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没能顺利完成。
  周尚书手里的试卷不知被什么东西压住,他往外一抽没有抽动,又不能用大了力气,毕竟答题纸过于脆弱,一不小心便被撕破。
  顺着力度的方向看去,却见冯掌院将整个手掌按在了卷子的另一边。
  “冯大人,你这是干甚?”周尚书惊讶不已。
  “你们这些弯弯绕绕别跟我说,难得见到这么有灵气的考生,论水平在这届的举子里独占鳌头,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理由便撸去他的魁首,任你说破天去,老夫也不认。”冯掌院压在答卷上的手背上浮现青筋,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掷地有声。
  “你这倔驴,我这是为了我们都好,在这事上,你就别犟了。”周尚书额头上头疼不已,额头上同样也迸出青筋。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周尚书对于说服冯掌院的毫无信心。
  这冯掌院的学问是有,堪称当世大儒,唯有一点,性情过于耿直,他不乐意的事情就算皇爷也没法让他屈服,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冯掌院一直在翰林院里没有挪窝。
  要知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进了翰林的人那都是储相人选,正常流程是在翰林院历练上几年,再去六部当差或外放熬资历,一步一步往上走,像冯掌院这样一辈子待在翰林院的人,也是独一份。
  “承蒙皇爷信任点了我为副主考,老臣必须对皇爷负责。”冯掌院高扬起头,义正言辞:“科举何等严肃,为我朝选拔栋梁之才,万万不可被你这等肮脏的手段污染。”
  歇了口气,接着说道:“若周尚书真要一意孤行,那老臣一定将所有事情,全部如实禀告皇爷。”
  周尚书被这话气了个倒仰,手颤抖着指着冯掌院,“你、你、你”
  说了半天,但说不出接下去的话来。
  见着周尚书脸红脖子粗,冯掌院也怒目而视,一直默不作声翻看着其他答卷的李祭酒打起了圆场。
  “周尚书,冯掌院,都冷静下来,事情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周尚书和冯掌院异口同声问道,随即又冷哼一声,同时别过头去。
  “你们看这几份卷子。”李祭酒将手中的拿着的几份答卷递给二人。
  周冯两人满腹疑虑地打开翻阅了起来。
  “李大人这是何意?”冯掌院的学识精通,粗粗看过便能评判出这答卷的水平:“这卷子水平还成,但说破天也就前十,要让这顶了谢愈的魁首之位,我可不服。”
  周尚书看得稍慢一些,但很快也看完,听了冯掌院的评判,不由在心里默默点头,但周尚书此人老成持重,知道李祭酒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虽然心里有着和冯掌院同样的疑惑,但默不作声地等着解释。
  此时冯掌院的还皱着眉盯着李祭酒,一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绝不罢休的样子。
  谁知道李祭酒却露出个胸有成竹的微笑:“冯掌院也认可,这几份答卷水平堪为前十?”
  冯掌院点头认可,虽说用词不是那么的精巧,但从行文结构和文章质量上来看,忝为前十并无问题。
  “这就好办了。”李祭酒迅速动了起来,将摆好的答卷调整顺序。
  “诸位再看,这样可行?”
  周尚书摸着胡子连连点头:“这个主意好。”
  随即看向冯掌院,却只见冯掌院也在微微颔首。
  却原来,李祭酒将前十里靠后的几份答卷抽了出来啊,再换上特意挑出来那几份北人的答卷,这样一来,前十里北人四人南人六人,考虑到南北方文风的差异,就算魁首给南方来的谢愈,其他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三人难得达成了共识,遂由周尚书执笔,将这一科的名次写上奏折,上报内阁。
  折子上赫然写着:第一名,金陵谢氏子,名愈。
  经内阁票拟后,这份奏折终于到了昌永帝的案头。
  昌永帝年少登基,迄今已御极多年,科考也办过许多次,将答卷大致翻过后,便御笔一挥,用朱墨在奏折上写下:“可”字。
  待六部的长官们收到这份批复后,便紧锣密鼓的忙了起来。
  “愈哥儿,你今日里还在屋里待着么?”
  谢愈考完会试后人便松弛下来,虽不能说将学问全部抛诸脑后,但每日里读书的时间大减,有那等爱嚼舌头的丫鬟婆子,便都在私下里议论,这少年解元,到底是自知过不了会试干脆破罐子破摔,还是不将殿试放在眼里,但不论哪种情况,心性都还是差了些。
  沈意总要在钱家里走动的时候,这些话明里暗里都听了几句,但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根据她对谢愈的了解,他们猜测的都不是原因,谢愈大概只是单纯的想在会试出成绩前陪着自己罢了。
  但是谢愈这样每日里沉溺于闺中乐趣,到底不是件正经事,沈意便将另一件事提上了日程。
  离会试又过了些日子,气候逐渐转暖,院子里的石榴树上也渐渐发出了新芽,有着些青绿的模样。
  猫冬的鸟雀也飞了出来,在阳光下叽叽喳喳鸣叫,看着天气尚好,沈意朝食后便坐在梳妆台前,径直梳妆打扮。
  先是将头发全部解开,平日里不出门的时候,沈意只是用一根雕花木簪将头发松松挽起,而此时,她便是抽出了木簪,如瀑般的青丝蜿蜒而下,披散在背上。
  桃木梳子轻柔地将头发梳顺,灵巧的双手抓着秀发飞舞,也不知是如何动作,很快的,双螺髻便梳上了头顶,这是江南民间最为流行的式样哩。
  等到沈意再拿出螺子黛,欲要画眉的时候,一只白皙瘦长的手却按住了她的动作。
  杏眼微抬,看向手的主人,脆生生问道:“愈哥儿,怎地哩?”
  谢愈默不作声,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意姐儿,莫动。”
  随即左手轻轻贴上沈意的脸颊,右手从妆奁里拿出螺子黛,凑近前来将青黛染上沈意眉梢。
  谢愈的手很稳,唯有清浅不一的呼吸声,透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沈意脸颊微红,等待着谢愈将最后一笔画完,反复打量后终于满意地松开手,她心中忐忑地取来铜镜,却见镜中的人眼如秋水,眉如春山,眼波流转间自有股风情。
  满意地放下铜镜,沈意换上了出门的大衣裳,不等谢愈发问,便清脆地说道:愈哥儿,既然这几日里你也不去读书,就跟我出去一趟。”
  “好哩。”谢愈将欣赏的眼光从沈意身上收回,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起身,也去换上衣服。
  天气开始转暖,羽绒的夹袄在身上已经穿不太住,沈意和谢愈便穿上普通的夹袄,坐着钱家的马车,去了街上。
  “意姐儿,你这是抱着什么?”一上马车,谢愈便指着沈意手上的包袱问道,这包袱沈意从房里拿出来一路抱着上马车,也不假人手,不知道是什么宝贝东西。
  沈意神秘一笑:“愈哥儿等着就好。”
  说着便掀起马车窗帘的一角,饶有兴致地看着街市上的情景。
  许是天气终于暖和,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糖葫芦、驴打滚、大碗茶、焦圈、豆汁儿等等摊子排成一溜,每个摊子前都有人在排队等着。
  这些在金陵城里都没有吃过,待会儿事情办完,倒是可以和愈哥儿来试试,看着热闹的坊市,沈意也心痒难耐,惦记了起来。
  谢愈无可奈何地笑声,便收回好奇的目光,也跟着看起街市来,不愧是天子脚下,真是国泰民安安居乐业。
  马车悠哉地走着,终于到了沈意此行的目的地,锦绣阁。
  谢愈率先下了马车,将沈意也搀扶了下来,便打量着眼前这格外气派的铺子。
  “谢娘子,您来啦!”眼熟的丫鬟迅速迎了上来,殷殷招待着沈意,毕竟沈意买的那个凫靥锦所费不菲,让她事后得了掌柜给的大笔赏钱,这让她在再次见到沈意时更加积极地跑上前来,期盼着这出手大方的夫人能如同上回一般。
  听见丫鬟叫自己谢娘子,沈意不自在了一瞬间,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跟着对方走上二楼的雅间,便也错过了谢愈听见这个称呼时骤红的耳垂和藏不住的笑容。
  “请你家掌柜过来可行?”刚在雅间坐定,不带丫鬟说话,沈意便提出了要求。
  这,莫不是又要买些什么稀奇料子,丫鬟眼睛一亮,屈膝行礼后便直去了尚娘子处。
  “我说怎地今日里一大早门外的喜鹊便喳喳叫,原来是有贵人来了。”尚娘子人未到,声先至,端的是爽朗大方。
  待走进了雅间,见到钱二夫人不在,陪着沈意的是一个没见过的俊秀男子,吉利话更是一连串的说了出来:“这便是谢家郎君了?这一表人才的样子,这是天作之合。”
  沈意和谢愈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笑了片刻,沈意收起了笑意,沉思片刻,对着尚娘子说道:“尚娘子,实不相瞒,我今日里来,是想和你做笔生意。”
  作者有话说:
  连续十五天班的第八天,其中还有几天4点起床的日子,感觉从骨子里都是乏的,我会努力更新的,这样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