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恐怖小说 > 无人区日落 > 第195章 风声
  对余霆而言这个选择并不难,他只思考了三秒:“你的小灵通带了吗?”
  他的call机落在了绿皮车上,但邢卓身上的电话可以联系到李剑,就算只剩最后十秒也行,足够打一个电话了。
  余霆的眼神跟从前一样,就像一台冰冷的机器,哪怕邢卓用这么极端的方式逼迫他他眼里的温度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变化,双瞳孔深处仿佛是一片坚固的冰原,决然,无畏。
  这双眼睛是邢卓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亲手淬炼出来的,邢卓曾经用最刻板的表情看着他,用最苛刻的态度要求他,连锻炼他的手段都比别人狠辣十倍,惩罚他的方式也比别人重十倍,当余霆面对敌人眼神越来越冷漠,手法越来越狠戾,那种仿佛融进余霆骨血里的警惕和冷傲让他满足,因为那是他给余霆最完美的铠甲。
  曾经,这样的余霆是邢卓心里最完美的作品,可他忽略了,那些东西余霆身上原本就有,他只是催化和加强了余霆的攻击性和警惕,而那个警察,却给了余霆从来没有的东西。
  邢卓似乎明白余霆内心那种极端又深刻的爱从何而来,他教了余霆活着的“方法”,而那个警察,却教会了他活着的“意义”,当初邢卓给他的锋芒早就开始被摒弃了。
  缆车里突然静了下来,山林叠翠间的幽鸣清晰可闻,又仿佛捕风捉影一般虚虚实实。
  邢卓用裹着纱布的手掏出了那部染血的小灵通,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可能也有一个办法你可以不用死,也可以救罹博盛,你求我,看看我会不会心软。”
  “你不会。”余霆疲惫地闭了闭眼。
  邢卓从不对任何人心软,但邢卓这次却说:“不如你试试。”
  简短的五个字里没有命令的口吻,却意外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他希望余霆求他,哪怕就一句,哪怕余霆就向他低头这一次。
  可余霆却说:“从我见你的第一天起,你就在不断让我选,你真的很喜欢让别人选。”
  邢卓不否认:“可你也从没让我如愿。”
  余霆伸手从他手里抽过小灵通,信号只有一格,电量也只剩一格虚电:“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死么,在你死前我让你如愿一次。”
  邢卓低下头,肩膀微微抖了抖,余霆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在笑,他再抬头时凌厉的瞳孔带着一种叫怜悯的东西:“你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不窝囊吗?”
  余霆目不斜视:“谁说我是为别人而活?”
  邢卓没有急着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深思:“知道为什么卧底都很年轻吗?”
  余霆觉得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邢卓继续说:“因为他们初出茅庐,一腔热血,他们志气轩昂,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能够改变世界,警讯里最忌讳的就是一腔孤勇,”他看着手上浸着血的布条,声线低沉“但孤勇在卧底身上就是最崇高的精神,他们都太年轻,以为万念俱灰是世上最悲哀的事,但其实最悲哀的是踌躇满志。”
  邢卓缓慢抬起眼,落到余霆脸上。
  “那是你,不是我。”余霆边说,边熟练在小灵通上输入了一串号码,“你被年轻自以为是的使命感驱使,自愿做大爱无疆的救世主,我心里只有复仇。”
  听到复仇两个字,邢卓冷哼一声,声调陡然提高:“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杀了曹定源?你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他!”
  余霆:“你也有机会。”
  邢卓恨恨道:“我有我的任务。”
  “我也有任…”
  “那不是你的任务!”邢卓打断他,“那是程瑞东的任务。”
  余霆:“…………”
  邢卓眼里满是可笑和怜悯:“复仇?你当初一枪崩了曹定源后面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遇上我,不会救我,我不会叛变,你不会来D州,我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余霆定定地盯着他:“…………”
  邢卓一点点凑到他眼前:“你从前为程瑞东活,现在为了那个姓黎的什么事都干得出!”
  “!!”
  “你跟着杨玉宝跳楼的时候有想过仇人还活着吗??”
  “!!!”
  “你为什么救杨玉宝?你也被自以为是的使命感驱使?因为舍己为人的信仰?”邢卓猛地一拳砸在余霆耳边的铁皮墙上,“你是哪种人我比谁都清楚!你为了那个姓黎的连仇都不报了!你还说你为自己而活!”
  余霆的脑子被铁板震得发蒙,缓了缓,低声开口:“我没忘。”
  邢卓压近他:“那聂新城是怎么回事?”
  余霆猛地推开邢卓,眼中厉色毕现:“!!!”
  邢卓在画展上开走了聂新城的车,但聂新城却矢口否认认识邢卓,可邢卓却完全没有要隐瞒的意图:“你在他的诊所做封闭治疗,你要封闭的两百多段回忆里都有曹定源和程瑞东的名字!”
  余霆质问:“你和聂新城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为什么你能为他做成这样??他真心对你!他为你豁出命去难道我没有吗!!是我教会你生存法则,教你怎么样活下来,他凭什么教你爱他,他凭什么后来居上!!”
  “你果然和聂新城是一伙的!?”
  余霆眼里全是震惊,而邢卓只有失望和愤恨:“我为了你什么都放弃了,可那个警察呢?姓杨的那家人对你冷嘲热讽,在罹家人眼里你连狗都不是,他做什么了??”
  “聂新城的车根本不是被偷,是他在后门接应!”
  邢卓怒吼着将他的声音压下去:“跟他的家族比你什么不是,他冷落你你还要为他连命都不要!”
  余霆噌地站起来,怒吼:“你和聂新城是什么关系!!”
  一只鸟飞过,拍打翅膀的声音传进缆车内。
  邢卓一点点起身,嘴角讽刺地牵了一下:“你这副样子。还真有点像警察。”
  余霆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沉静了许久。
  自从程瑞东死后他再也没有对谁这样吼过,他一直觉得暴露情绪、大喊大叫都是愚蠢的行为,可是他没忍住。他难以想象自己躺在椅子里被催眠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人是邢卓,他接受治疗的一切细节都在被这个像幽灵一样的男人视奸。
  余霆强迫自己冷静,尽量不去看邢卓的眼睛,“你在D州藏这么久,不用通信设备,不出行,不就医,不点外卖,不住旅馆,都是聂新城在帮你?”
  邢卓后退几步,在长凳上坐下,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快揉烂的烟盒,取出最后一根烟点燃:“谁在帮我还重要吗?不是要陪我一起死吗?”
  “!!!”
  他们已经站在死亡线上,今天就是他们共同的死期,真相还有那么重要吗?
  余霆没再问下去,静静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吞噬掉之后,长长地输了一口气。
  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4:39,而邢卓脖子上的计时器还剩不到四分钟。
  邢卓抽着烟,烟雾蜿蜒着散开,风吹进来,他浅浅闭了闭眼:“余霆。”
  他声音沙哑细弱,余霆几乎听不见。
  他手肘撑着膝盖,枯树皮般的手指弹了弹烟灰:“如果当时我真死了,你现在还能记得我吗。”
  “我不知道。”这是余霆的实话。
  瓦罕走廊事变之后不久程瑞东也牺牲了,余霆根本无暇记住任何其他的人和事,那时候的他被仇恨和警觉蒙了心,他每天光是想办法活下来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不过现在想想,没了邢卓之后,他确实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为了保全自己他甚至染上了邢卓从不让他碰的毒,他戒毒戒掉了自己半条命。
  余霆陷入了回忆,邢卓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端倪,自嘲:“是啊,你毕竟连仇恨都可以忘,何况是我这个叛徒。”
  余霆不语,邢卓看他木着脸,又说:“我再问你,从始至终,你有没有一刻把我当成过自己人?”
  余霆只是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邢卓太熟悉了,余霆的眼睛冷却下来就像无机质的玻璃,根本看不出答案,只能靠猜:“如果没有为什么帮我?只是因为欠我一条命?”
  余霆还是不说话。
  倒计时低于60秒,炸弹的警报器发出了微弱的哔哔声,邢卓抬了抬眉,靠着身后的铁窗框,仰头吐了口烟:“答应我一件事,下辈子看到我躲着点,就当放过我了。”
  余霆望着他的眼睛,邢卓笑了,是那种余霆很少见到的笑。上一次看到类似的笑,还是余霆替邢卓挡子弹之后从病房里醒来的时候。
  报警器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炸弹的红光急促地闪动起来。
  邢卓扔掉烟头,提前开口了:“下方有四条轨道,中间第三条轨通往一号驻点站的防洪堤,这条轨是新增的水利公司还没备案,警方还不知道这条线。”
  余霆:“!!!”
  “上游宝应县接连大雨,每天下午五点整堤坝会打开泄洪通道。”他说着看向余霆,“还记得那本名侦探柯南的漫画吗?”
  余霆脑子轰的一声。
  他立马就猜到结果――五点一到,堤坝打开泄洪通道,周边的地势较低的树林都会被大水淹没。
  邢卓笑了一下:“那是你唯一送给我的礼物,我现在把它变成现实还给你。”
  余霆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倒计时三十秒,余霆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但不知为何通讯的声音断断续续,余霆用最快的语速把地址重复了三遍,但对面始终没有声音,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忽然车厢的铁门在高空中被打开,风大量涌入,整个缆车都晃了几下。
  余霆回头,猝然看到站在门边的邢卓,声带绷到极致:“邢卓!!”
  “别动。”他用枪指了指余霆的脚,声音低沉,风吹乱他的头发,赤红的眼眶里戾气已经退尽,剩下的只有再也无法开口的千言万语。
  哔哔哔哔哔……
  警示音急促到几乎连成一线,风声陡然增大,余霆没听到邢卓最后那句话,但他看到了邢卓的口型。
  邢卓抬枪抵着自己的下巴,慢慢往后倒,余霆浑身巨震冲上去:“邢卓―――!!”
  “砰――――”
  铁皮箱里的枪声几乎震穿耳膜,余霆只撕下了邢卓的衣角。
  邢卓像风中的坠石,在落入谷底之前随着又一声震山动地的爆炸化成了火光和白烟。
  爆炸的气流掀起气浪,硝烟味瞬间在空气中冲开,余霆嘶吼的声音被山谷吞噬。
  余霆看着带火星的残片洒落谷底,白烟被风吹散,耳朵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趴在缆车边缘,急剧放大的瞳孔看着山底下的世界逐渐恢复平静。
  突然,他动了起来,打开了顶上的暗门重新拉下电闸,拿掉了节速器。
  缆车重新滑动起来,没有了节速器的缆车速度快了几倍,余霆忍住眼前一黑的生理反应,在离开这片山谷前回望了一眼。
  这一刻他才有了后悔的感觉,也许他选错了,也许整件事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但是余霆现在来不及想没那么多,小灵通已经没电了,刚才那通电话不知道总部有没有收到,距离五点只剩不到十五分钟。
  一号驻点站是高邮水库最后一道堤坝,缆车的终点跟破旧的白色建筑隔江相望。
  余霆调下缆车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所处的位置跟警方布控的位置完整地隔着一条江,堤坝周边的树丛全是一尺厚的稀泥。
  应该是近期泄洪超标的缘故,沿江树林里的泥土被泡发得十分厉害,折断的树随处可见,剩下的都是些粗壮参天的大树和密集的树群。
  余霆从高达三十米的崖壁上滑下去,顺着江边洪道里车轮痕迹沿途追踪,终于在离泄洪通道几十米的石滩上看到了聂新城的那辆路虎。
  罹博盛被铁链拴着脚,安全带还捆在身上,太阳直晒着他,一张脸因严重缺氧一片死白,连嘴唇都白得发青。
  余霆发现他时他正艰难地张着嘴索取着周遭的空气,即便快喘不过气,双手依然死死地握着那枚手雷,但眼看快脱力握不住了。
  罹博盛被铁链锁在车里无法动弹,余霆钻进驾驶室把每个抽屉箱搜了一遍,找到一卷透明胶带把罹博盛握手雷的手缠得死死地:“您有药要吗?”
  罹博盛撑开眼皮缝,余霆看他嘴动了,立马把耳朵凑过去:“口袋……”
  余霆快速把罹博盛身上的口袋翻了个遍,找到了一个瓶子,倒了15粒塞进罹博盛嘴里。
  这种关头余霆也没空问您感觉怎么样这种问题了:“您还能自己调节呼吸节奏吗?”
  罹博盛眨了眨眼。
  救心丸的见效很快,余霆尝试启动车子的间隙他的呼吸已经平复了不少。
  车钥匙不在,余霆扯出钥匙孔里的明线准备手动点火,罹博盛苍老的声音虚弱地响起:“你快走吧。”
  余霆没理他。
  罹博盛用力呼吸了几口:“告诉小黎,遗嘱在俄比亚中央银行,保险柜密码是……他的警号。”
  余霆手顿了一下:“我记仇,您自己跟他说吧。”
  “没用的,”罹博盛扭过头看着余霆,余霆身上伤痕累累,额头伤口的血都快淌到脖子上了,“引擎……被邢卓卸了。”
  余霆也发现了,电瓶根本没有响应,他又把扶手箱下面的线路板挖开,把十几根软铜丝拧成一根,试图去开罹博盛脚上的链条锁。
  那是一把自行车防盗锁,轻易打不开,而且由于角度刁钻,余霆只能凭直觉乱捅。
  忽然,远方传来了类似号角的声音。
  那是大坝开闸泄洪之前的预警,示意人员远离洪道。
  他们就在洪道中央,地上全是鹅卵石,余霆没法推动车身,就算推得动也没法爬上几十米高的堤岸离开洪道。
  上游的水声越来越大,几乎笼罩整个世界。
  上方已经开始泄洪,第一道闸一拉开,水势顷刻铺天盖地地扑向洪道,卷着浪填满整条江。
  洪水咆哮着涌上江岸,水瞬间淹没底盘,漫进车里。
  这才只开了一道闸,还有两道。
  第二道闸一开,水位线瞬间涨上来,半个车厢里全是湍急的水浪,罹博盛的口鼻呛水,艰难地用手去扣座椅的调节开关,坐直起来一手攥着手雷一手拽着安全带不敢松手。
  余霆整个人都潜在水里,罹博盛突然感觉到脚上的铁链被抽走。
  罹博盛绝望地闭上眼,整个人被谁冲得晃悠悠地:“记仇也没办法了,今天你得跟我这个老头子一起死了。”
  余霆:“!!!”
  水已经淹没了大半个的车厢,余霆根本不接他的话,从车门下面拿出安全锤,哐哐几下把两边的玻璃砸了个稀碎,然后翻到后排座,把玻璃全部砸烂,把门板、椅座内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来。
  安全气囊带着整辆汽车往上浮,整辆车被水冲着往江道里飘,余霆翻回驾驶室把安全带捆在身上。
  就在这时,第三道闸开了,滚龙一般的江水扑涌过来,整辆车被卷进了滔天洪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