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回到了钱家。
  此时钱家的门口已经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大门口站满了人,有道喜的,有看热闹的,还有等着蹭上一顿席面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钱二老爷和钱二夫人红光满面正在待客。
  钱家是商家子,莫说家里就没人有读书天赋,即使有天赋也不许科考,这种官差报喜之事从未遇上过,即使谢愈只是在他家里暂住,两人也很是与有荣焉。
  马车嘶鸣一声,停在钱府不远处,谢愈率先撩起袍子跳下马车,有眼尖的人立时便看入了眼中,高声喊道:“会元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视线移到了谢愈身上。
  顶着诸多含义各异的眼光,谢愈依然不慌不忙,转身又将沈意从马车上扶下,这才带着沈意走了过去。
  人群早已自觉的分出一条道路给这新出炉的会元通过。
  那报喜的官差长得很是高壮,黝黑的脸庞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还不等谢愈说话,那官差便高高举起扎着红花的新锣,大力敲了起来,锣声划破天空,遥遥传到远方,更多的人被这紧而密的声音叫了出来,看着有什么新鲜事。
  将锣放下,见围观的人们安静了下来,官差气沉丹田,震声大喊:“报,金陵府谢愈谢老爷,本场春闱高中第一。”
  鞭炮声应声而起,噼里啪啦响个没完,万响的鞭炮顺着展开,从钱家直铺到了路口,火红的鞭炮燃得热烈,在地上扭曲盘旋发出明亮的光芒,四溅的火星时不时还跳到人的脚边,唬得这些人时不时往旁边挪动,但这份热闹并未让人觉得吵闹,反而深恨凑得不够近,不能更多地沾染上这新科会元的喜气。
  “好!”鞭炮燃尽,叫好声骤然响起,其他人好似也才反应过来,忙忙挤到谢愈跟前,好话不要钱似的流淌而出。
  沈意摸摸怀里的荷包,好在今日里想着还去集上买点东西,荷包里放了几个小银锞子,忙扯扯谢愈的袖子,将荷包顺着袖子递到谢愈手上。
  荷包乍一入手,谢愈便明白了沈意的意思。
  噙着温和的笑意,谢愈将银锞子倒了出来,一一递给几个报喜的官差:“辛苦各位官爷,这点茶水费还望收下。”
  报喜的官差喜不自胜,收进了怀里,谢愈复又对着为首的官差说道:“丁大人,又见面哩,还未多谢你的关照。”
  为首的官差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我等粗人怎配称为大人。”然后才咧着嘴大笑:“没想打谢大人还记得我,真是小人的荣幸,今早上报喜,我一看您的名字高列魁首,便将这份喜报抢了过来给您报喜来了!”
  是的,这个报喜的官差,却是进门时的守卫,也是科举时的兵丁,这也算是个缘分了。
  “真是劳您费心,还请各位大人进寒舍用上一顿便饭。”
  “后面还有好些喜信,就不叨扰谢大人。”官差客气地拒绝着,和谢愈行礼后便骑上马径直离开。
  马蹄声渐渐不闻,谢愈钱二老爷低语几句,在钱老爷喜不自胜的目光中,对着街坊说道:“诸位恭贺,在下盛感荣幸,今日里便在这钱府前摆上桌流水席,万望诸位赏光。”
  这话一出,原本便热闹的气氛更是激烈起来,谁都想多沾些喜气,便都呼朋引伴地走了过来。
  钱家的丫鬟小厮们瞬间便忙碌起来,采买清洗做菜装盘,再端到大桌子上。
  一道菜吃完,下一道立即添上,桌上总没有个空的时候,桌旁的人也没断过,每个人都只夹上几筷子,便被其他人催着让开,真真热闹的不行。
  在这份沸腾的热闹中,谢愈却依然冷静的和钱二老爷商量着各种事情,这份宠辱不惊的心性,着实让钱二老爷高看了几分。
  这份冷静,持续到了殿试当天。
  是的,春闱得中还不是科举的终点,春闱考中的人还需要参加殿试。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
  要不怎么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一日,依然是天未亮便从钱家出发,依然是那个熟悉的马车,依然是那条熟悉的道路,不过到了贡院门口马车没有停下,依然有节奏的向着京城的中心走过。
  越往中心走,戒备越是森严,在核对了几遍文书后,终于到了皇城门口,此处已经是马车能够到达的极限,再往里便只能走过去。
  谢愈深吸口气,紧紧抱了一下沉意,这才掀开车帘准备下车,沈意反手抓住谢愈,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愈哥儿,别怕。”
  谢愈无声颔首,心中的忐忑好似被抚平,迎着朝阳大步走向皇城。
  太阳初升,曦光万丈,金黄的琉璃瓦映射着晨间的日光,瑞气千条,尽显皇家气象。
  在这等宏伟壮阔的景象中,谢愈顺利地通过了最后一次查验,走入了皇城的大门,随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不可见,沈意这才放下车帘,让马夫将马车赶到不碍事的地方默默等待。
  殿试在保和殿举行,前十名在殿内,其他人在殿外的广场上考试,由皇帝亲自出卷,仅考策问一科。
  点名、散卷、赞拜、行礼,一应流程完毕后,谢愈终于坐上了自己的位置。
  谢愈是会元,他的位置在保和殿里也是正中的地方,走进来的人不由地多侧目几眼,不仅各部的大人,就连同样的考生都忍不住一看再看。
  这新科会元是个不爱交际的,春闱张榜后他们这些人聚了多少次会,每次将帖子送过去,会元都是婉拒,从没出席过,只从会元的同乡,那个叫赵澈的口中,听到一二事宜,对谢愈的好奇心已经到了顶点。
  在众多意味不明的打量眼光中,谢愈垂下眼睛,只盯着眼前桌案上的方寸之地,不被其他事情扰乱心绪。
  这份定了,让其他人赞叹不已,更是换来老大人们赞赏的点头。
  没多久,鼓声响起,一道明皇的声音在宦官的伺候下端坐高台。
  OO@@声中,所有考生跪拜行大礼。
  翼善冠下,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山呼万岁的考生,感受到天下英雄尽入我彀的豪情。
  垂下眼眸向侍奉的太监示意。
  太监收到指示后,往前跨一大步,高声喊道:“开考。”
  略带尖细的声音从丹璧上方传下,下面侍立着的宦官们一声接着一声喊了起来:“开考。”
  出了保和殿,这声便由守卫接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粗犷的“开考”之声传到很远很远,甚至激起阵阵回声,重重叠叠绕着众人盘旋。
  谢愈听着此起彼伏的开考之声,悄悄的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这次殿试主考为皇帝,副主考便成了礼部尚书周清扬,皇帝宣布开考之后,周尚书这才双手捧过托盘,恭敬地行礼后,才将托盘放在桌上,从黄绸上取下密封的谕旨,这,便是由皇爷亲手写下的试题了,出了皇爷,没有第二人知道是何题目。
  宣纸展开,冯掌院和李祭酒托着试题,从保和殿的内室转到了广场,让题目在每个人眼前逡巡。
  谢愈作为会元,位置在保和殿的正中,自然而然的第一个看到题目,这题目...
  谢愈心里苦笑。
  很快,便听见身旁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随着冯掌院和李祭酒去的地方越多,吸气声越来越大,若非这是殿试,若非这题目是皇爷亲笔所写,有些人真是恨不得跳起来抓着周尚书的领子质问,他是不是想造反。
  为何众人反应如此之大,无他,只是长长的宣纸上,仅写了几个大字:“问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这题目何等僭越,一旦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抄家灭族的祸事转眼就至,本朝初立的时候,就有人因为犯了皇爷的忌讳,被夷十族,连学生都没能跑掉,何其可悲。
  更别说,这份答卷是要交给皇爷看的。
  一时间,无论殿内还是殿内,考生们都踌躇着不敢下笔。
  别说这些没有入朝堂的考生了,就连周尚书,看到这个题目也震惊不已,就连在朝堂浸淫多年的他,也没有把握写上一篇精彩的文章,这场的考生,只能自求多福。
  一时间,原本信心百倍的考生们都塌了腰背,精神萎靡下来。
  昌永帝高坐御座,注视着考生百态,其中最多的情绪,便是不知所措。
  嘴边噙着神秘的笑意,昌永帝继续观察着。
  这题目,却正是昌永帝特意出的,为的便是选出一批真正的可用之才。
  昌永帝年少践祚,御极已二十余年,正是大权在握、年富力强的时候,登基这些年来,虽然百姓的日子勉强算过得下去,但在富饶的表象下,隐藏了极深的矛盾,朝堂上的官员作为既得利益者,利益纠葛复杂,昌永帝极度渴盼能选拔出新的人才,助他实现抱负,因此才将题目定的如此大。
  从丹璧走下,绕殿内一圈,再在宦官近臣的簇拥在去广场转了一圈,细细打量着每个人的神态,但昌永帝失望的发现,几乎所有人都愁眉苦脸,为难的不行。
  这些人,难当大用。
  特别是会元,在自己走过的时候,居然一直低着头,只以额头示人,这等心性,实在上不得台面。
  昌永帝嫌弃的想着,连会元都这个德行,其他人更是不行,也就有几个看着从容的,虽然扔难掩紧张,但尚有几分可取之处。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谢谢支持,可能大概或许还能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