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声声鞭炮中,沈意和谢愈对坐在贴满各色窗花的窗户下,共饮下温热的屠苏酒,闲闲的敲着棋子,谈着天守着岁。
  快到子时,两人终于放下手中的酒杯。
  沈意将满盘的黑白棋子挑出,细细分好,又将棋盘妥当放置,这才掀开腿上盖着的被子,从炕上起身。
  先一步收拾好的谢愈止住沈意欲弯下的腰,自己弯腰拿起粉缎鱼戏莲花软底绣鞋,握住她穿着白绫袜的粉足,伸进绣鞋之中。
  沈意俏脸微红,但也没有阻止谢愈的动作,眼中含着盈盈水光。
  谢愈轻咳一声,扭过头去,按捺住心头的念头,换来沈意的轻笑。
  听着清脆的笑声,谢愈的耳后悄悄蔓延起大片的潮红。
  拉着沈意的手走到另一间厢房,这厢房里摆着的是谢大郎和林娘子的牌位,往年在金陵的时候,这个时候尚且需要和族里去祠堂祭祀先祖,到了这遥远的京城,反而可以和意姐儿共同度过。
  从寺庙请来的高香早已准备好,谢愈点燃火折子,将香烛点燃,恭敬地插在父母灵前。
  随即退后一步,和沈意并肩跪在蒲团上,拜了下去。
  沈意心里将这一年的事情念叨了个遍,最后想着:“干娘,我和愈哥儿挺好的,您放心,唯愿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拜祭过先祖,这守岁也就差不多了,沈意带着被酒意熏红的脸颊,和谢愈交颈而眠。
  不知是不是林娘子在天上保佑着这小俩口,沈意和谢愈新的一年里日子过得确实很顺。
  正月里家家户户走亲访友,但京城毕竟是陌生地界,沈意跟着谢愈给座师拜年,又去了同在翰林院的赵澈家后,两人便没有了去处,成日的待在家里。
  然而和想象中的冷清不同,这个正月里,来谢家小院里拜年的人就没停过。
  先是丁婶子,看着这小夫妻家里也每个大人,自家里做什么好吃的都使着丁小哥跑腿送上一些,什么油炸丸子,什么酱爆肉丝,当然还有广受京城人欢迎的麻豆腐、豆汁,就这样,沈意也算是体会到了一番地道的京城风味,虽然对于他们这南边的口味而言,豆汁属实有点不能接受,但丁婶子的好意,沈意还是牢牢记在心里。
  然后胡同里的其他人家,好像只要和沈意搭得上话的,都来沈意家走上那么一遭。
  不拘什么东西,可能是几颗糖果,也可能是一袋瓜子,或者是一包糕点,总没有空手而开的。
  很快,沈意家里又多了各种各样的吃食。
  一开始,沈意还和谢愈感叹过,京城里人们的热情,就这么刚认识的邻居,也会如此亲热的上门拜访。
  但随着上门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人来了不止一次,沈意心里隐隐觉得,这里面大概还有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将兵胡同里住着的人祖祖辈辈都是兵卒,一个个都是坦率人,连带着家里的女人心里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和沈意走动几次后,终于有人憋不住,向她说出来意。
  “你们是说,想要家里孩子向我学织布?”沈意错愕地问道。
  “谢娘子,欣姐儿才在你这儿多久,织出的布就有模有样的,我们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手艺,日后孩子嫁了人,也是做苦力的命,求您发发善心,给孩子们一个糊口的本事。”说话的是一个看着便很是爽利的妇人。
  这妇人也是个疼孩子的,在刚知道欣姐儿在和沈意学手艺的时候,心里便琢磨起来,这光景能有个人愿意教份手艺,属实不是件容易事,若这谢家娘子真心教导欣姐儿,那必定是个大方的,也得想个法子将自家的姐儿也送过去。
  因此自从欣姐儿去了沈意家,她比张娘子还要关心她的状况,冷眼观察着,确认欣姐儿并没有受到打骂,并且真的学到了织布的手艺,听话里露出来的意思,以后还能再多多学其他的织法,心里便火热的盘算起来。
  赶着正月,咬牙备上礼,和沈意走动起来,
  没想到和她打着同样算盘的不止一人,这个正月里,来来往往的见到的人就没少过。
  这妇人也是果决,当机立断便和沈意提了拜师的要求。
  沈意记得这家的女儿,这家里也有着好几个女儿,但对女儿并没有苛待,虽然衣服略显陈旧,但这几个姐儿永远干干净净,乐呵呵的,看着便没有受到苛待。
  对于她的要求,沈意也不想拒绝,和其他人敝扫自珍不一样,对于这份织布的手艺,沈意是巴不得越多人学到越好。
  这时代的女子太苦了,能给她们增上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她的造化。
  免费教胡同里的孩子读书,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她总是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尽量多些能力,未来的日子能够轻松一些。
  但,沈意想法很好,现实却又有着问题。
  “婶子,我懂您的心,我也愿意教您家姐儿织布。”虽然是应承的话,但沈意说得很是为难。
  这妇人察言观色,拍着胸脯道:“谢家娘子,我们虽是粗人,但也是懂得规矩的,几个姐儿的束我都准备好哩,不会让您白辛苦一场。”
  “谢娘子您就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吃亏。”其余的妇人也纷纷附和。
  却原来,这些妇人们以为沈意犹豫的原因是束。
  “你们都误会哩。”沈意连连摇手,以示不是这个原因,然后苦笑着道:“婶子,若要我说,你们信我,将家里孩子送过来,我心里是很高兴的,但是,我这家里也就那么一台织机,欣姐儿还在用着,莫说我这也没必要再添上一台,就算我想添,也没地方放哩。”
  沈意家这院子是丁婶子家隔出来的一半,本就比其他人家里少,现在家里坐着这么几个人,就已经满满当当转不开身了。
  谢娘子提出的,确实是个问题。
  妇人心里立即便算计了起来,男人从战场上回来也带回来些银子,咬咬牙也是能买上织机,自己家里好几个姐儿,若都能学到这份手艺,买个织机也不亏。
  盘算清楚,妇人便笑意盈盈地说道:“这确实是我疏忽,我这便去买上织机放在家里,劳烦娘子有空的时候去我家指点几番行么?”
  这倒也是个办法,沈意沉吟片刻,正待答应,原本其乐融融的其他妇人们倒不干了。
  “王娘子,你这事就做的不地道了,这织机我家也准备买,你这一嗓子就将谢娘子请去家里,这让我们这些人家怎么办。”
  “不然你说怎么办?”王娘子干脆地坐了下来,喝口茶水润喉。
  妇人们犹豫地看着沈意,沈意微笑不语,对她而言,她是巴不得能多叫上些人的,且等着她们能商量出一个什么结果。
  “有了。”
  年岁最长的老妇人突然说道。
  这老妇人许是有些威望,她的话一出口,原本七嘴八舌吵嚷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我记着,安婶子家的院子挺大的?”老妇人沉吟半天,说出在心底里盘旋的话。
  老妇人这话一出,好半天没有人接话。
  这胡同里的人都是兵卒,说句难听点的,就是将脑袋别在腰上讨生活,老妇人说的那户人家以前家里人丁昌盛,房子加大了好几次才住开,奈何这家人运气属实不好,家里好几代的男丁都丧命在了战场上,现在家里就剩下一个老婆子带着儿媳妇守着偌大的空房子生活。
  “您是说?”一直没说话的王娘子,这时候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安婶子家日子也不容易,你们每家里凑些钱,租着安婶子家的房子,家里有织机的都搬过去,谢娘子去那儿教导,反正都是些年轻的小娘子,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谢娘子您看行么?”
  “若可以,这样自然再好不过哩。”一直在一旁听着他们讨论的沈意,笑着说道。
  见沈意认可了,便立时有着风风火火的妇人,说着“这个办法好,我去和安婶子商量。”便跑得没影。
  很快,沈意便得到了反馈,安婶子对租院子的事情没有异议,这些人家便商量了起来,要如何买上些织机,家里有些财力的,或者姐儿多的,自是一家买一台,而家里人少的,便互相拼着共买上一台,说好了几个姐儿共用。
  沈意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商量,也不多说什么。
  很快,这些过惯了苦日子的精明妇人们,便三三两两的达成了满意的共识,纷纷告辞离去,约着去找人买织机,这么些人过去,说不准还能有些便宜。
  等到谢愈下值归来,沈意连饭都等不及吃,便迫不及待地和他说个不停。
  谢愈发出低沉动听的笑声:“可了不得,以后家里便有了一位沈夫子。”
  又弯下腰来,拱手行礼,戏谑地笑着:“沈夫子,还请受我一拜。”
  换来沈意嗔怒地瞪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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