎。
  满座皆寂。毒蛇缓缓围成一个圈,向两人的方向聚集。
  突然,从左后方飞来一道白光,十条毒蛇的头在眨眼之间就被生生斩断成了两半。金白晓看清那暗器的模样,脸上的颜色刹时尽褪。
  已经恢复真容的楚云七从角落中缓缓走出,身上还穿着从御马少年那里扒来的衣服。
  御马少年见状大惊,指着他高呼道:“这……这就是袭击我的歹人!”
  “什么叫歹人。”楚云七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在座的宾客,“在下可算是各位的老熟人了,刚刚还聊得热烈呢,是不是。”
  话音刚落,他扬手一甩,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一旁的贺塘惨叫一声,吐出两颗带血的门牙来。原本端在手中的杯子已经被暗石击碎成片,割得他满手满脸鲜血淋漓。
  “你!”贺塘呲牙咧嘴地抽出长刀,上前就要与他拼命。然而刀尚未握稳,楚云七已经抬脚踹起一张桌案,将他整个人生生反扣到了墙上。贺塘的手被案脚制住动弹不得,一下就被卸了刃。楚云七拎着他的刀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他的胯下:“你对别人那档子事很有兴趣啊?方才你说什么,要不要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贺塘知道他一定已经听到自己刚才对众人开的那一番“玩笑话”,脸都白了,哪里还顾得上颜面,连连求饶道:“飞龙少侠饶命,我不过是嘴欠!没有半分对故清泉少主不敬之意啊!”
  楚云七冷笑道:“慌什么,我可没有想要你的命。”
  贺塘松了口气,以为楚云七会放过他,却不成楚云七突然敛了笑意,对着贺塘的胯下挥手就是一刀,鲜血顿时洇湿了贺塘的下摆,贺塘连叫都叫不出来,当即翻着白眼痛昏过去。
  楚云七以刀尖挑起一截血肉模糊的东西甩到地上,然后将刀塞回已经昏厥的贺塘手心,道:“不好意思,手欠。”
  宾客席上的众人此刻才如梦初醒,离门近的仓皇失措夺路而逃,剩下的人拿剑的拿剑,拿弓的拿弓,顷刻之间就将主事阁堵了个水泄不通。金白晓从主座背后的墙上取下一张弓,威胁性地指住楚云七的眉心,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座的地盘也敢独身来闯。”
  楚云七并不慌张,只淡淡一笑,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把用黑布包起的兵器。
  “三大世家中我已破过两家,若是落下了苍梧,岂不可惜。”
  寒光现,断水出鞘。
  ――
  熄灭的灯烛歪斜着倒在断裂的桌案上,美酒佳肴连同碗瓷一起摔碎在地,四溅的鲜血与汤汁浊酒混在一起淌了满地,酿杂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厅内漆黑一团,刀剑碰撞声已经止息,伤病败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哀叫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惨白的月光下,楚云七以剑作撑单膝跪地,微微喘着粗气。他浑身浴血,小腿翻出一道狰狞血口,偏偏嘴边仍挂着微笑,仿佛只是闲庭信步时不小心被野猫挠了一道。
  在他对面,金白晓更为狼狈。他的头发散乱下来,衣衫俱已挂破,只能捏着银弓躲在屏风后面,茫然地握紧早已空空荡荡的剑袋。他身旁的边庄、杨柯两人也是狼狈不堪,一个捏着被踩断的手筋哀嚎不止,另一个瘫在地上,一截腿骨以极其扭曲的姿势突出来,痛得只剩出气。
  楚云七用袖子拭去剑上血迹,一步一拖地往金白晓的方向走去。剑尖划在石板上,发出刺骨难听的摩擦声。金白晓连连往后退去,嘴里骂道:“你发什么疯!都说了段临风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心高气傲!被误会几句就受不了要寻死!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楚云七斩开他用以藏身的屏风,一剑抵住他的咽喉,冷笑道:“和你无关?那金掌门怎么连区区清泉少主的一把遗剑都怕得要命。”
  “剑下留人!”
  一个老妇人的身影从阁外缓步而来,身后带着数百装备整齐的苍梧弟子。
  摔倒的灯柱被重新扶起,烛光映衬出老妇人的面庞,苍老与病态的皱纹爬满了她的眼角眉梢,但与金白晓的惊慌失措相反,尽管她的外表已经被病容所侵蚀,她的举手投足仍带着一种不可动摇的威仪与压迫。
  “金婆婆?”楚云七认出来人,翻手挑剑将金白晓挟到身前挡住,“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楚少侠单枪匹马就敢闯我苍梧大门,”金荷氏淡淡道,“好胆量。”
  接着,她挥了挥手,几百苍梧弟子的箭矢齐刷刷指向了他的位置。
  楚云七挑眉道:“金婆婆这样做,是要与晚辈赌谁的动手速度更快?”
  金荷氏笑道:“老身相信以楚少侠的本领,若只是为了取我孙儿性命,根本无需如此大动干戈,因此老身愿意一赌。”
  金白晓见到祖母来了,原本已经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听到她这样说,脸色马上又变了。
  “祖母!他是疯子!不能和他赌!他真敢动手!”
  “住嘴。”金荷氏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重新投到楚云七身上,“楚少侠此行前来,究竟所求为何?不妨讲与老身听听。老身虽然年迈,脑子却还未糊涂,或许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楚云七看了看横七竖八躺在地下的人,道:“不用了,我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
  金荷氏微微一怔,问道:“阁下在找什么人?”
  楚云七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思量片刻,转手收了剑,轻轻一跃就窜上了屋檐:“今日多有叨扰,改日再会。”
  “改……改日再会?你还想来?”金白晓被他的嚣张态度气得几乎语无伦次。剑一离了他的咽喉,他立刻张牙舞爪对着前来增援的苍梧弟子命令道:“别叫这疯子跑了!放箭!放箭!!”
  苍梧弟子看看金荷氏,又看看金白晓,一时不知道听谁的话。
  “放箭吧。”金荷氏道。
  数百支箭矢铺天盖地飞出去。正在这时,天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阵迷雾,这阵迷雾来得突然,却以极快的速度弥漫开来,转眼就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便是箭矢射入某种钝物的声音。等到迷雾散去,屋顶上空无一人,只立着一张不知是什么时候上去的圆凳,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愣着干什么!追啊!”金白晓反应过来,对着身旁的苍梧弟子破口大骂道。
  金荷氏摇了摇头,止住了金白晓:“别费力气了。他们追不上的。”
  “可是……”金白晓想要争辩,却又不敢公然反抗祖母的意思,只好说道,“这阵雾着实诡异,会不会和玉笛的迷雾阵有关系。”
  “不会。”金荷氏仰起头嗅了嗅残留在空中的淡淡酒香,“萧关傲那老家伙做的东西,比不上他。”
  金白晓皱眉道:“连玉笛机关术都比不过?这疯子真有那么神?”
  “不是楚云七,”金荷氏却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是另一个人……一个早该退隐江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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