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国内航线较为冷清,明天就是除夕,这会儿上飞机的都是一些带全家出国旅游过春节的,没什么人这种时候还在往小城市飞。
  小梁去取票,距离登机还有一阵,宁绥没急着过安检,他手机没电了,又忘了带充电线,得想办法充电才行。
  他拖着行李走进一家店,拿了两个充电宝,用小梁的手机付完款,走出店门,给自己手机充上电,然后走到大片的玻璃前等着小梁过来。
  晚上八点半,蓝色的钢化玻璃外还在下着小雪,停在外面的飞机和摆渡车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被黄色的灯照着,显得有些寒冷和萧瑟。
  手机充了好几分钟,终于重新开机,宁绥松了口气。
  一打开手机,他就发现了很多个未接来电。
  还没等宁绥点开,季郁呈的电话便拨了过来,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发哑:“你在哪儿?”
  宁绥愣了一下,管家没和季郁呈说吗?
  “我在机场啊。”宁绥道。
  刚说完,宁绥抬起眼,便从蓝色玻璃里看见了季郁呈高挑的身影,季郁呈身上沾着些许雪花,外套都没穿一件,身上没打领结的西装浸着雪融化后的水渍,他风尘仆仆追来,漆黑凌乱的发梢衬得脸色有几分苍白。
  他手机贴在耳边,垂眼看着自己,眼珠黑漆漆的。
  宁绥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紧转过身去。
  季郁呈还真在他身后。
  宁绥震惊地挂了电话:“你怎么在这儿?”小梁开车已经很快了,他们刚抵达机场还不到一刻钟,季郁呈就也来了,那得在路上飙车才能做到吧。
  季郁呈猛地握住宁绥的胳膊,像是在极力压抑克制些什么,抿唇道:“绥绥,跟我回去。”
  见他这样死死抓住自己胳膊,几乎快把自己胳膊抓断了,脸上神色还有几分不宜察觉的仓皇,宁绥登时反应过来:“管家没告诉你吗?”
  “告诉什么?”季郁呈沉声问,他竭力想冷静,但视线落在宁绥旁边的行李上,只觉得半点也冷静不下来。
  自己要是不来,他是不是就直接跑了?
  宁绥感觉季郁呈的情绪有点不对,赶紧上前抱了抱他,季郁呈被抱住,感受到宁绥温热的体温,急促的呼吸终于微微好转。
  宁绥把小禹墓地动迁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怕你在开会所以才没有给你打电话,而是让管家转告你,我今晚的飞机过去,明天就回来了……”
  季郁呈心底不太相信,不过焦灼感还是稍稍缓解了一些:“真的?”
  “当然是真的!”宁绥忙道,他放开季郁呈,给季郁呈看自己在手机上订的航班:“我明天回来的机票都买好了,小梁去取了,待会儿他取回来你可以看看。”
  季郁呈看了会儿宁绥提前定好的航班,又盯着宁绥的眼睛看了半晌,一路开车过来狂跳的心脏终于平静下来。
  是误会,对,没错,是自己多心了,宁绥没想离开。
  他喘了口气,忍不住抹了把脸。
  宁绥左右看了看,想找个干净的位置,拉着季郁呈过去坐下。但季郁呈一见他有动作,便将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把他的行李拉到自己身后,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宁绥迫不得已,只好以这个别扭的姿势,选了个就近的位置。
  两人坐下来后,宁绥顺着季郁呈的手掌往上摸了摸,季郁呈的手腕冰凉得吓人,他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没听完管家的话就冲出来了,以为我要跑路?”
  季郁呈闷闷地垂着眼:“我才没这么以为。”
  “没这么以为,还追过来?外套都没拿。”
  季郁呈嘴硬:“我只是来送你一下罢了,现在送老婆上飞机都不行了?”
  宁绥决定不和他争辩,往掌心吹了口暖气,捂了捂他的脖颈:“冷吗?”
  季郁呈:“不冷。”
  不冷才怪,临近除夕是最冷的几天,外面的气温都零下好几度了,放眼看去,哪有人穿得这么少的。宁绥想从箱子里扒拉件外套给季郁呈,但他出来得也匆忙,由于没打算在乌城久留,也没带别的厚外套,再说,他的尺码季郁呈穿着也会很局促。
  “待会儿去买件吧。”宁绥道。
  小梁走过来,有些纳闷地看了季郁呈一眼,在他过来之前林总就提醒他不要和宁绥过分亲密,免得被季大少爷列入死亡名单。
  他心头还以为林总说话太夸张,结果没想到这也就出一趟差的工夫罢了,季大少爷都要追过来送机。
  而且……好像不只是送机。
  季郁呈看了眼两人的航班,摸出手机搜了搜,发现还有余票,便给自己也定了张。
  小梁没等季郁呈吩咐,非常识趣地接过季郁呈的身份证,去给他取登机牌了。
  “你要和我一起去?”宁绥问。
  “不行吗?”季郁呈有点郁闷,任谁去一趟公司回来发现老婆不见了,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倒不是不行,就是……”宁绥担心季郁呈会有点疲惫:“你晚饭都还没吃吧?”
  “待会儿下了飞机随便填两口就行了。”
  季郁呈坚持要去,宁绥决定也不说什么扫兴的话了,那就一块儿去吧。
  宁绥和季郁呈在机场非常随意地买了件能穿的大衣。虽然比不了季郁呈平时穿的高档货,但季大少爷人长得好看,穿什么衣服都像衣架子要去赶赴什么晚宴一样,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朝他精致的五官看来。
  宁绥见别人盯着他看,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分给季郁呈一个:“戴上。”
  这是……小妻子的独占欲?
  季郁呈接过口罩,心情莫名其妙地又好了起来,他揽过宁绥的腰,顺手揉了揉宁绥的脑袋。
  好端端的顺毛被他揉成了鸡窝头。
  宁绥内心凝噎,赶紧把自己被揉得乱糟糟的头毛拨了回去。
  季郁呈拖着他的行李,笑着拉着他往前走:“过安检了。”
  宁绥跟着他把手机放在框里。
  其实季郁呈忽然出现,宁绥也是开心的,就像是本打算买份盒饭凑合吃一顿,结果盒饭忽然被换成了甜甜的口齿留香的蛋糕一样,因为季郁呈的出现,外面下着雪的冷清仿佛都被冲淡了几分。
  过了安检,宁绥收起自己的手机,快步走过去,主动握住站在原地等他的季郁呈的手。
  飞机只有一个半小时,两人和小梁上了飞机后,找了位置坐下。
  乌城本来就是比较偏远的地方,这趟航班人非常少,飞机里三分之一都没坐满,宁绥和季郁呈坐在靠窗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没人。
  季郁呈倒是无所谓经济舱还是头等舱,只要能一直揽着宁绥就行。
  飞机起飞后,他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几分困倦。
  毕竟是刚开完会过来……宁绥想着,要了两块毛毯,将一块盖在他膝盖上,又掏出自己的眼罩递给他,低声道:“可以睡会儿。”
  季郁呈点了点头,戴上了宁绥的眼罩,宁绥坐在旁边玩手机,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只有飞机的嗡鸣。
  两人肩膀靠在一起,009在季郁呈的体内百爪挠心,蠢蠢欲动。
  它对001好奇得要死……以前在工厂可没机会接近001,只能远远瞄上几眼,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近距离接触到……而且原来一直以来自己偷的都是它的电。
  如果是001的话,一直在漏电,应该早就发现了呀,难道以前都是故意纵容自己偷?
  这么想着,009忽然有些脸红。
  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宿主和他的小妻子接近时,自己的电量也没有任何上涨――是001对自己的贪得无厌产生了反感,不再给自己漏电了吗?
  还是说因为自己的偷电行为导致001受到了什么损伤?
  009顶多能通过查看一下季郁呈的脑子,知道季郁呈在思考什么,但宁绥和001的想法,它是一个也猜不透。
  它在季郁呈身体里长吁短叹,转来转去,终于,它忍不住了,冲到了季郁呈和宁绥的肩膀接触处。
  去看一眼?
  就一眼。
  说不定001和上次一样陷入了休眠呢?
  009的心脏怦怦直跳,深呼吸了足足半小时,总算鼓起勇气,伸出一个脑袋探进了宁绥的身体里。
  然而刚探进去,仰起头,就对上了一团近在咫尺的比它更加亮、能量远胜它百倍的光团。
  001皱眉注视着它。
  距离居然这么近、近到都可以碰到001的脚。
  009感觉心脏都快要爆炸了,又惊又吓,连滚带爬地缩了回去,一屁股跌在了宿主身体深处:“啊啊啊啊。”
  反应过来可能会惊扰到宿主后,009赶紧捂住了嘴巴。
  还好季郁呈正陷入了睡眠,并没有被吵醒。
  宁绥低头用手机玩着贪吃蛇,001在他体内道:“阿绥,季郁呈应该是知道我的存在了。”
  宁绥手里的手机差点被001突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话给吓掉:“怎么会?!”
  001道:“刚才那只小系统居然贪得无厌到跑到你身体里来近距离偷电,看样子不知道趁着我休眠干了多少次,它知道我的存在的话,季郁呈应该也知道点吧。”
  “……”
  信息量太大,宁绥完全反应不过来。
  季郁呈不知道009刚才在他脑子里鬼吼鬼叫,只觉得脑仁有点疼,他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
  见宁绥弯下腰去捡手机,他伸手一捞,将手机捡起来递给宁绥,然后顺手抱住宁绥的腰,侧身将脑袋埋在宁绥的颈窝处。
  “你醒了?”宁绥问。
  ――季郁呈真的已经知道了?那怎么一直没问过自己这件事?
  宁绥看着怀里的人,忽然有点心虚,关切地问:“饿吗?”
  听到小妻子的关心,季郁呈有点儿开心,坐直身体,道:“不饿。”
  然而说完肚子就发出咕噜的响声。
  季大少爷略有些尴尬,决定装作没听见。
  宁绥道:“你出来之前都没去厨房看一眼吧,我给你炖了鸡汤。”
  “是吗?”季郁呈惊喜抬眼,看向宁绥。
  宁绥叹气道:“可惜你喝不到了,今天炖好的汤,明天回去会变得很难喝。”
  季郁呈不满起来,捏了一下宁绥的后脖梗:“回去再给我炖一次不行吗?”
  宁绥看着季郁呈脸上的神情。
  他觉得季郁呈完全不像是知道了的样子。
  如果知道了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钱接近他,季郁呈不应该多少有点儿生气吗?
  不过细细想来,这两天季郁呈好像格外的没有安全感,在床上的行为愈发的热烈,今天更是听到自己去机场,就惶惶不安地追来。
  是因为知道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钱接近他后,又有些不安吗?
  其实这件事宁绥也想找个机会向季郁呈坦白的,既然决定了和他在一起,从今往后他也不想再对他有任何的欺瞒、口是心非。
  “怎么了?”季郁呈察觉到宁绥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握住宁绥的手,低声问。
  宁绥打算坦白。
  他思索了下,看向季郁呈的眼睛,问:“你是不是知道啦?”
  季郁呈顿了一下。
  虽然宁绥没有指什么事,但他却一瞬间反应过来。
  或许这就是默契。
  空气静了下来。
  季郁呈没吭声,攥紧了宁绥的手。
  宁绥小声道:“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季郁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敢问。
  现在好不容易两个人在一起了,宁绥也说了喜欢他了,假如因为他的主动戳穿,而导致宁绥再一次回避他怎么办?
  而且,这种问题,问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我不在乎以前怎样,”季郁呈扯起一个笑容,说,“只要你现在喜欢我就好了。”
  宁绥心中忽然有点酸甜交织。
  他想象过很多种季郁呈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可能会质问自己,也可能会对自己失望,对自己流露出冰冷的神色,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一种。
  因为担心会出现这些情况,所以上次那个雪夜,他即便坦白了,也没有完全将自己的卑劣目标道明。
  说到底,他还是怕季郁呈觉得自己是个可恶的人。
  但是……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在季郁呈眼里不值一提,季郁呈担心的只是自己会否离开。
  宁绥觉得自己像块石头,季郁呈顽固地在自己心底一点点地凿出洞,并蛮横地留下了身影,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独属于他的印记。
  以至于现在,他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时时刻刻被季郁呈牵着走了。
  哪怕季郁呈有一点儿难过,他都不想看到。
  宁绥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季郁呈从他这里得到足够的安全感,相信他不会离开,但是只要能做的,他都会不厌其烦去做。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钱。”宁绥反握住季郁呈的手:“因为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想要钱。”
  他必须立刻解释,一秒钟他都不想迟。
  “但后来就不是了,真的不是了。”
  飞机行驶在九千米的高空,周围的座位没人,光线微暗。
  两人手心交握,互相看着彼此,只像是情人之间的低语。
  宁绥看着季郁呈,对上他漆黑的眼睛,从季郁呈的眼底他只看到了自己。
  宁绥努力让他更相信自己一点:“现在的我喜欢你有很多很多了,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很多很多吗……?
  季郁呈心中奇妙地被安抚,他几乎想要扬起嘴角:“嗯。”
  虽然在得知宁绥一开始是为了钱接近他后,他心里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安慰自己宁绥现在喜欢他就行了。
  但是他的自我安慰和宁绥给他的确切回答,肯定是不一样的。
  宁绥的话宛如一颗定心丸,让他心中最后那一层薄薄的乌云也彻底散开。
  宁绥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低声道:“这枚戒指我会一直戴着,我……我爱你,你能相信我吗?”
  “我信。”季郁呈终于忍不住,甜滋滋地将宁绥拥入怀中,恨不得狠狠揉成一团,塞进自己身体里。
  最后那一点儿不确定也彻底消除。
  他当然信宁绥。
  他此刻心中圆满得要命。
  不论从前如何,现在的他,应该的的确确彻底拥有了怀里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