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钰起身的动作顿住半跪搂着她,手掌慢慢上移,落在了她脑后的长发轻柔抚摸温言安慰:“不要怕,噩梦都是假的没事了没事了...”
  江之涵埋头进言钰的脖颈哭的梨花带雨,浸得言钰的内衬湿透缓了好一会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窗外风雨肆虐,江之涵慢慢离开言钰的怀抱偏头看向窗外,眼神无波,目光怔怔,葱白的手指依旧攥着言钰的衬衫。半晌,她转回头讷讷说道:“我梦到我妈妈出车祸了...”
  轻声的字眼落在耳里不啻于振聋发聩。
  言钰心跳的节奏失了一拍。
  她摸摸江之涵的后脑,压着嗓音低柔道:“没事的,都过去了阿姨现在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很幸福。”
  江之涵抬眸看了言钰一眼,嘴角扯出苦笑:“我还没有把全部的事告诉你。”
  “嗯?”
  江之涵偏头转向阳台失焦望着不断搭在落地窗上顺流而下的雨珠说道:“我妈是在雷雨天出车祸身亡的。”
  嗓音虚弱有气无力言钰的心重重一颤她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话语。
  江之涵轻缓了几口气,调整情绪后说道:“那年他临时回家,我妈正好出差,得知消息赶回来的途中,因为雷雨天气,视线受阻,司机超速行驶,路上发生了车祸。”
  有泪意不自觉涌上眼眶,江之涵攥紧五指,指尖深深扎入掌心,刺痛逼得自己收回泪水。
  “我得到消息后马上打车去医院,”江之涵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赶到的时候,我妈还躺在急救室急救,等我有机会和她说上话,她和我说,想见见那个人。”
  “许是叛逆作祟,我那时没有没有答应,拒绝了她。我潜意识里不希望她说的最后一面一语成谶,更希望她能自己痊愈之后,去和那个人说清楚,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伤势原因和心理原因,她救不回来了...”
  “我那时心很慌,后知后觉明白再不让她见那个人就来不及了,我打电话给那个人,他不相信,没有回来。”
  暴雨肆虐的阴沉黑夜中,沈涵伤重身亡。
  “是我不懂事,没有完成她最后的意愿,是我自私自利,在生死关头还要计较那个人的恩怨。”
  她一声比一声悲恸,一句比一句绝望。
  “其实是我,害了我母亲的离开啊...”
  凄厉的呜咽宛若一把利刃,重重地刺进了言钰的心脏,疼得心脏像是被拧起来,无法呼吸。
  言钰嘴唇颤颤,她张开手臂,把江之涵搂入怀中,不断地拍着她的背,道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话语,只是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不要怪自己,你没有做错...”
  声声温柔入耳,企图填补那残缺的灵魂。
  当时的情况下,谁也不可能料到后续沈涵身亡的结果,江之涵只是做了当时的自己三思考虑下的事,怎么可以单单结果的不如意来否定和责怪她爱护保全沈涵的心?
  为免太强人所难。
  况且,即便江之涵一开始就打电话给江建成,告知缘由,依照当时的家庭关系,江建成大概率也是不相信,不会回来。
  江之涵为什么要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源头分明是无情的车祸和那江建成啊!
  隐隐有怒气涨到嗓子眼,言钰强行压下,怜爱的情绪漫过心扉,酸酸涨涨的,言钰把她的小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颈窝,下颌抵着她的细发,微微蹭着。
  江之涵喉咙隐有哭腔,断断续续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做梦梦到我妈不原谅我,她责怪我,后悔生下我这个女儿…”
  “她不爱我,不要我了…”
  褪去了一贯的冷静沉稳,此刻的江之涵靠在言钰的怀中,声声泣泪。
  不是万众瞩目,孤芳自赏的明星,只是一个失了母亲悔恨当初的可怜孩童。
  江之涵呜咽着,哭泣着,半梦半醒,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分不清是呓语还是清醒话。
  言钰就这样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哄着她。
  直到今天,她才完整了解江之涵为何憎恨父亲,父母之间的纠葛以及她为什么害怕雷雨天。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寻的。
  她本是局外人,不该牵扯进江之涵的家事,可她心底在乎着江之涵,不得不牵扯进她的家事。
  从上次雷雨天江之涵的反应来看,言钰明白,雷雨天已然成了一种信号和征兆,每逢雷雨天,江之涵便会惊慌失措,心慌意乱。这已然成了长期性难以改正的疙瘩。
  而想要彻底根除江之涵的梦魇,源头在车祸和江建成,车祸为天意,无法逆转和改变,突破口自然只剩下了江建成。
  言钰心底暗暗想着,或许,是时候找江建成了解一些事情了。
  许久过后,怀中的人安静下来,言钰以为她睡着了,想要抱她起身,但手臂刚一动,江之涵便醒了过来。
  “你去哪儿?”江之涵眼含泪光,揪着言钰的衣角,细声细气。
  言钰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她软下嗓音,温言说道:“我抱你起来,回床上睡好不好?”
  江之涵愣愣盯着她看了几秒,慢慢点头。
  言钰一手托着她的削肩,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一手穿过膝弯,她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随意乱看。正要起身,可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她的脚踝处。
  脚踝白皙纤瘦,如瓷如玉,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可是艺术品上留下了刺眼的红色划痕。
  雷电照耀下,灯光如昼,言钰看的清晰,江之涵的脚踝处留有划伤,血迹蔓延。
  言钰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担忧道:“你的脚怎么了?”
  江之涵目光晦涩,沉默不语。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言钰既不得缘由又不忍强压于她,懊丧不已。
  她轻轻抽离手臂,起身往门外走,江之涵见她离开,一下子心慌上头,拉住她的手腕,脱口而出:“你去哪?”
  言钰轻拍她手背,安慰道:“我去拿医药箱来给你上药,你等我一下。”
  五指依旧紧紧攥着言钰的细腕,好久她才说道:“那你快点回来,我,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好。”言钰眉目不自觉放柔,眼波漾了漾,“我马上回来,你等我!”
  得到她的保证,江之涵渐渐松开五指,言钰动作神速,快速去储物柜取了医药箱回房,蹲在她的小腿处,开一盏小夜灯,灯光照耀下,伤口狰狞,暖色光线并未使得氛围柔和几分。
  血迹不再流淌,已然凝固。言钰取出酒精,纱布等必要的物品,在自己的大腿处放一枕头垫,再把江之涵的小腿轻轻放上垫子,棉签沾上酒精,一点一点擦拭血迹,消毒。
  酒精触碰伤口的片刻,言钰隐约听到头顶处传来倒吸气的声音,很轻很闷,转瞬便收敛克制。
  她留了心眼,目光更加专注,手上动作更加轻柔。
  脚踝的主人似有所感,不再感到疼痛,言钰安下心来。
  好在没有划到骨头,伤口很浅,不长,消毒过后,言钰动作轻柔,用纱布一圈一圈包裹她的脚踝,偶有温热指尖与细腻肌肤相触的片刻,生出一丝旖旎,言钰咬了咬下唇,按下那不合时宜的心思。
  处理完伤口,她公主抱起江之涵,轻柔放于床上,盖好床被,掖好被角。
  江之涵看她忙前忙后关心的模样,心底软软的,莫名感觉陷了一块。
  她伸手,轻拉住言钰的衣角,声音软软糯糯的:“你能不能帮我清理一下地面?”
  言钰蹙眉:“嗯?”
  江之涵眨了眨眼眸,考虑再三,如实道:“我晚上喝了酒助眠,雷雨天一来,我不小心把酒瓶摔破了,所以脚踝就…”
  话未尽,言已明。
  孤身一人,喝酒,雷雨天,噩梦,所有的不安因素都汇聚在一起了,言钰不敢想象,要是她晚上没有赶回来,江之涵会怎么样!
  言钰心里说不上是微恼多一些,还是心疼多一些。
  她咬咬牙,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背,挤出两个字:“等着。”
  言钰出门取了拖把和扫把,快速清理了散在角落的玻璃碎片和地上的酒渍。
  一切收拾妥当,言钰匆匆洗漱过后,回到房间。
  江之涵背靠着床板坐在床上,看着言钰换上睡衣进门,莫名有些耳热。
  江之涵嗓音微滞:“你这是…”
  言钰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睡衣,淡笑一声,主动说道:“我在你这边折叠床睡一晚陪你,可以吗?”
  她主动提出,她怎会不乐意!
  江之涵眼眸瞬了瞬,贝齿微咬下唇,半是羞赧半是矜持道:“可以的。”
  但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可是折叠床有个床脚坏了,我昨天托人拿去修了。”
  嘶,这该怎么办?
  言钰一时说不上这床坏的真是时候,还是真不是时候。
  其实也不一定要是折叠床,主卧里还有另一张大床,两个人绰绰有余。言钰视线不断瞥向床沿,脸上浮上红晕。
  有同样想法的又何止是言钰,江之涵心思剔透,看着言钰那灵动的小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她耳根染红,五指捏了捏被角,喉咙不自觉上下吞咽。
  其实要一起睡也不是接受不了的,近段时间,两人感情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她本就对言钰有左右摇摆的复杂情绪,今晚言钰担心自己,不顾一切回来,让她的心越发柔软,摇摆不定的天平逐渐倾斜情感。
  她也相信,多日的相处下,自己在言钰心中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但江之涵觉得还不是时候,彼此相拥的第一次总该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在这凌乱的夜晚搪塞敷衍。
  江之涵压下心底的旖旎,退一步说道:“要不,你还是回你房间睡?”
  也不是不可以,言钰拧眉,江之涵没有这方面的想法,自己也不好上赶着强迫,毕竟自己想留下来只为晚上能更方便地照顾她。
  “那你自己晚上睡,可以吗?”言钰把落地窗前的窗帘拉上,调节床头柜小夜灯到合适亮度,一瞬间,风雨雷声被挡在了屋外,一室静谧。
  “嗯,可以的。”江之涵点头,轻声应她。
  她虚虚地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唇色是不自然的白皙。
  言钰撇了撇嘴。
  哪里可以了,她这个状态,晚上怎么睡的好?
  言钰咬咬牙,搬来一张小板凳,坐在江之涵床边,眼波漾漾,说道:“你安心睡觉,晚上我在这陪你,可以吗?”
  潋滟的桃花眼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亮,江之涵望着倒映着她全部身影的瞳孔,心底重重一颤,应不出那一声好,更应不出那一声不好。
  她好纠结。
  “可以吗?”言钰微微仰着头,眼中的期许呼之欲出。
  江之涵眼眸瞬了瞬,按下心底的悸动,做最后的抵抗:“不可以,你在这里睡会着凉的,乖一点,回去睡。”
  “不会的,不会着凉的,”言钰做最后的抵抗,她动动手指,轻轻牵起江之涵放在被面上的柔荑,温柔道,“我在回来的车上已经睡过了,现在很清醒,让我在这里好吗?”
  “我担心你。”
  字字缱绻恳切,裹着温热的气息点在江之涵的心上,痒痒的,软软的,她终是妥协。
  江之涵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可以让言钰同她睡一张床,但张了张唇,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夏日的夜间微凉,言钰披上外套,坐在床沿边,眼波如水,一边轻拍着她的手背,一边哄着她入睡。江之涵侧身躺着,时而摸摸她的头发,时而指尖在她的小臂上滑动,眉目温柔。
  低语的絮叨之间,江之涵渐渐入眠,言钰虽说在动车上休息不少,但一晚上下来,精力耗费过多,慢慢地,脑袋轻耷拉在两人交织的十指上,沉沉睡去。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午夜三点,天空又一次滚来一阵雷声,由远及近,隔着窗帘和落地窗,声音减缓不少,但到底还是有闷闷的声响穿入屋内。
  江之涵突然惊醒。
  她半坐起身子,额头上布满细汗,呼吸急促,胸腔大幅度起伏,她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绪,微动手指,触到了一股温热的暖意。
  她垂眼一看,言钰在床沿边睡着了,红发盖住了她大半张脸,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小巧,夜灯照耀下,鼻翼微微翕动,薄唇微张,平添几分柔弱的气息。
  江之涵瞬了瞬眼眸,心间恍若拂过一池春水。
  她稍稍动了动牵着的五指,言钰的掌心温热,但不免带上些许凉意,江之涵另一只手轻轻拨开她的耳发,碰了碰她的额头,脸颊,刺骨的寒冷顺着指尖传给了自己。
  江之涵秀眉蹙紧,晚上温度低,再这样睡下去,言钰会感冒的。
  她轻轻摇了摇言钰,轻声唤她:“言钰...言钰...”
  言钰似有所感,轻声嘟囔了一句,只当是梦中扰音,稍稍拧了拧眉毛,脑袋蹭了蹭两人牵着的手,没作多想,继续睡过去。
  像是一个不愿被扰梦的孩子。
  江之涵失笑。
  睡着了的言钰,还挺可爱的。
  但关心的心思到底占了全部,江之涵在看到她轻微的动作,外套下露出的薄薄睡衣后,摇晃她的动作大了些。
  “言钰。”江之涵凑近她耳畔轻唤。
  在江之涵三番四次,不厌其烦的温柔呼唤下,言钰渐渐醒来,她迷迷瞪瞪的,眼眶还含着刚睡醒不久的水雾。
  “怎,怎么了?”嗓音还带着刚醒的喑哑。
  江之涵眉眼含笑,指尖拢着她的碎发别至耳后,轻声说道:“别在这里睡,明天会感冒的。”
  “不,不行,我得在这陪你。”她刚醒不久,脑子还有些懵,完全下意识回答。
  江之涵眨眨眼眸,眼底泛起涟漪。
  这个傻瓜啊,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怎么还顾她啊...
  停在耳后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尖顺着她的侧脸轮廓滑下,落在了下颌,江之涵食指托着她的下颌,拇指点了点,终是纵容道:“那你躺上床来睡。”
  言钰心底重重一颤,好不容易清醒的头脑在听到她的话后,不知怎的,又开始迷糊了。
  江之涵在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让自己上床和她一起睡?
  是江之涵不清醒了,还是她自己迷糊了?
  言钰抬起脑袋,目光怔怔地看着她许久,而后难以置信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之涵看她头发稍显凌乱,眼神错乱,一副呆呆憨憨的模样,轻笑一声道:“你怎么回事,睡迷糊了?”
  “你,你再说一遍!”言钰眼眸泛光,她知道自己不该有所期待,可她忍不住心思飞扬,心生那份期待。
  江之涵唇角微弯,指尖抚上她的脸颊,如她所愿,倾身靠近耳畔,再次说道:“言钰...上床来睡...”
  触感温热柔软,嗓音低哑绵柔,过分真实,言钰后知后觉,不是梦境。
  江之涵是清醒的,她亦是清醒的。
  江之涵往里挪动身子,留出旁边一人的床位。
  言钰吞了吞喉咙,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顿了好几秒没有动作。
  江之涵莞尔,轻轻扯了扯她外套的衣摆,似嗔含娇道:“你快上来,我也冷。”
  脑中一直绷着的弦终是不堪刺激,“啪嗒”一声断了。
  言钰贝齿轻咬下唇,脱了外套,蹑手蹑脚地爬上江之涵刚刚躺过的床位,床位不冷,还带着江之涵身上的温热体温。
  言钰耳根红到脖子。
  言钰平躺下来,江之涵帮她把床被拉至肩膀处,她往自己的手心呼了口热气,搓了搓,带着热意的掌心贴至言钰的脖颈,脸颊。
  “还冷不冷?”江之涵几乎是捧着言钰的脸颊问她。
  “不,不会了...”言钰脸颊一下子烧红,甚至还有点热。
  江之涵见她脸色不再是纯色的白皙,百里透着红,心下稍安,躺回她的身边。
  言钰想起什么,偏头说道:“要不要我和你换个位置,我这边暖和一点。”
  江之涵靠近她一点,脑袋虚虚地搭着她的肩膀,气音含笑道:“不用换,你乖乖躺着,就当我给你暖床了…”
  言钰的心咯噔一下,蓦然提到嗓子眼,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江之涵,眸光含水,面泛桃花。
  她现在开始怀疑江之涵是否真的清醒,“暖床”这样的字眼都蹦出来了!
  言钰按下心底的旖旎,有若有若无的果酒香混着她身上好闻的玫瑰香萦绕鼻间,言钰福至心灵,想到了江之涵之前说的晚上喝了点酒。
  想来是又喝多了,脾性收不住,开始说胡话了。
  言钰苦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可惜多一些。
  言钰偏过头,帮她掖了掖薄被,温言道:“被子盖好,快睡吧,不要着凉。”
  江之涵唇角微弯,脑袋凑到了她的颈窝,更加靠近她,两只手挽着她的手臂,气音在言钰耳边响起:“你让我抱一下...抱一下就不冷了...”
  言钰死死咬着后槽牙,感觉自己的理智到了濒临的地步,酒香顺着鼻尖钻入自己的心间,明明是江之涵喝醉了,言钰恍惚觉得自己也要醉了...
  她艰难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挤出话语:“你乖乖的,乖乖的就不冷了...”
  “我还是有点冷,”江之涵粉唇抵着言钰的脖颈,嘟囔着,“想要抱抱...”不由分说,江之涵的一只手环住了言钰的腰身。
  言钰的身子一瞬间僵直,江之涵还冷不冷她不知道,额头沁出薄汗,脸颊浮起红润,她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
  言钰虚虚握着她环住自己腰身的细腕,轻唤她:“之涵?”
  江之涵没有反应。
  言钰接连唤了她几声。
  “之涵...之涵....”江之涵依旧没有反应,言钰心生疑惑,稍稍偏头,便看见夜灯照耀下那紧闭的双眸和绵长呼吸下翕动的鼻翼。
  江之涵睡着了。
  言钰无奈,松了口气。
  她轻轻拉下她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半撑起身子,帮着她平躺,掖好被子后,同她隔开一点距离,望着她柔和的眉眼,轻道了一声“晚安”,便沉沉入睡。
  早上七点,透过窗帘的缝隙,漏进一丝阳光,打在言钰的睡颜上,七点半也正好生物钟的点,言钰拧了拧眉,慢慢醒来。
  甫一睁开眼,便感到怀中好似抱着一团柔软,身旁有浅淡的,属于另一人的呼吸声。
  言钰意识渐渐清明,她记得,昨晚江之涵央求抱抱,而后睡着,自己同她保持距离,松开了她。
  可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完全无意识地,江之涵又滚到了言钰的怀中,而言钰也是来者不拒,环住了那梦中才敢沾染些许的柔软。
  言钰莫名想到了一句话:头脑可以接受劝告,但是心却不能,而爱,因为没学地理,所以不识边界。〔1〕
  睡前拉开的距离终是在无意识的心灵指引下,慢慢被填平。
  言钰轻叹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安置好江之涵,掀被起身,穿上外套正准备离开时,回眸望了床上的人儿一眼。
  心之所向,情之所动,言钰三步跨回床沿,弯腰俯身,纵容自己,在江之涵的额头上落下了轻柔一吻。
  一触即离,不敢再多待片刻,言钰快速离开房间,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胸腔快速起伏,深呼吸几口,目光怔怔地看着远方的树影,看了约五分钟,言钰才平复心绪,缓过神来。
  她照常刷牙洗漱,而后进厨房为江之涵做早餐。
  言钰做好早餐,她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五十,按理来说,江之涵该是醒了的,言钰留心过,这是她生物钟的点。
  她回到房间,见床上的人还睡着,便想着让她多睡一会儿,左右今天也没什么事。
  视线飘忽间,言钰看到了她露在薄被外的手臂。
  睡觉习惯有点儿不好。
  言钰无奈勾唇,正准备帮她把手放回被子里,可甫一碰到她的小臂,便感受到了不自然的热度。
  言钰心有疑惑,视线上移,落在江之涵的面容上,她的秀眉紧紧蹙着,红唇紧抿,双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热。言钰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江之涵可能是发烧了。
  此刻担心胜过其他,言钰探出手,稍稍碰了碰她的额头,脸颊和脖颈,皆传来不自然的热度。
  言钰从一旁的医药箱中取出额温计,探测江之涵的体温,37.6摄氏度,有点低烧。
  言钰蹲在床沿,轻声唤她:“之涵,之涵?”
  像是听到从梦中传来的声响,江之涵缓缓睁开眼皮,入目便是她满目的关切。
  “言钰...”嗓音喑哑,有气无力。
  “之涵,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之涵尽力撑起身子,言钰见状在她背后放置软枕,帮她靠坐在床背。
  她甫一启唇,便感觉到喉咙有灼烧的疼痛,她不自然地吞咽几口,忍着不适说道:“嗓子很疼,身体有点冷,头好晕...”眼眶还不时流出生理性眼泪。
  言钰拧了拧秀眉,指尖抚上脸颊,拭去泪痕,轻柔说道:“我刚刚给你测过体温了,你发烧了,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江之涵脑子懵懵的,怔怔地看了她许久,蹦出一句话:“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言钰顿了一秒,眉目渐松安抚道:“我今天没事,不要担心。你先起床,洗漱后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好。”江之涵心软答应。
  江之涵动作迟缓,慢悠悠起身,言钰想帮忙,但又害怕过分的亲密举动会引起她的不适,局促又拘束,干脆去浴室帮忙准备好牙杯牙刷,挤好牙膏和不冷不烫的毛巾。
  江之涵套上睡袍,进入洗手间,从言钰手上接过洗漱用品,嘴角牵起微弱的弧度。
  江之涵房间内有一个小型换衣间,里面会准备好第二天要穿得成套服装。言钰为节省时间,在征得她的同意下,进入换衣间,把不同套的装扮拿给正在刷牙的江之涵看,供她选择。
  江之涵看着她来回忙活,关怀备至的身影,心底涌上一股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欣慰的情绪,往常要花半小时挑选服装的江之涵在言钰第一次拿给她服装看时,她便伸指指向那就再普通不过的连衣长裙,说道:“就这件吧。”
  不舍得她再额外花精力神思为自己挑选衣服。
  言钰垂眼看了看手上的长裙,淡粉色,以前甚少看江之涵穿这类的服装,怎么今日要穿了?
  言钰没过多细想,她把剩下的衣服挂回柜子,长裙挂在取用的钩子上,嘱咐江之涵几句,便往厨房走去。
  江之涵洗漱过后,换上长裙,刚出房门,迎面碰上刚打完电话的言钰。
  言钰放下手机,同她说道:“我和顾姐,白遥联系过了,她们马上就到小区门口。”
  “嗯。”江之涵颔首,越发习惯她的关心和照顾。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早餐?”
  江之涵蹙眉摇头,许是生病的缘故,胃口不好,隐隐反胃,什么都吃不下。
  适时白遥发来信息,说她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言钰查看信息后,去厨房装了几个包子和三明治,带着江之涵下楼。
  两人顺利地坐上保姆车,前往医院。
  车上,顾宁安坐在副驾驶座,言钰和白遥坐在江之涵左右侧,白遥和顾宁安着急上头,急欲了解她为何突然发烧,江之涵神色蔫蔫,说话有气无力,言钰半扶着她,一边照料,一边挑重点回复。
  “我有点冷...”江之涵脑袋虚虚搭着言钰的肩膀,弱弱说道。
  言钰愣了一瞬,下意识看了看身侧的白遥和前方的顾宁安,眼眸沉了沉,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江之涵的肩上,手掌搭上她另一侧的肩头,轻轻一拐,江之涵便落入了自己的怀抱中。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做过千百次般熟练,顾宁安和白遥眼底闪过同款惊愕。
  这才几天,这两人就搂搂抱抱,这么自然了吗?
  两人按下心思,暂时不表。
  言钰下颌抵着她的额间,微微蹭着,眼眸深深,思绪莫名想到了昨晚的画面。
  当时,江之涵半梦半醒间,也央求过拥抱,只不过言钰以为她不清醒,睡糊涂了,自己又不想趁人之危占便宜,抱了一会儿便克制地松开了。
  现在想来,昨晚的索要拥抱不尽然是意识丧失的结果,她是真的冷,真的渴求温暖的怀抱。
  言钰心底慢慢涌上自责的心绪。
  是不是就是因为昨晚没有抱她,夜里受凉,所以才会发烧?
  要是昨晚顺从她,她是不是就不会生病?
  念及此,言钰的手臂收紧了几分,想要给她温暖,给她安慰。
  即便这只能算是迟到的补偿。
  不多时,司机开车进入医院的底下停车场,四人皆戴上帽子和口罩,三人带着江之涵进入医院。
  挂号和问诊之后,主治医师告知病情,江之涵因身体疲劳,夜间受凉和心理收到惊吓等一系列原因,发低烧,再加上近段时间饮食不规律,操劳过度,营养不良,医生建议她住院一段时间,好好调养。
  三人谢过医生,顾宁安到收费处付费,白遥和言钰一同在病房照顾江之涵。
  顾宁安付费回到病房,嘱咐白遥和言钰好好照顾江之涵,而后说是要回公司推掉最近的行程和安排后续的档期,先行离开。
  顾宁安离开后,白遥坐在病床侧,失落地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这几个月都没事,本来以为都好了呢,没想到,还是会复发啊...”
  “你说什么?”言钰坐在她旁边,自是听到了她的低语。
  什么叫“本来以为都好了”?什么叫“复发”?
  江之涵难道经常性低烧吗?
  白遥看江之涵安然睡着,稍稍拉过言钰至一旁:“言老师,我和你直说,你不要告诉江老师说是我告诉你的哦!”
  言钰微微蹙眉,点头答应。
  白遥如实说道:“江老师因为家庭的原因,害怕雷雨天,经常性在雷雨天晚上失眠,头疼,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低烧,精神不济。”
  言钰沉声:“每次雷雨天过后都会这样吗?”
  “也不是每次都是,下雨天还好,要是碰上那种大的雷雨就会生病。”白遥叹了口气,“其实前几个月也有下大雨,但江老师第二天都没事,我还以为她慢慢好转了,谁知道,还是会生病…”
  言钰眸色越发冷淡,脸色越发严肃:“你知道背后的具体原因吗?”
  “多少知道一点,江老师妈妈在雷雨天车祸身亡,江老师在去医院的路上也差点出车祸…”
  “好像江老师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也在雷雨天出过车祸,人没事,但是据说性情改变挺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后遗症…”
  言钰在听到江之涵曾在雷雨天差点出车祸时,眼睛忽而睁大,目光怔怔,心脏仿佛坠入深渊一般,失了心跳,根本没管后半句说了什么。
  她突然抓紧白遥的肩膀,言辞急切,嗓音压抑道:“你刚刚说什么,之涵曾经在雷雨天差点出车祸?”
  白遥顿了一秒,抿着唇点了点头:“对,沈伯母出事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江老师打的去医院的路上也差点出事,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当时车虽然损坏,但是人都没事。”
  白遥看着言钰愈渐苍白的脸色主动补充。
  言钰一手撑着墙壁,维持着身形,胸口有点闷,她莫然想到昨晚江之涵同她叙述噩梦时那欲言又止,一闪而过的慌张神态是为何了。
  她不想让自己知道出过车祸,不想让自己为她担心。
  她当时都已经那么害怕了,怎么还会有心神来挑拣重点,自动抹去让自己担忧的部分?
  言钰感觉心口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分外无力。
  白遥见她脸色异常惨白,忙扶着她,担忧道:“言老师,你没事吧!”
  “我没事…”言钰嗓音滞涩。
  她转回眸,视线落在了病床上的江之涵,她仍旧沉沉睡着,面容白皙,像是经历大风大浪后的平静。
  可言钰现在却是真真实实地了解了她曾经的经历和苦难。
  原来,不只是父母在雷雨天的变故,还有她自己。
  医生虽说身体需要好好调养,但言钰看来,心灵的疗养更为重要,毕竟,心病只能心药医。
  车祸的天灾不可避免,但出轨的人祸,言钰决定追究到底。
  是时候去见一面江建成了。
  言钰深呼吸几口气,理清思路后和白遥说道:“白遥,你在这里带着,好好照顾她,她醒了的话,你发信息给我说一声。”
  “嗯,好。”白遥应道,继而她疑惑问道,“言老师你要走了吗?”
  “嗯,得先走一趟,处理点事情。”言钰手上把弄着手机,眼眸沉沉。
  言钰和白遥嘱咐一些注意事项后,离开住院部,在住院部后边的大马路上伸手拦车。
  她带着口罩和帽子,身穿风衣外套,旁人根本认不出她的模样,司机停下车,在她上车后问她去哪。
  言钰点了点手机,找到目的地住址,告诉道:“麻烦送我去绿城公馆。”
  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绿城公馆的大门口,门口有保安和物业管理,外来车辆不让入内,言钰下了车,出示了上次江安为方便她们回家给的证明,顺利进入别墅群。
  言钰站在那宏伟气派的江家别墅前,思索了几秒,提步向门口走去。
  门口的管家很快认出了来人,言钰和管家说明情况后,管家请她稍等片刻,他急忙回别墅大厅告知江建成。
  江建成正在书房看财经杂志,听到管家的通报后,眉头紧皱,不禁疑惑:“言钰,她怎么又来了?”
  管家摇头不解。
  江建成问道:“她一个人来的吗?之涵有在她旁边吗?”
  管家回复:“没有,小姐没有回来。”
  江建成沉思片刻,起身说道:“请她进来吧,让她在客厅等着,我马上下去。”
  总归是之涵的合法妻子,江建成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江建成合上杂志,慢悠悠地下楼,走到客厅时,言钰脱下了口罩和帽子,半敞着风衣,端坐在沙发上。
  从江建成角度望过去,言钰的侧脸在一袭张扬的红发下若隐若现,薄唇紧抿,下颌微微绷着,眉眼专注而不失锋利。
  眼前的姣好面容,再结合之前助理调查的消息,江建成可以确定,言钰,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但也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江建成轻声咳了几下,沙发上的言钰缓过神来,朝他投来视线。
  江建成稳健地路过她,坐到了专属于自己主人家的单人沙发椅上。
  一阵听不出多少意味的寒暄过后,江建成主动问道:“不知言小姐今日来这,所谓何事?”
  称呼还是言小姐,不是长辈对晚辈的亲密叫法,他话里的客气疏离,言钰听得清晰。
  言钰微微弯唇,抬眸直视他审视的目光,说道:“伯父,我这次来,是因为之涵的事,不为其他。”
  “之涵她怎么了?”江建成紧紧锁着眉头,坐起原本靠坐的身子,话语间的关心和担忧溢于言表。
  言钰静静地看了他几秒,轻叹出一口气,缓缓道:“她发低烧了,现在在医院修养。”
  江建成五指渐渐收紧,手背泛起青筋。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自杜鲁门卡波特《别的声音,别的房间》
  言钰:粉色裙子好,粉色娇嫩!
  江之涵无语.jpg:…来个人把她叉出去!
  言钰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