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合同后,重病的黎妈就被送到顶级私立医院,圣维安接受治疗,全部治疗费由黎家负担。
  圣维安在东郊幽静的森林公园脚下,黎家油亮的宾利,在两辆奔驰保镖车簇拥下,平稳行驶在环线高架上。
  车内异常舒适,深秋郊外长青的灰绿与红叶、枯叶起舞,形成入冬前最后的绚烂,映在车窗上。
  黎雪阳无暇顾及秋日美景,他像只过冬的仓鼠,钻在钱眼儿里算账。
  刨去债务,加上三个月后到手的五百万尾款,再减去留给妈妈弟弟的钱,剩下能有四五百万,足够他和李郁找个没人认识的小城市,开个小蛋糕店,养几只小猫小狗,只要勤快日子就能过好。
  对了,在那之前他还要去看病。医生说过,他脸盲的毛病不是原发,是家里着火劫后余生的后遗症,是有概率治愈的。
  医生还强调过,发生亲密关系有助于他的病情,最好的恢复是身体的本能,从看清最喜欢的人开始,不失为一种浪漫。
  或许这三个月,他真的可以恣意妄为一下呢。
  想起小男友李郁,黎雪阳用手背蹭了蹭发烫的脸颊,情不自禁笑弯眉眼,露出清浅的梨涡。
  三年前,两人在一家店做糕点学徒。那时候李郁是他的小跟屁虫,现在李郁是他的小男友,一名兼职rapper,很厉害、很气派,起码在他心里是这样的。
  他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李郁的样子,锐利的眉峰,黑亮冷淡的瞳仁,鼻梁直挺,薄唇甚至有点刻薄,声音和季青临一样好听……
  等等等等等!为什么会串台跑到大灰狼那边去?!
  黎雪阳一脸崩溃,怀疑自己该烧艾草驱驱邪。
  霍元甲站在皮质座椅顶上,摇头晃脑跟多动症似的,“嚯!嚯!吃药!”
  黎雪阳被只鸟气得鼻头发红,忍半天没忍住,“你才该吃药!”
  “嚯!嚯!吃药!”
  “对,一会喂你吃药。”
  宋开从来没想过,作为贴身安保的职业生涯里,有一天必须处理人和鸟吵架。
  问题是小家主明显吵不过鸟,再过会儿他得被鸟骂哭。
  宋开解掉安全带,转身抓鸡似的抓走霍元甲,提示道:“先生,医院快到了,您准备一下吧。”
  不善吵架的黎雪阳,脸颊绯红,气息纷乱,难为情地“嗯”一声。
  车子很快驶入医院宽阔的广场,这里安静怡然,偶然见电动车驶过,一对一医护全程照看着病人,完全没有其他医院,人山人海渡劫般的紧张拥挤。
  黎雪阳今天是私人行程,不涉及黎家事务,宋开衡量下周围环境,很贴心容许他独自行动。
  宋开并不是黎家人,而是黎家以黎雪阳名义雇佣的安保公司,所以从合同上来讲,黎雪阳是名副其实的甲方爸爸。
  本着弱鸡爸爸也是爸爸的专业准则,宋开还是很注重客户的体感舒适度,过分安保侵占私人空间,本就是大忌。
  “先生,我们就在这里等您,有任何问题手环和手机都可以通知。”大门口,宋开提鸡似的提着霍元甲,再次强调一键通知功能。
  黎雪阳乖乖按照他教的方式,在手机和手环上分别比划一下,这才朝医院大门走去。
  霍元甲红豆豆眼骨碌碌乱转,“嚯!嚯!无情!”
  黎雪阳又生气又想笑,回头看它臊眉耷眼的样子心软,“放开吧,它翅膀剪了飞不远的。”
  宋开也不含糊,故意放在光滑的车顶上,霍元甲抖着翅膀一个大劈叉,鸟脸丢尽,倒霉得活灵活现,嘴都不敢碎了。
  ……
  黎雪阳先与医生沟通了妈妈的病情,这才来到三楼独立监护室。
  转到圣维安后,黎妈妈经过两次重大抢救,终于脱离危险,只是人还没有恢复意识。
  黎雪阳静静贴在监护室宽大的落地窗前,很久很久,久到面前玻璃反复染上呼吸的水汽。
  他不是黎家的孩子,而黎妈妈义无反顾养大了他……
  “哟黎少,您还知道来啊。”黎雪融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寂静的空气。
  黎雪阳转身,只看清一副树脂黑框眼镜,就知道是弟弟黎雪融,“别在这儿吵,到外面说。”
  他到黎家时与黎雪融同岁,认不请人,记不得生日,也忘了父母,因为比黎雪融高点,便成了他的便宜哥哥。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咱妈面儿说。怎么,心虚啊?”黎雪融嘴上不饶,人还是跟着他走到外面的空中花园。
  小花园在三楼平台,背面能看到开阔广场上的车和宋开。
  这里精心养护的花草,拥着秋日最后的郁郁葱葱,在软和的阳光下温柔恬静。
  “你骗了黎家。”黎雪融丝毫没被这片温柔抚慰,声音满是尖锐和迷茫。
  “我没有!”黎雪阳否认,却不能解释。
  黎家找上他的时候,他就已如实告知,自己是黎妈妈的养子,真正的黎家继承人,应该是黎雪融。
  奈何黎家看上的人就是他,没有任何耀眼过往,也不被关注,性格软和,相比黎雪融的张扬不羁,是最稳妥安全的选择。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张符合做吉祥物的漂亮脸蛋。
  黎家亲自操刀,用了黎雪融的dna结果,两人身份对调,他成了继承人,黎雪融就必须成养子。
  起初黎雪阳是拒绝的,黎家家主虽然是个傀儡,但好处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也是无限的。
  当他看到合同上,三个月后的特殊条款,迟疑了,世上可以没有黎雪阳,但黎妈妈不能没有亲生儿子。
  再加上家里经济状况岌岌可危,黎雪阳衡量利弊,最终签下这份合同,出于保密要求,他不能向任何人解释其中缘由。
  “我是没想到啊,你装了这么多年应该骗了不少人吧?”黎雪融看他漂亮的眼睛泛起水雾,下意识住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哥掉金豆。
  他的表情已收敛只是嘴硬,加上被抛弃的羞辱,“怪不得、怪不得,你让我继续上学,不用管家里。啊?在这儿等着坑我呢?我还以为你多好心啊!”
  黎雪阳被气得头晕眼花,“黎雪融!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黎雪融急了,高大的身体堵上来,在他耳边咬牙切齿,“行啊,我还挺想去黎家胡说八道试试呢。”
  黎雪阳太了解他,人高马大,满身胎毛,只会在家里嗷呜呜乱叫,面对黎家这种家族机器,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你敢!”黎雪阳揪住他的衣领,积不住的泪水攒成泪珠,夺眶而出。
  黎雪融高他一头有余,弯腰塌背,像被兔子揪住的狗熊,老实又桀骜地扭开狗头,“你、你……先别哭。”
  黎雪阳蹭掉眼泪,很快又泛滥成灾,泪珠挂在漂亮的下颚线,一把将医院账单拍在狗脑袋上,用最呜咽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黎雪融,我告诉你,你敢去就等着卖肾凑医药费吧!”
  黎雪融胡乱扯开账单,呼哧呼哧看他哥掉眼泪,吓得愣是没敢动,“你、你……别、别哭啦。”
  他身材高大,体格矫健,双手攥着账单,像地头掰苞米被罚的狗熊,滑稽又可怜。
  黎雪阳回头瞪他,通红的眼角,眼泪珠顺着下巴尖儿吧嗒落下,“滚!”
  黎雪融二话没说拔腿就跑,家里天翻地覆,他一夜之间变成养子,人都吓傻了,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没想过惹哭他哥。他哥哭起来,谁惹得谁跪着哄,还不太容易哄好,而且这玩意儿贼记仇,死定了!快跑!
  ……
  楼下,霍元甲正在宋开的高档西装上擦脚,突然挺直身体,红宝石般的豆豆眼,盯着不远处的小花园,猛然发力踹开宋开,展翅飞向平台。
  宋开大惊,心想完了!鸟要丢了!老子就应该给它捆成烧鸡!
  却见霍元甲稳稳停在栏杆边,向底下的人类展示什么叫做忠诚。
  刚刚还在说话的小家主也不含糊,转身一个拥抱把鸟挤在怀里,向底下的人类展示什么叫做宠爱。
  宋开鼓掌:好一对鸟人!
  黎雪阳委屈劲儿还没过,泪眼婆娑看鹦鹉像红绿蓝拼图,但这不影响他急需安慰的心情,无论什么物种,有就行。
  他紧紧抱住霍元甲,脸颊蹭着软乎乎的身体和羽毛,全力平复激动的情绪。他的身体素质很奇怪,激动、紧张眼泪就会不听使唤,一哭就会把智商流出来。
  霍元甲被他勒得发出“嘎”一声,秒变毛绒玩具,鸟生差点完结。
  黎雪阳用霍元甲擦完脸,又擦擦湿乎乎的脖子,这才蔫了吧唧顺着室外细长楼梯,来到楼下大花园深处。
  这里非常隐蔽,有一堵爬满藤蔓沉绿阴暗的外墙,前面是一人高的层叠灌木丛,最外面还有高大错落的树木,蹲在墙根儿下宛若消失。
  如迷路仓鼠寻到窝,黎雪阳对这种安全感爆棚的藏身处,没有丝毫抵抗,一猛子扎进去。
  头上顶个鸟,他抽噎着掏出手机,给李郁拨了个视频通话。
  不知道谁手抖,一节烟灰掉在霍元甲头顶上,鸟被烫得一哆嗦,恶狠狠抬头。
  这堵墙其实是一楼废弃平台的围墙,现在那上面站着西装革履的季青临,和他手抖掉烟灰的医生朋友。
  两人一鸟,激情对望:当你凝视着霍元甲,霍元甲也在凝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