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鼓楼的鼓声响起,催促着奔波的人们尽快归去,在这鼓声之下,谢愈终于和为他启蒙、教他学识的周夫子告别了。
  “日后你去了府学,天地更为宽广,切勿画地为牢。”黄梨木桌案旁,谢愈执弟子礼恭谨而立,周夫子肃着脸谆谆叮嘱。
  谢愈恭敬应诺。
  周夫子定定看了谢愈好一会儿,这个学生是他教过的最聪明,也最有灵气的孩子,但慧极必伤,愈是这样他愈担心,思想想去说道:“你我师徒一场,我再赠你一字,退之,日后遇见事情,且记住退一步海阔天空,别将路往窄里走。”
  谢愈红了眼眶,躬身行礼,一拜谢传道受业、二拜谢品格养成、三拜谢人生指引。
  周夫子端坐不动,受了这三拜,待谢愈直起身,他的眼眶也微微泛红:“愈哥儿,科举之道终是孤独,人生多艰无人能伴你同行,望你长存赤子之心,一路坦途。”
  就这样,谢愈离开了学习了十来年的私塾,从此天高海阔一路翱翔。
  周夫子站在门口,目送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学生离开,有不舍,有担忧,更多的还是浓浓的骄傲,直到谢愈走过转角,身子彻底
  谢愈,现在也可以叫做谢退之,顶着逐渐暖和的夜风,满心惆怅地回到了家里。
  谢家此时却是灯火大亮。
  林娘子将家里的灯具全部找了出来,灯笼从大门口挂到了厅堂前,油灯蜡烛也全部点亮,厅堂里很是亮堂。
  灯笼里的烛火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烛影时短时长,惹得人的影子也跟着晃荡,见到橘黄灯光下站在门口等着的沈意,谢愈心里头的怅然和忐忑一扫而光,满心满眼里只有着眼前这人。
  “愈哥儿回来啦。”沈意欢喜的笑着,拉着谢愈跑了进门,明明这是谢家宅院,沈意却自在的恍如自家。
  到了堂屋,林娘子正笑意吟吟地端着菜放在了桌上,连往日了苍白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精神头格外的足。
  沈昭迈着小短腿,蹒跚地跟着林娘子的脚步转悠,白胖的小脸肉嘟嘟的,眼睛被笑意遮挡,看着格外讨喜。
  沈荣和韩薇娘端坐
  “阿娘,今天这是?”谢愈困惑不已。
  “愈哥儿岁考夺得头筹,自是要为你庆祝一番。”林娘子笑得心满意足。
  孀居了大半辈子的妇人,这一生的寄托都在这独子身上了,好在谢愈争气,做的比她能想象到的最好还要好,这辈子已经值得了。
  红烧狮子头、蟹黄豆腐、大煮干丝、松鼠桂鱼、清蒸刀鱼、鸭血粉丝、赤豆元宵、当然还有金陵人少不了的盐水鸭,满满当当摆满了桌子。
  见到这满桌的菜色,其中几道还是韩薇娘和沈意的拿手好菜,暖流在谢愈心间拂过。
  待几人在桌上分席坐好,林娘子夹了一个狮子头,放入谢愈的碗中:“愈哥儿读书辛苦,好在学业有成,我也能向你阿父交代。”
  沈意心中一跳,这大喜的日子林娘子却作此哀言,这征兆不吉。
  见谢愈起身谢过又坐了下来,沈意忙挽起袖子,夹了一筷子干丝放进林娘子碗里,笑意嫣然:“干娘,你尝尝我的手艺,这是我在书里翻到的南边菜的做法,试试合不合你意。”
  沈意的打岔将林娘子从愁苦回忆中拉回,戚色隐去复又欢喜:“意姐儿手艺自然是好的,都多吃点。”
  “吃,吃。”沈昭拍着手重复,惹得一桌人拍桌直笑。
  “才多大的人,勺子都用不利索,就惦记着吃了。”韩薇娘亲昵地点着沈昭的脸颊,舀起一勺豆腐喂了过去,沈昭没一会儿就咽了下去,扯着韩薇娘的袖子撒娇。
  一时间桌上欢声笑语,杯盘里的菜渐渐消失。
  月亮隐入云层,天空恍如被幕布覆盖,夜得深沉。夜归人的脚步声响起,惊起几声狗吠,谢家的晚宴终于结束。
  桌上杯盘狼藉盘光碗清,诸人心满意足地放下餐箸,这时候,谢愈终于将忍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
  “今日里我和夫子告辞的时候,夫子给我赐字了。”少年人的脸上带着憧憬,更带着被认可的喜悦。
  “好!”沈荣大喝一声,当世字也不是轻易便可取的,普通人多是用着出生时取的名字过了一辈子,字更多是读书人的象征,少年郎有了字,意味着在其他人的眼中,他足以担负起家庭的重任了,当然也有那些富户附庸风雅,持重金上门请文人取字,但这行为一般为人讥笑。
  更别说谢愈的字还是周举人取的,谁不知道,周举人对于为人取字格外挑剔,昔日里东门的王皮匠捧着百两白银求取字,周举人只挥笔写下玻?二字,一钱不取的离开。
  待被询问此字何意,周举人只捋着胡须淡淡道:“此为东门王皮匠,和他最是相符。”
  就这样一个人,主动为谢愈取字,足以见到对其的偏爱了。
  “愈哥儿,你字什么?”沈意歪着头,好奇地问道,林娘子热切的眼神更是藏也藏不住,只是比沈意晚说了一步,就连沈昭,分明什么也听不明白,同样的也用漆黑的眼珠子看着。
  “退之,夫子为我取字退之。”谢愈起身整理好仪容,对着采薇巷的方向遥遥拱手致敬,这才绷着脸,严肃的说道。
  “真好,我家愈哥儿长大了。”林娘子再也忍不住,眼眶中的泪珠儿就这么掉了下来,笑中带泪。
  一时饭毕,沈昭已经困得头直往下栽,韩薇娘又一次将沈昭的头扶住:“昭哥儿到睡觉的点熬不住了,我和你阿父就先家去,意姐儿在这里帮你干娘将房子收拾干净再回来。”
  “好哩,阿娘别担心了,放心家去哩。”
  待沈家人走了后,沈意便挽起袖子,和谢愈一道帮着林娘子将这一室的狼藉收拾妥当。
  尽管只是几步路的距离,谢愈也不放心地跟在沈意身后送她回家,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沈意心里格外踏实。
  在自己大门前站定,沈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笔袋:“愈哥儿,这是用这段时日里我自己织出的布做成的,粗麻布比较粗糙,但很是耐磨,你平时用这装笔也不用心疼。”
  谢愈爱惜地摸着,这粗麻笔袋是他用过的最简陋一个,又是他觉得最贵重的一个。
  摸着笔袋,谢愈心中一片滚烫,周夫子白日里说以后的路没人能伴,但并不是如此,自己有阿娘,有意姐儿,这一路上不会孤独。
  将笔袋爱惜地收好,谢愈柔声道:“意姐儿你放心。”
  月儿调皮的从云见探出脑袋,徐徐洒下清辉,照着这一对小儿女的背影,格外契合。
  此后的日子里,沈意依然跟着韩薇娘学习织布,而谢愈则进了官学开始学习,在短暂的适应后,谢愈在官学里也崭露头角,得到了夫子们的注意和频频称赞,就连那些原本不服气的人,和他比试了几次后,也是心服口服。
  这时的谢愈,说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学业顺利,师长喜爱,同窗叹叹服,阿娘慈爱,还有隔壁小青梅隔三差五的投喂,日子真真滋润的不行。
  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又有一句话叫水满则溢,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认为谢愈日子过得太顺遂,要为他的路平添波折。
  作者有话说:
  更新啦,谢愈的字来自于韩愈,玻?这个梗来自于看过的明代文人真事,这几天忙着搬家,更新晚了,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