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峰法殿。
  湛明真占据了主位,一只手压着账册,一只手支撑着下颌,压根没将底下三三两两的侍从放在了眼中。等到为首的那个哭诉完毕,她才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慢吞吞道:“似乎不到领取月例的时候吧?”
  为首的侍女闻言身躯一僵,旋即又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毕竟以往没到领月例的时候,她们也能够取到灵石。她也不想跟湛明真纠缠,隐秘地瞥了湛明真一眼,藏住了眉眼中的鄙夷之色,问道:“九嶷元君何在?”
  “她在不在有什么区别吗?”湛明真不以为然地开口,“自今日起,上月峰的事务都由我来管。”
  侍女眉头一拧,声音陡然间尖锐起来:“你不是玉京的人,这不合规矩!”如果湛明真修为还在,她是不敢如此大呼小叫的,可现在的湛明真经脉尽断,根本没有强者的气息,这侍女自然就盛气凌人起来。
  “我是李持盈的道侣,如何不是玉京的人了?倒是你那主子——”湛明真扬眉一笑,“不事生产,不知羞耻地赖在玉京,凭什么来领月例啊?”
  那侍女听了这话面色顿时涨得通红,耳中嗡嗡作响。她其实也听到过类似的流言,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在她们的跟前,如此直白地点破的。“你、你、你——”她气得泪花闪烁,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不过来上月峰的并非她一人,在她败下阵来后,立马有人接替了她,不卑不亢道:“我们元君是被前掌教还真元君带回的,如今居百灵峰,为玉京长老。”
  湛明真故作恍然,没等侍女露出笑容,她又笑道:“原来如此。只不过我听闻玉京的长老都有职责在身,或是外出巡游驻地,或是前往春风不度驻守,怎么你们元君在百年间一件事情都不用做?”
  江采桑是先掌教带回来的客卿长老,哪个不开眼的会让她去领取任务做事情啊?而江采桑本人也不是个主动揽事的,能被玉京供养,她如何再愿意出去厮杀搏斗?那侍女被湛明真的问话一噎,半晌后才道:“是先掌教特许的。”
  湛明真嗤笑了一声,从储物袋中摸出了一盘灵气充沛的水果,慢条斯理的进食。那些侍从也不知道她是何意,按捺了一阵,准备自认倒霉告辞离去的时候,蓦地听到湛明真带着三分戏谑的语调响起。
  “倒是比养情儿还要细致。”
  那侍女眼皮子狂跳,骤然拔高声音道:“明真元君!慎言!”
  湛明真一脸无辜:“我又不曾说你们元君是那位的情人,你在这急什么?”见这堆百灵峰的侍从喜形于色,湛明真又掀了掀眼皮子,“今日你们来了,便省得我亲自跑一趟了。日后的百灵峰月例按照规矩来,至于额外的,劳请诸位去接取任务赚取功德更换了。”
  来上月峰一趟灵石没要到,反而被湛明真羞辱了一通,这些在玉京素来“横行霸道”的侍从顿时变得怒气冲冲。连礼节都顾不上,乌泱泱的一堆,快速地往外走。恰在这个时候,李持盈出现在了她们的视野中。他们立马不急着走了,而是对着李持盈告状,将湛明真说得极为不堪。
  李持盈拧眉,她揉了揉太阳穴,抬步走入了殿中。
  她觑了眼逍遥自在的湛明真一眼,又回头看愤愤不平的侍从。
  “请九嶷元君给我们元君一个公道。”
  “若是玉京不欢迎我们元君,我们元君也没有必要留在此处了。”
  “敢问是否是掌教的意思?”
  ……
  湛明真看着李持盈越来越黑沉的神情,“啧”了一声,她起身道:“你们冲着她叫有什么用?难道不知道如今的上月峰由我说了算吗?譬如此刻,我动动手指便能让阵灵将你们扔出去。”
  “你敢!”一位侍从被湛明真的态度气得头脑发昏。
  李持盈看着湛明真倏然冷下来的神色,暗道了一声“不妙”,果然下一刻,那堆百灵峰的来客,全部都被丢出上月峰,一个都不剩。
  李持盈叹息道:“这么做会打玉雪元君的脸,她毕竟是我师祖带回来的人。”
  湛明真可不管那么多,她笑吟吟道:“那让她没脸不就成了?她到底是长辈,难不成还要来为难我这个病入膏肓的人吗?上月峰自此之后便由我来接手,算是提前替盈儿报答你。”
  李持盈觉得湛明真说得不对,可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她蹙着眉抚摸着腕上的珠串,又道:“此事得师尊点头才是。”
  湛明真敲了敲桌案,笑道:“你师尊如果不点头,那上月峰阵灵怎么落到我手中的?”
  那头百灵峰的侍从们被丢到了练剑坪,引起一片哗然之声。
  “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就被砸中了。”一位弟子心有余悸地开口。
  “他们怎么被丢出来了?”
  “这事情我知道!恶奴欺主啊!”应答的弟子咬牙切齿,将“鸿蒙令”往同门身前一递,“你看,百灵峰玉雪元君领取的月例跟掌教比肩,可这一个月不到就挥霍一空,你觉得是为什么?玉雪元君可是足不出户的,恐怕是峰头的人欺上瞒下,偷偷花光了玉雪元君的月例呢。这就算了,还要仗着玉雪元君的名头去上月峰要灵石!”
  “还真是,要不是百灵峰这位师兄瞧不过去,在鸿蒙上揭发了出来,我等都被蒙在鼓里呢!”
  “如此恶劣的事情一定要禀告刑堂!“
  这群热情洋溢的少年、少女,虽未被收为真传弟子,可自认是玉京的人,有必要为玉京的声誉负责。不待旁人多说,立马使出浑身解数将这群摔在了地上的侍从抓了起来,并用通讯符联系了刑堂之主——葬月道君君如天。
  百灵峰中。
  江采桑在天将明的时候回来的,她见库中的灵石不足,便打发了人前去上月峰领灵石。往常没多久,便会有一笔灵石到手,可这回她左等右等,等到的却是来自刑堂的飞讯——说她门下盗窃灵石。
  江采桑:“……”虽然觉得这个名头有些匪夷所思,可那么一帮人都被抓住了,她总是要去一趟的。只是出门的时候,她又暗暗埋怨起君如天来。就算真有盗窃,那也是她百灵峰的事情,怎么能够惊动刑堂?到底是浴红衣的弟子,想方设法地想要看她笑话。
  湛明真没去,她拉着李持盈的手坐在了榻上,催促着她打开鸿蒙令。身为玉京七子之一,她自然能够从鸿蒙令上看到“审案”的过程。
  雕花窗大开着,屋外四季不谢的桃花在风中翻飞,时不时飘入了殿中。
  李持盈在小事情上还是会满足湛明真的,况且她自身也想知道后续。照着湛明真的意思点开了鸿蒙令,偏过头问道:“那百灵峰在鸿蒙令检举的弟子是你安排的?”
  湛明真倾向了李持盈,嗅着她身上的桃花香。她伸手捏起了一瓣落在黑发上的落花,稍稍一用劲,指尖便多了几分香润。
  李持盈又问:“她们真的偷盗灵石了?”
  “嗯?”湛明真有些失神,熟悉的声音像是极为渺远的地方传来,将她从旧日的漩涡中拉出。她对着李持盈眨了眨眼,问道,“重要吗?”不是这些人偷的,那就是玉雪元君自个儿花的。可一个足不出户的元君寄住在贫穷的玉京,花起灵石来害大手大脚的,便引人玩味了。她不觉得玉雪元君会为了几个侍从损害自己的形象。那些人不认不要紧,玉雪元君会替他们认的。
  李持盈:“你跟玉雪元君有仇?”
  湛明真摇头:“没有。”
  李持盈问:“那为何要如此对待她?”
  湛明真抬起头来,她笑吟吟地望着李持盈,指尖又捏起了一片薄如蝉翼的花瓣,轻轻地搓揉一阵,点在了李持盈的薄唇上。在李持盈拨开她的手之前,她便自己退开了。眼神中浮荡着水光,她嗔道:“谁让她花起灵石来大手大脚的,这些都是盈儿的财产,我这个当娘的,自然要替她好好守着。”顿了顿,湛明真又道,“不只是她,所有光吃不干的都该驱逐出去。”
  李持盈被湛明真的想法弄得哭笑不得,她缓缓道:“就算是湛盈继承掌教之位,那也太早了。待我师尊退位之后,我至少还要在那个位置坐三百六十年。”
  湛明真漫不经心道:“若是提前陨落了呢?”
  李持盈闻言神情一冷,眉眼间的笑意瞬间被冰霜冻结。她凝视着湛明真,见她神态自若,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才淡声道:“那下任掌教当上位。”
  湛明真忽地话锋一转:“听说玉雪元君的峰头有一只可爱的雪雀?”
  李持盈眸光微闪,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雪雀是一只开智的灵妖,在长河之战前,师尊知道后,曾让玉雪元君将她释放了,可玉雪元君拒绝了,说是雪雀乃师祖所赠,不敢擅自处置。可她自己也知道雪雀不适合出现在人前,慢慢地,百灵峰便没有雪雀的踪迹了。要不是湛明真提起,她都快遗忘了这件事情。
  湛明真掩住了眸中的暗芒,她胡乱地推了一个人出来:“六师妹说的。”
  李持盈神色微凝。
  开智的灵妖便是妖族了,按照妖国与人族的定约,是不许人族修道士捕捉灵妖做灵宠的。可偏偏有许多人禁不住诱惑,在暗处捕捉灵妖,甚至形成了巨大的交易网。这些年玉京和玄门同道一直在打击这类现象,可屡禁不绝。
  “长河之战”是个惨痛的教训,百灵峰的“雪雀之事”一定要妥善处理。
  湛明真垂眸咳了几声,她柔声道:“怎么了?”
  “无事。”李持盈淡淡地瞥了湛明真一眼,又凝重道,“此事不可乱传。”
  湛明真点头,朝着李持盈伸出一只手。
  李持盈满脸不解:“嗯?”
  湛明真扬眉一笑,面容昳丽而浓艳,她微微启唇:“封口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