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云镜用了无数灵丹妙药,还找来医修,都没能治好阿玄。
  宋氏夫妻急得满嘴起泡,神情憔悴,人都瘦了一大圈,池云镜让他们休息,自己负责照顾沐玄。
  池云镜说阿玄突如其来的高烧,都是他的原因,宋氏夫妻以为他教阿玄修道出了岔子,心里有些埋怨,但看池云镜心疼到不行的样子,连他们当爹娘的都比不上,也不好说什么。
  仙长平常待阿玄就好得过分,现在还衣不解带,寸步不离照顾阿玄,眼睛一刻没合过,里面布满血丝,宋氏夫妻不止是震惊,甚至感到了些许可怕。
  他们本来有点不放心池云镜照顾阿玄,见状也不得不放心了。
  池云镜起初不愿碰沐玄的魂魄,因为人的魂魄太脆弱,小孩子的尤其是,他生怕给阿玄碰坏,但沐玄迟迟不退烧,池云镜意识到是神魂方面的问题,小心翼翼探查了番,发现沐玄正在恢复记忆。
  沐玄前世受创太重,黑珠烟消云散,自己的鬼核仅剩一点碎片,魂魄需要慢慢养,受不了恢复那么多记忆的冲击。
  池云镜封印了那些记忆,沐玄终于开始退烧。
  沐玄发烧前被他吓到的记忆,也封印了。
  封印过程中,他接触到了阿玄上辈子生前,尚未成为鬼族的记忆。
  池云镜极其渴望知晓阿玄生前的经历,了解他的所有。
  但不能趁人之危。
  他已经因为私心,封印了自己吓到阿玄的记忆,私心不能太多。
  犹豫挣扎过后,池云镜放下了探寻的念头,但因为心绪波动,神识不小心碰到沐玄那些记忆,发现竟是一片模糊,丝毫看不清楚。
  池云镜微怔,顾不上别的,仔细探查那些记忆,发现并非阿玄身体出了问题,而是那些记忆较为特殊,别人都无法窥见,他才搁置心底的疑惑,放下了心。
  唯一能确认的是,池云镜不能再出现在沐玄面前。
  不知为何,阿玄上辈子似乎死前就认识他,知晓他的名字,就算封印阿玄作为鬼族的记忆,阿玄看见他还是有可能勾起熟悉感,进而伤害虚弱的魂魄。
  待沐玄彻底退烧,池云镜就向宋氏夫妻辞行。
  他留下了一封信,以及许多沐玄用得上的东西。
  *
  沐玄昏昏沉沉醒来后,听说池云镜走了。
  池云镜留的信里,说自己对红尘有所体悟,修为有了突破的迹象,急着回宗门。
  他没必要再来世俗,而且他道法不精,这次导致沐玄高烧不起,不想再误了他。
  “本来以为你修仙以后能保护自己,消灾避祸,没想到刚修炼不到半年,就出了这样的事。”宋母心有余悸,“你高烧这些天真是吓死娘亲了,能平安无事真是万幸,那位仙长可能真的道法不精,不和他学了也好。”
  留下的东西,都是池云镜的赔礼。
  凡人看不出那些东西有多珍贵,随便流出去一件都能令无数修士抢破头。
  池云镜还事无巨细在信上写了每件东西的效用以及用法,只是模糊了措辞,能够给凡人延续数十年寿命的丹药,就写成几年。
  宋氏夫妻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用在沐玄身上,但被沐玄哄着,吃了些延年益寿以及强身健体的东西。
  沐玄早猜到,池云镜终有一日会回仙门,不可能一直待在他们村子里,但没等他醒来见上一面就走,还是有点过分。
  他舍不得池云镜,但池云镜好像没舍不得他。
  身体恢复健康后,沐玄就回到了池云镜没来村子前的日子,一开始不太习惯,不过沐玄心很宽,没用多久就调整了回来,平常除了玩耍念书,还多了一项内容,就是偷偷琢磨池云镜教他的东西。
  沐玄感觉,池云镜教他的东西分明都没问题。
  可惜高烧之前发生了什么,沐玄都记不得了。
  等他长大,踏上修仙之路,或许还有机会遇见池云镜。
  他说过会保护池云镜,不会食言。
  沐玄过得无忧无虑,池云镜在暗处看着,欣慰的同时有些酸涩。
  他回修真界,找到自己请教过的一对夫妻。
  修士夫妻从刚开始的诚惶诚恐迎接羽流仙尊,每说一句话前都要仔细斟酌,到如今已经麻木,不再那么拘谨。
  在沐玄的事情上,羽流仙尊也不过是患得患失的普通人。
  “阿玄没有思念我。”池云镜低声道,“他快要把我忘了。”
  他不忍阿玄体会思念的滋味,但阿玄心里没有他半分位置,池云镜也受不了。
  修士夫妻道:“小孩子都没心没肺,很健忘的。”
  羽流仙尊如何将转世的新鬼主如珠如宝呵护着,从仙尊向他们请教过的问题,修士夫妻就能感觉到一二,只差时时刻刻捧在手心了,结果新鬼主似乎没念着他的好,修士夫妻设想自己换到那个位置,都会很受伤。
  然而羽流仙尊没在他们这里坐多久,连茶都没凉,就返回世俗界的村落,继续守着沐玄。
  他不能出现在沐玄面前,但可以待在暗处。
  *
  那次高烧后,沐玄发现自己的运气变好了。
  无论他想要什么,都能机缘巧合得到。
  想吃的菜,爹娘第二天就会给他烧。
  以前和池云镜去城里的集市,沐玄吃过一家特别美味的点心,偶尔会有点想念,他没对任何人说,然而一位村民从城里回来,就给他捎带了那家铺子的点心。
  沐玄听话懂事还长得漂亮,许多村民都喜欢邀他到家里吃饭,或者送他吃食与小玩意儿,但这盒点心太贵,沐玄不愿意收。
  村民道:“我在城里发了财,就是回来回馈父老乡亲的,我给每个小孩都买了,你就收下。”
  他拉了一马车东西,沐玄手里的点心不止一盒。
  好像真的发财了。
  其他小孩都欢天喜地收下礼物,沐玄也收了。
  殊不知这个村民回家后,单手掐诀,变回池云镜的模样。
  村民是他伪装的。
  本人还在城里生活,没有回村的意思。
  隔壁邻居家养了只兔子,十分可爱,沐玄很喜欢摸,心血来潮产生了养宠物的想法。
  第二天,他就捡到了只脏兮兮还受了伤的白猫。
  白猫洗干净后漂亮得惊人,沐玄惊讶道:“要是把你卖了,肯定值很多钱。”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猫好像有点僵硬。
  “吓唬你的。”沐玄亲了它一下,“我不会随便把你卖了。”
  白猫长着高贵冷漠,不喜欢理人的样子,但非常黏沐玄,沐玄走到哪里,它就到哪里,随便沐玄怎么搓揉它都不会生气,只是不让别人靠近半步,宋氏夫妻也不行。
  除了这点,白猫没有任何毛病,养起来丝毫不麻烦。
  沐玄决定给它起名字。
  看着白猫,沐玄总会想起离开已久的池云镜,感觉很像。
  毛发的颜色,也像天上的云彩。
  “你就叫小云。”沐玄一锤定音。
  池云镜对这个名字有点茫然,但没有反对的意思。
  阿玄想叫他什么都可以。
  沐玄出去玩不方便带猫,就会将小云放在家里,嘱咐它乖一点。
  每到这时,池云镜都会在沐玄出门后悄然追上,暗中看着他。
  但池云镜也有事要忙碌。
  三百年来,他已将魔界的主体残骸与小半碎片融合,还按照这份经验,找出了将仙洲与仙界碎片相融的办法,稳住了仙洲的衰落。
  得到修士的感恩戴德时,池云镜道:“你们应当谢阿玄。”
  “若没有当过魔皇,我断然找不到这方法。”
  而池云镜当上魔皇,掌控魔界残骸,全是为了沐玄。
  正道修士当初都觉得他为情爱陷入疯魔,没想到还有如今的机缘。
  池云镜尽心尽力挽救仙洲的倾颓,也不过是因为沐玄喜欢生活在人界,而且会转世成人。
  将功劳算到沐玄头上,确实没有问题。
  而且羽流仙尊会高兴。
  近日,人族修士新找到一处仙界碎片形成的秘境,要与仙洲融合,池云镜必须本体到场。
  令两者融合,需要池云镜全力施为,也不能分出化身守着沐玄。
  池云镜本不想离开沐玄半步,打算将融合的事放到以后处理,但想到阿玄恢复记忆后得知这件事必然会不高兴,觉得他不乖,池云镜抿唇,还是去了。
  他不得不离开沐玄片刻。
  池云镜已经尽快处理完仙洲的事情赶回来,然而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还是出了差错。
  一个男孩来找沐玄,说在村外发现了好地方,要带沐玄去看。
  宋氏夫妻对沐玄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离开村子,所以沐玄摇头拒绝。
  男孩往日就与沐玄不对付,他不屑当沐玄的跟屁虫,就处处和他作对,吸引沐玄的注意力,有次甚至往沐玄的衣领里塞蚯蚓。
  沐玄没有哭喊,也没有太生气的样子,只是语气温吞说以后不会再和他玩了。
  男孩有些心虚,不再做类似的事情,赌气说自己也不找沐玄玩。
  沐玄随池云镜学习时,村民都看出他将来前途无量,让自己家小孩多找他,男孩逆反,反而更不去找沐玄。
  直到池云镜离开。
  村民都以为池云镜那般宠溺沐玄,会带他回仙门,结果沐玄被抛下了。
  他们这样的人果然还是攀不上仙长。
  那段时间村民都说沐玄会走,导致男孩的心情极度糟糕,现在好了,沐玄还在这里。
  他们当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男孩到村外发现好地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沐玄,来找沐玄也是主动低头示好,却被沐玄拒绝,他说什么都没用,男孩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强拉硬拽沐玄出村。
  沐玄平静道:“我要回去。”
  “你胆子也太小了。”男孩努力耐心道,“我会保护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怕。”
  刚出了村子,两个小孩就被头顶巨大的阴影覆盖,遮挡住日光。
  一名修士追着妖兽来到世俗界。
  妖兽看见有人烟的村子,顿时眼睛发亮,准备去挟持人质。
  修士拼命阻止,结果这时,两个小孩拉拉扯扯从村子里出来。
  他暗道糟糕。
  看见妖兽,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抖抖索索话都说不出来。
  沐玄表情凝重,拖着男孩要将他带回村子,但是迟了。
  妖兽不顾修士的攻击袭向他们。
  忽然,一柄魔气四溢的漆黑巨剑从天而降,将妖兽钉在地上。
  修士呆住。
  众所周知,异魔无法在人界生活。
  能在这里的魔族,仅有一位。
  他听到池云镜的传音,要他带着两个小孩回村。
  修士连忙遵从命令,没看见他们离开后,魔气巨剑下手极其狠厉,连刺数次将妖兽剁成碎末,才稍微泄去恐惧与戾气。
  修士分别送两个孩子回到家,被他们家里人千恩万谢。
  听宋氏夫妻叫孩子为阿玄,修士心头一跳。
  他听说,之前村子还来过一位修士,按村民描述的外貌,就是羽流仙尊。
  新鬼主转世的消息已经传开,鬼族恨不得敲锣打鼓,还埋怨羽流仙尊不准他们去见沐玄。
  别说妖鬼,就是人族,羽流仙尊也不许他们来见。
  尤其玉典剑阁下,以及楚峰主。
  他居然能碰巧见到。
  新鬼主的转世,肯定就是宋家的阿玄了。
  沐玄道:“谢谢大哥哥救我。”
  修士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使不得。”
  回过头看见羽流仙尊,更是吓得心脏险些跳出来。
  池云镜隐藏着身形,仅有他能看见。
  他带修士到别的地方说话:“若阿玄问起魔剑的主人是谁,别说是我,随意搪塞过去便可。”
  修士隐约能领会到,羽流仙尊特意用魔气,而不用灵力,就是不希望沐玄发现。
  “还有。”池云镜道,“我送阿玄东西不方便,你帮我送些。”
  池云镜辞行前留下的东西不多,怕阿玄觉得有负担,不愿使用。
  他托修士再给沐玄送了些天材地宝,让修士谎称是自己送的,因为见沐玄资质不凡,起了惜才之心。
  沐玄有点懵。
  修士人都这么好,还这么惜才吗。
  至于强拉沐玄出村的男孩,他们一家很快搬走,沐玄再没有他们的消息。
  *
  自妖兽的事情过后,池云镜再没离开沐玄半步。
  本体也再没有回到仙洲。
  归海圣地被池云镜执掌后,更名为玄羽圣地,玄字取自新鬼主。
  羽流仙尊对新鬼主的情意,圣地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新鬼主真正转世,他们才发现,传闻还是保守了。
  仙尊俨然昏了头,与他们三百年来认识的截然不同。
  池云镜安排宋家逐渐发达,离开了村子,搬去繁华的大城。
  沐玄也进入城里的学堂。
  学堂里的夫子建议他们写日志,沐玄便开始写。
  顺便记录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奇怪的事。
  “奇奇怪怪的梦越来越多,我时常梦到自己死了变成鬼,还有其他很多内容,但一醒就记不住了。”
  “今日做梦格外久,导致我醒晚了。”
  “今日的讲学很重要,我本来让小云叫我,但它没有叫,应该是希望我多睡会。”
  “我看出小云不简单,应当是灵兽,毕竟它连毛都不掉。”
  “再有灵性也是只猫,在它心里睡觉吃饭是头等大事,可坏了我的事,夫子严厉,我以为今日一定要挨罚,结果到了学堂,夫子心情格外好,似乎遇见了大喜事,令我轻松过关。”
  “有人说递了情信给我,但我从未见过。”
  “回到家中,小云很不高兴,还有一点心虚,不知它做了什么,我找遍整个屋子,没发现它弄坏了东西。”
  “它还乖乖被我抱到床上睡觉,和往常一样,应该没有大事。”
  “副城主的公子神神秘秘邀我看书,我不好拒绝,结果发现他看的是春宫图。”
  “我听闻他经常出入烟花柳巷,邀我看这个,莫非是想拉我加入他狐朋狗友的行列。”
  “可他拉我加入有何意义,不懂这些闲得无聊的大少爷脑子里在想什么。”
  “春宫图翻页逐渐变慢,然后彻底不翻了。”
  “副城主公子看着我不停喘气,我觉得不舒服,起身打算离开,他猛然扑过来要抱我,被我闪躲,重重撞上墙壁,昏死过去。”
  “满墙都是血。”
  “我惹了大麻烦,开始制定逃亡计划,等我入了仙门,我和爹娘应该就能没事。”
  “计划刚开了个头,副城主东窗事发,灰溜溜下马,他们一家都没人再见过。”
  “有仙门来世俗招收弟子,我顺利通过测试,被收入仙门。”
  到了前往修真界的那一日,沐玄抱着白猫,来到仙舟停放的地点。
  其他人都在看他。
  随着年龄增长,沐玄逐渐长得像前世,被仙尊用天材地宝养得晶莹剔透,像是水做的美人,碰一下就会碎。
  小宗门的人,不认识新鬼主的模样,只觉得美,移不开视线。
  沐玄的事,都传到了他们少宗主耳朵里。
  少宗主亲自下来世俗界,看见沐玄,目光就直勾勾黏在他身上。
  沐玄还在问身旁的仙门弟子:“你认不认识名叫池云镜的修士?”
  池云镜的相貌那般出众,应该有些名气。
  怀里的白猫意外抬眸,没想到阿玄还记得他。
  少宗主走过来的步伐停住,面色骤变:“你竟然直呼羽流仙尊的名讳。”
  池云镜没告诉沐玄渡劫飞升后的境界划分,但沐玄不傻,仙尊听起来就很厉害,再结合少宗主的反应,沐玄陷入思索。
  没发现,怀里的小云在紧张关注他的反应。
  “羽流仙尊乃当世第一人,名号传到世俗界也不奇怪,但你肖想仙尊,着实不自量力。”少宗主道,“你的长相,在仙尊看来不过庸脂俗粉罢了,何况他有心爱之人。”
  原来池云镜有心爱之人。
  沐玄感到失落。
  他发现,自己可能是喜欢池云镜的。
  白猫不知沐玄为何变得心情低落,用尽手段安抚他,轻柔舔舐他的脸,急得瞳孔都缩成了针尖大小。
  不过沐玄调整得很快,既然没有可能,那放下便是。
  少宗主还在说:“不如跟我。”
  “到了宗门,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