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三岁之时,父母因意外而亡。之后被路过的浴红衣带回玉京学道。她学诸子百家,通读三洞经文,以下丹田炁穴为炉、上丹田泥丸为鼎,神炁升降间炼成太极真种、金液还丹。原以为能够做个九州逍遥的羽衣客,实际上“案牍劳形”,从玄门与妖族之争到山下偷鸡摸狗的小事儿,无一不出现在她的案上,尤其是为整个玉京谋生计之事,几乎压垮了她的肩膀。
  原本这一切都是大师姐楚璧的职责,可在她执掌玉京的那半个月,宝库散了七七八八,而整个玉京都到了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步,没有人愿意大师姐执掌玉京,尤其是她自己。
  李持盈为玉京劳心劳神百年之久,直到因重伤闭关。原以为自己缺席的这百年,玉京上下总有一个长进的,事实证明她高估那群混账了。师尊依旧在梦境里沉沦,大师姐总在赔钱的路上……当然这一切都抵不上一件事——她多了一个道侣、一个女儿以及一笔债务。
  “母、母亲?”湛盈磕磕巴巴地开口,快要被李持盈的黑脸吓哭了。
  “太穹峰大师姐的三只金尾鸡不用还了,她欠我的灵石还没还清。百药峰小师妹的也不用还,我以前差点被她种下的灵草毒死,她欠我一条命。”李持盈冷静地开口,“至于清造峰汤师妹的酒……酒呢?”为了养本命剑,玉京七子每一个都学了门傍身的技艺,三师妹汤君仪酿酒一绝,尤其是“春风醉”,蕴藏的灵力极为醇厚,每日一盏足矣。先将剩余的酒退货,喝掉的……再想办法还上好了。
  “喝、喝完了。”湛盈小心翼翼地开口,将头迈入了膝盖之间。
  李持盈觉得自己冷静不了了,一个月的时间喝完了一百坛灵酒?这是什么酒鬼转世啊!难怪身体糟糕成这个样子,怎么喝不死她!好在李持盈还记得有个小孩子在场,她僵硬地转着脖颈,用那温柔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开口:“你阿娘没给你报名吗?怎么不去上课?”
  湛盈:“……报了。”她是逃课的,怕她阿娘喝酒醉死了。她意识到李持盈要支开她,猛地窜了出来,挡在了湛明真的跟前,哭着道,“你、你、你不能对我阿娘下手。”
  李持盈抚了抚额,她背过身去,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没有。”
  湛盈抿唇道:“你不喜欢我阿娘。”
  李持盈解释道:“我不记得了。”
  湛盈尽管害怕,可仍旧从鼻孔中挤出了一道不屑的吭气声,她虚张声势道:“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反正我阿娘也不喜欢你。等我长大了,给我阿娘找一百个漂亮姐姐当道侣!”
  李持盈被这“童言童语”冲击得头晕目眩,她这一日遭受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自认这一声坦荡光明,不曾做过有违道义之事,为什么会出现“妻女”来惩罚她?李持盈怕自己被湛盈气死,她不再跟湛盈多费唇舌,而是直接取出了通讯符联系玉京的“教书匠”——她的四师弟宿南极。
  “二师姐?你出关了?怪不得盈盈那丫头不在呢,你们一家好好团聚。”宿南极满含惊喜的声音传过来。
  李持盈咬牙切齿:“没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你赶紧来上月峰将那丫头带走!”
  没法逃课了,这是个晴天霹雳。
  湛盈立马不害怕了,她跳了起来,对着李持盈大声道:“你无情,你无义,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打倒你!”
  李持盈面无表情地鼓励道:“你加油。”
  学堂的执事来上月峰将湛盈带走后,昏睡的湛明真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李持盈修的是火行灵力,辅修炼器之道,对治病只是略通而已。湛明真体内暴动的灵机已经趋向了平和,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清醒。李持盈思忖片刻后,将人横抱起,便往百药峰去。玉京山一脉中,只有小师妹灵素元君白朝露懂那么点儿医术。只不过她跟药王谷的修士不同,剑走偏锋,炼制出来的灵丹总有奇奇怪怪的副作用。
  百药峰中。
  木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正在风中摇晃,传出一阵韵律有致的轻响。
  白朝露正捧着一罐灵茶看鸿蒙上的八卦。
  她看到了明月风的动态,在一连串“求看”下跟了帖。
  灵素元君:【六师姐你再乱说,你的法殿就会被劈了。】
  天机元君:【已经被砸门了。】
  灵素元君:【要我帮忙建木屋吗?友情价。】
  天机元君:【滚。】
  白朝露看到了“滚”字后撇了撇嘴,她抬眸瞥了眼自己的小屋后又重新变得满足。曾经的百药峰也是有一座巍峨的面上看得去的法殿的,然而因为一场“医闹”就那样被砸了。她要保养自己的老婆剑,又要到处购买灵植的种子,压根没有闲钱修缮,也就让它继续“落魄”了。反正大家都知道玉京穷,这根本就不丢脸。
  正当白朝露尻轮神马漫游九霄的时候,李持盈抱着湛明真抵达了。
  “二师姐,我这木屋可不经劈!”白朝露看到李持盈的时候还以为“东窗事发”了,一句话脱口而出。等看清楚李持盈怀中的湛明真时,她才松了一口气,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道,“二师姐,是来给我送灵石的吗?”
  “你的月例找六师妹要去。”李持盈矢口否认,她拧着眉,带着三分忧虑、四分焦躁,“小师妹,帮我看看她的身体如何了?”
  白朝露道:“就是经脉尽断,神炁下不抵丹田,上不游泥丸宫咯。我先前就替她瞧过了。”
  “能医吗?”
  “只能下针缓解。”白朝露还是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的,见李持盈眉头忧虑不散,她又道,“二师姐你也别着急,她自己配了些不错的药丸,医术比我强。”
  白朝露从李持盈的手中接过了湛明真,将她放在一边的榻上。她一边麻溜地下针,一边絮絮叨叨:“二师姐你也真是的,任由她们母女在外流浪。你若是无法出关,可托我们去寻找啊。任由她们跋涉千里来我玉京。万一在道上出了什么事情,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所幸天道庇佑,她们安然抵达了,可惜就是身子骨不大好,需要用药吊着……”
  李持盈几度想夺门而逃,可看到了身上插着银针的湛明真又忍了下来。
  一刻钟后。
  白朝露将银针一收,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笑道:“好了。”
  李持盈沉默半晌,才道:“怎么还不醒?”
  白朝露:“……大概、也许她是醉酒之后睡着了?对了,二师姐,你还有灵石吗?你的收支平衡了吗?”
  李持盈没有答话,她抱着湛明真离去的脚步多少有些踉跄仓皇。
  湛明真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才睡醒,她坐起身掩着唇打了个呵欠,浓密的长睫下乌黑的眼眸波光流转,只是那张脸仍旧带着几分病弱的颓靡。
  湛盈下了学,将屋外的李持盈当作空气。
  她从储物袋中摸出了一只烤鸡,以新学会的剑式快速地将它片入了白瓷小碟中。之后将碟子往湛明真身侧的矮几上一摆,她又翻出了一个炼丹炉扔入了灵草、灵米开始用细微的灵力催动灵火煮饭。
  “清造峰没有送酒过来吗?”湛明真的声音响起,像是一阵撩人的风。
  湛盈偷偷觑了李持盈一眼,理直气壮道:“咱们没有灵石了。”
  “这样啊……”湛明真往床上一躺,不高兴道,“那我睡了。”
  湛盈懒得搭理她。
  李持盈看不过去了。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到底是湛盈和自己,到底谁更凄惨。
  “你这样似乎不太好?”李持盈起身入屋,她委婉地开口,眼神有些躲闪。就算她们曾经真的是亲密无间的伴侣,可如今想不起来了,那对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漂亮的陌生人。
  “有什么不好的?”湛明真翻身,对上了李持盈的视线。
  李持盈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抿唇道:“起床。”
  湛明真眨眼:“我要是不呢?”
  李持盈看了眼专心致志盯着丹炉的湛盈,不知道为什么,口中冒出了两个字:“会饿。”
  湛明真闻言笑了起来,她的动作幅度大,又牵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李持盈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咳死,手忙脚乱地将人揽到怀中,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湛明真没有推拒,她窝在了李持盈的怀中,抬头的时候,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李持盈,我是修道士,已经辟谷了。”
  李持盈面色绯红。
  怀中的人像是一个烫手山芋,她怕自己轻轻一推,便会碾碎那一身玉骨。
  “李持盈,你不记得我了呀?”湛明真再度开口,她直勾勾地凝视着李持盈,语调轻快飞扬,丝毫不见被心上人忘记的伤怀。
  李持盈揽着湛明真的手倏然间缩紧,她的面颊紧绷着,说了一个“我”字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湛明真笑了一声,认真道:“没关系的,我命不久矣,只希望你日后能善待盈儿。”
  李持盈:“……”她还能说“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