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明真到底还是起床了。
  虽然早已经辟谷,可仍旧是被散发着勾人香味的食物引起了食欲。
  从湛盈的手中接过朴素的豁口旧碗,她一点都没有照顾孩子的自觉,而是像只咸鱼一般等待着十岁女儿的投喂。
  李持盈坐姿端正。
  她紧紧地盯着那只破碗,心中关于赚钱的念头变得犹为迫切。要是让六师妹见到了,还不知道会在鸿蒙上传成什么样。她百年清誉已经毁在了五行缺德的师妹口中。
  “母亲,你也要吗?”湛盈被瞧得浑身不适,比在学堂中当着夫子的面偷懒还要不安,她扭动着小小的身躯,咬着下唇,眼神怯怯。她紧紧地攥着破碗递了出去,见到了李持盈摇头后,又迫不及待地收了回来。
  她压根没准备李持盈的份。
  李持盈看出了湛盈不加掩饰的念头,抿了抿唇。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不看这“母慈女孝”的一幕。
  朗月清风,满天星斗,光华熠熠。
  吃饱之后的湛盈被湛明真强势地塞入了被窝,她自己则是一步一咳地走向了坐在桃花树下石桌边的李持盈。
  “有酒吗?”湛明真问得坦荡。
  李持盈实在是看不懂她,同样想不明白,除了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哪有什么会让她心动的?她不认为自己是个肤浅的好色之人。在修仙界中,好颜色最是容易变化。“欠了清造峰的灵石还没有还。”李持盈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不太冷静。好似落魄的妻子见了输光家产的赌徒伴侣,藏着怨怼。
  湛明真若有所思地望着李持盈,她先是摘下了自己的一对耳环,紧接着摘下了夔龙镯、莹心玉……往李持盈的跟前一推,她道:“算是法器吧,可以典当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湛盈去捡垃圾养家糊口。”
  李持盈蹭一下站了起来,这句话比她听说了“妻女”占据上月峰还要可怕。她看着坦然自若、丝毫不知羞耻的湛明真,脱口道:“你们是怎么顺利抵达玉京的?”
  湛明真觑了李持盈一眼:“走过来的啊。”她歪着头笑,“难道你曾经派出劫匪在半道截杀我们母女啊?”
  李持盈:“你在胡说什么?!”她压根不知道这对母女的事情。
  湛明真的神色茫然而又无辜,她慢吞吞地将耳环取回重新戴上:“你多年不来寻我们母女,我还以为九嶷元君你移情别恋了呢。”
  “我这百年间都在闭关。”李持盈拧眉望着湛明真,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对方谈一谈,“我不是有意的,但是我的确是想不起过去的事情。”
  湛明真捂着唇咳了一声:“然后呢?你不想给我送终了吗?”
  李持盈总觉得她这话怪怪的,她直接忽略了那点感触,认真道:“我会替你寻药治好你的。”
  湛明真满脸狐疑:“可你连买一坛酒的灵石都没有啊。”
  李持盈磨了磨后槽牙:“以后会有的。”顿了顿,她又甩了甩糊涂的脑袋,“我不会给你买酒的。”
  湛明真一脸谴责:“那我还是给湛盈找个后娘好了。”
  李持盈闻言有些手痒,她觉得跟湛明真的交谈没法愉快地继续下去了,如果这个人是师弟、师妹们,她绝对一巴掌将她拍到土里去。李持盈深呼吸了一口气,守着自己澄明的道心。她转了一个话题:“我能知道我们是如何结识的吗?”
  湛明真冷不丁道:“你的态度像是拷问罪犯。”
  李持盈缓和了语调,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次。
  湛明真“啧”了一声,抬起手在李持盈如雪般的面颊上拂了一把:“比百年前更为老成持重了啊?一点都不可爱。”她并不畏惧李持盈浑身上下散发的寒意,双眸有些空茫,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年正轮着你来过情关驻守疆界,作为玉京一脉的弟子,你向来不服输,在关外与妖族搏杀,手臂被撕裂,血流如注也不喊一声疼,不愿意往后退一步。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度的,不眠不休的战斗以及内外伤让你疲惫不堪,然后……就五体投地地倒在了我的跟前。”
  “不可能。”李持盈否认道,她就算要倒下也不会有损自身的形象。
  “安静,听我说。”湛明真手抵着李持盈的唇,趁机在她的唇瓣抚摸了一把,见着李持盈面上飞霞,她眼中笑意又浓郁了几分,“虽然那时你我素昧平生,可到底都是玄门修士,我自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伤重死去。我将你带回了我居住之所,用了不少宝药替你治伤。你醒来后待我这个救命恩人极好,在关外的战场,我们并肩作战,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我将你当姐妹,你却馋我身子。”湛明真的语速陡然间加快,眼神中多了几分控诉。
  李持盈闻言身体一僵,摇头否认这个可能。
  她才不会如此轻浮。
  “若你是个男子,我早将你扇到十万八千里外。可你偏偏是个漂亮的女修,驱逐你还有些舍不得。你对我情根深种,我也不是铁石心肠,总该有所回应,要不然岂不是让世间多了一个心碎人?在血与火之间你我互相依偎,那是黑暗中唯一的暖色。”
  “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不可能在结契大典之前做出什么。”
  “你的确恪守礼节,可在人与妖混杂的过情关,总会发生一些意外。然后在抵死缠绵没多久后,我便因为一场妖族的袭击坠崖了,从此与你天各一方。”湛明真叹气。她瞥了一眼将脸憋得通红的李持盈,又道,“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再试试,看看你的身体和元神是否还记得我。”
  “不要胡说!”听了湛明真直白的话语,李持盈实在是羞窘难耐。她寻了一个借口,匆匆忙忙地冲入了夜色中,眨眼便不见身影。湛明真扬眉一笑,伸手拂去了肩上的落花,心想道,傻子才会信。
  李持盈在夜色中奔行,等到了一处断崖边,沸腾的情绪才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回过神来后,她听见了一阵悠扬的琴声,时而如清波微澜,时而如玉珠走盘。整个玉京一脉,似乎没有人爱弹琴的。她拧着眉,顺着琴声寻去。一道如裂帛般的音调传出,曲子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是“咚”一声,李持盈看着弹琴人将琴砸成了两半。
  “师、师尊?”李持盈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开口。她这一天恨不得都在睡觉的师尊会在大半夜出来弹琴,哦不,是砸琴。北海万年桐木为琴身、海绡冰丝为弦……这一砸,玉京的贫穷又多了那么一丝丝呢。
  “你不在上月峰陪妻儿,来这里做什么?”浴红衣一脸淡定,当着李持盈的面弹出了一道火焰毁尸灭迹。
  李持盈:“您、您没事吧?”怎么一出关,感觉整个世界都变了。
  浴红衣微微一笑:“没事,这‘沉玉璧’一点都不趁手,砸了正好。”
  李持盈惊恐地看着浴红衣,一点都不相信“没事”!她压根不敢说出那三个字啊,无他,沉玉璧是她的师祖还真元君的名讳。师尊将琴取名字叫“沉玉璧”,还想砸就砸了,似乎病得不轻,真怕她哪天将师祖给挫骨扬灰了。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露出一抹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她有么一丝丝担心自己会被灭口。
  “你跟明真相处得如何了?”浴红衣开始关心自己二徒弟的情感问题。
  “我想不起来。”李持盈苦着脸道。
  “要不去药王谷医医脑子?”浴红衣提议道。
  “要价太高,而且比起我,她的身体更加糟糕些。”李持盈想了一会儿,又道,“弟子打算将她伤治好,到时候要去要留,便由她自己选择。”
  浴红衣怅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道:“说半天你还是要抛妻弃女啊?”
  李持盈:“……师尊,您能不能不要污蔑我?”
  浴红衣没理会李持盈的抗议,她转了个话题:“黑市黄金擂要开启了,你想办法将你大师姐赎回来,让她打擂台赚灵石。”中州的黄金擂,一年举办一次,一旦拔得头筹,那将得到二十万灵石。这擂台赛是穷剑修的狂欢。但是这对于李持盈来说,是个不好的回忆。因为大师姐楚璧每次都赢了,但是都在赔钱。她的破坏力实在是太强了,擂台被打成齑粉都不要紧,但要是整个看台都被风暴席卷,那就得赔偿了。
  “您哪次拿到大师姐赚回来的钱了?”李持盈面无表情地开口,拒绝替楚璧买单。
  浴红衣眨眼:“赏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奖励中有一把名琴独幽。”见李持盈一脸抗拒,她又道,“或者你去?那二十万灵石正好为你道侣治伤。”
  李持盈默不作声地望着地上的灰烬,许久之后才道:“师尊,您是爱琴之人吗?”
  浴红衣:“嗯?我怎么就不是了?”
  李持盈脚步一转,就向着闭关的福地走。
  她还是不要出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