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的紫檀木小匣子里,赫然放着几个银元宝并一些首饰,这是韩薇娘给沈意准备好的压箱钱,沈意并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在这元宝和首饰下,好似还压着什么东西。
  沈意拿起匣子,将里面放着的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放在书桌上铺着的绸布上,银元宝和鎏金钗字分类摆开,当然也少不了及笄礼时谢愈送的金钗。
  这金钗沈意很是爱惜,只在及笄礼当日簪过一次,其他时候都用细棉布仔仔细细地包好收在首饰匣里,隔三差五的便取出来擦拭一遍,金灿灿的钗子耀眼夺目,不见一丝暗沉,看着比其他首饰鲜亮许多。
  沈意刚将金钗放下,谢愈修长白皙的手指又将之捻起,笑着说道:“意姐儿,这钗子你是不喜欢么?”
  说着便开始回忆珠宝店里新样式的钗子,琢磨着给沈意添上个新的金钗。
  沈意困惑地看向谢愈,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等话语,若不喜欢又怎么会如此爱惜呢?
  “这钗子自及笄礼后,我都没见你戴过。”谢愈淡淡解释,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又加上一句:“你戴这钗子好看着哩。”
  沈意失笑,这却是天大的误会了,忙忙解释道:“这钗子我很是喜欢哩,但我这段时间也没出去做客,在家里戴着这钗子,织布都不敢放开了织,就担心不小心弄丢了弄坏了,这才没戴哩。”
  原来如此,谢愈轻叹口气:“意姐儿,我说过会让你过好日子,这钗子且不要如此小心哩,你欢喜便日日戴着,丢了坏了再重新打一个便是了,金钗说到底也只是给人用的东西罢了。”
  说着,便凑近沈意,修长的手扶着沈意的发髻,另一手拿着金钗,找到合适的位置插了进去,退后两步,细细打量,又伸手扶着发髻稍微调整了番位置,这才满意的点头。
  在谢愈刚凑近的时候,闻到他身上如竹般清爽的气息,沈意便已红了脸,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任谢愈在她头上比比划划,等到谢愈终于满意离开后,沈意这才胡乱着说道:“我知道哩,以后便日日戴着这钗字,先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便将让两人都意外的东西取了出来。
  这却是一叠手掌大小的纸片,这纸方方正正,摸上去厚实坚韧,左上角用黑色墨水印着元宝和铜钱,抬头居中处赫然写着荣昌票号四个大字,票号下面用细线分成一栏一栏,写着各种小字,最中心的位置,则是毛笔书写的白银壹百两整,虽然没有见过几次,但沈意还是认得,这便是银票了,之前卖出山水纹样织法时候,掌柜的便是用的这银票。
  将银票铺开,一张一张数过,这一叠银票正正好五张,却是那山水纹样织法卖出的价了。
  这笔银钱沈荣提过一次,要给沈意当嫁妆,但她当即回绝,只提出想要个织机,而沈荣也很快将织机弄了回来,而这织机,已经成了沈意的陪嫁,在铺房当天送了过来,光是这个织机,便已经让巷子里的人议论纷纷,都在说沈家疼女儿。
  没想到沈荣和韩薇娘还是悄悄的把这些银票放进了嫁妆箱子,担心沈意拒绝,甚至都没和她说。
  感受着这拳拳爱女之心,沈意不由红了眼眶:“愈哥儿,我想阿娘哩。”声音里已带哭腔。
  谢愈心疼不已,也同样震撼于沈家夫妻的大手笔,这织染巷子里都是普通人家,沈家的家底加起来可能都没这几百两银票那么多,却还是毫不犹豫的给了意姐儿。
  上前一步虚虚拢住沈意,谢愈慌乱地安慰:“意姐儿别哭,过两天便回门,我带你去见阿娘。”
  是的,在婚仪结束后,谢愈便自然而然的改口,叫沈荣韩薇娘为阿父阿娘了。
  沈意强忍着泪意,将绸布上摆着着东西再一件一件收回紫檀小木匣,又将黄铜搭扣扣得严严实实,小心地放回了嫁妆箱子。
  沈意沉郁的样子让谢愈慌了手脚,于他而言,意姐儿能嫁给自己,真真是多年心愿得偿,心里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对沈意而言,却是离开了熟悉的家人,和谢愈组建新的家庭,尽管和谢愈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对他的人品也很是相信,但面对着未知,心里还是很有些忐忑。
  皱眉沉思,谢愈好似想到了什么,忙打开柜子,也从柜子取出一个匣子,这匣子比之沈意的要大上许多,但做工同样精致,散发着木料的清香,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意姐儿。”谢愈拿着钥匙打开了匣子上的黄铜小锁,将匣子递给沈意。
  这匣子果然引开了沈意的注意力,不再沉浸在想家的情绪中,好奇地望着谢愈,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家里的家底都在这儿哩,以后便劳烦娘子打理。”谢愈笑着说道,手上玩笑似地作了个揖。
  乍然听见娘子二字,沈意脸上一红,强自镇定地白了一眼,便不客气地盘点起谢愈的家底。
  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取出,一一翻看,沈意这才明了,为何这匣子会这么重。
  匣子里除了谢家历年攒下的银票,林娘子的首饰外,还放着厚厚的一本书,好奇的翻开,只见每页里都画着人的样子,旁边还密密麻麻写着很多的字。
  沈意如触电似的忙将这书合上,惊愕地望着谢愈:“愈哥儿,这是阿娘家里祖传的书罢,你将这给我,合适么?”
  谢愈愕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扶额,低低笑出了声,顶着沈意疑惑的眼光,笑了半晌才含笑说道:“娘子,现在你也是谢家人哩。”
  听着谢愈带着笑意的声音,沈意杏眼瞪得溜圆,羞恼的不行,胡乱将东西收拾好,瞪了一眼便跑了出去,谢愈忙笑着追了上去。
  就这样,小夫妻开始了他们的新婚生活。
  两人互相摸索适应着新的日子,好似才刚刚将事情捋顺,便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
  虽说两家是门对门的邻居,但按着规矩,这两日里沈意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心里想沈家想得不行,好不容易到了回娘家的日子,一大早沈意便醒了过来。
  冬日里百日短,沈意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百子千孙帐更是将仅剩的微光也隔绝在外,帐子里一片黑暗,唯有暗香浮动,氤氲着动人的香气。
  身旁均匀的呼吸昭示着谢愈还在沉睡,沈意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从床尾绕过谢愈,准备起床。
  谢愈睡眠很轻,尽管沈意已经极力放轻了动作,还是被OO@@的动静闹醒,困倦地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沈意,过了一会儿才想到,今日是三朝回门,意姐儿急着回娘家了。
  想到这,谢愈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被子,深吸一口初冬凛冽的寒意,穿上了新做成的衣裳。
  谢愈洗漱的时候,沈意已经将朝食盛好放到桌上,许是归心似箭,这日的朝食很是简单,水煮蛋加上小米粥,再添上坛子里腌好的咸菜,沈意和谢愈两相对坐,谢愈时不时还给沈意夹上一筷子咸菜,这粗疏的餐食,愣是被他弄得别有一番滋味。
  很快,沈意便放下筷子,一心等着谢愈,知道沈意心急,谢愈也没磨蹭,三两口将碗中的粥喝完,便撸起袖子说道:“意姐儿,回门礼我已经备好了,你去拿上。”随即便将桌上的碗筷拿去院子里,用着井水洗涮干净。
  沈意顺着谢愈的示意,看到了沿着墙壁放着的竹篮,只见里面放着肉、糖、油等东西,这便是很拿的出手的回门礼。
  提着竹篮走出家门,正好谢愈也将瓷碗清洗干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家门,迈步跨进了对门的沈家。
  沈家也早就热闹了起来,自沈意出嫁后,韩薇娘这两天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就算嫁的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愈哥儿,也放不下心来,一时间担心天凉了会不会忘了添衣,一时间又担心小夫妻没有长辈看着会不会拌嘴,最担心还是愈哥儿正是馋嘴猫的年纪,不知他会不会偷吃,想到这些,一颗心好似在油锅里滚了又滚,就没有熨帖的时候。
  好不容易熬到三朝回门,连巷子里的野狗都已经睡着,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咕哝的时候,韩薇娘还没睡着,听着枕畔沈荣惬意的呼噜声,韩薇娘忍了又忍,才没将沈荣推醒,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心里琢磨着见到意姐儿要说的话,不知不觉间天便亮了。
  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韩薇娘便飞快的推醒了沈荣,将他指挥的团团转,一时间要将桌子全擦一遍,一时间又要将地全扫一遍,见着韩薇娘这紧张的样子,沈荣忙借着买菜避了出去,让韩薇娘冷静下来。
  韩薇娘将家里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认从里到外都干干净净的,这才去沈昭的房间将他唤醒,迷瞪着躲在被子里不愿意醒来的小胖子,一听见要见到几天没见的姐姐,连瞌睡都跑了,乖乖的伸着脸,任韩薇娘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脸。
  沈意和谢愈就在这时候进了沈家的门,沈昭刚擦干净小脸,便穿着厚厚的棉衣,迈着小短腿奔向沈意,一头便扎到沈意身上,双手抱着她的腿不放。
  几天没见这傻乎乎的弟弟,沈意心里也很是想的慌,忙弯腰搂住,很是亲香了一番,但沈昭年岁毕竟不小,韩薇娘又将他养的很好,抱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是压手,没多久沈意便觉着手腕酸疼,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时时关注着沈意的谢愈并没有错过这个轻微的皱眉,忙冲着沈昭商量:“昭哥儿,你姐姐累了,我抱你可行?”
  沈昭看着这个抢走姐姐的人,往日里带着玩耍的情谊都不见了,搂着沈意的脖子,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肩膀,对谢愈的话语毫不理睬。
  沈意被沈昭的动作逗得笑了出来,忙抱着他走进堂屋放了下来。
  韩薇娘收拾了一下沉昭的东西,走出来便见到了几日未见的意姐儿,看着沈意神采奕奕,神态并未增添妇人的妩媚,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轻松了几分。
  这才腾出心神细细打量,只见两人穿着同样的暗红团花石榴布做成了衣服,这花团锦簇的花样很是喜庆热闹,将两人衬得更显秀丽,韩薇娘骄傲地笑了出来,真是佳儿佳妇。
  “阿娘,怎么不见阿父?”和韩薇娘行过礼,沈意开始寻找一直不见踪影的沈荣。
  “你阿父说要给你淘换些新鲜东西,去集上哩。”
  正说着,沈荣便拎着一兜子菜兴冲冲走了回来:“薇娘,你看今日我买到了什么?”
  走了进来,才看见在堂屋里坐着的沈意和谢愈,忙又献宝样的将手上提溜着的东西递给他们眼前。
  却原来是一篮子绿叶菜,这菜嫩的好似能掐出水来,农人将清水洒在上面保持湿润,水珠颤巍巍的欲落不落,很是可人,韩薇娘眼前一亮:“这洞子菜真不错,意姐儿向来爱吃这些,难得能买上哩。”
  冬日里万物凋零,正常情况下是没有这等绿叶菜,但有那些一等灵巧的农人,不知怎的弄的,在家里种出了绿叶蔬菜,被称为洞子菜的,这洞子菜一种出来,尽管价格高昂,仍是被贵人疯抢,毕竟大冬天里能吃上爽口的青菜,连日子都能舒心些,普通人家没有门路就算捧着银子也很难买上。
  沈荣笑得很是得意:“咱们姐儿运道好,早上我出去,惦记着买些稀罕的给姐儿试试,谁成想还没到集市,就见到有个哥儿背着一篓洞子菜走在路上,我这一问才知道,这菜是贵人订的,但这贵人犯了事,这几日里全家都被抄了,这哥儿住在乡下还不知道信,这一茬菜种好后便眼巴巴地送了过来,谁成想贵人家的大门都被封死了,正想着去集市上把这菜卖了,就被我撞见,挑了最好的那些菜买上了哩。”
  犯事被抄,谢愈听见这几个字,眼神暗了暗,朝廷这段时间里真是大动作不断,要变天哩。
  但这等喜庆的日子,提这些事情多多少少有些晦气,韩薇娘忙打断到:“这菜真鲜亮,中午就吃这个哩,意姐儿来帮我打下手。”
  说着便将沈意领了出去,留着翁婿两人在堂屋里对坐。
  韩薇娘将沈意叫走,自然不是为了让沈意帮忙,而是找个机会和沈意单独问话罢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趁着做饭找个时间,韩薇娘将沈意嫁去谢家后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问了个明明白白,知道女儿在谢家没受委屈后,又再三提醒万万不能圆房,直将沈意说了个面红耳赤,等菜做好坐在桌前,脸上的红晕都没褪去,让谢愈不放心地一再打量。
  谢愈这紧张的样子,让韩薇娘看得格外舒心,自己大概确实没有选错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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