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精力最为旺盛,沈意陪着沈昭玩了没多长时间,便出了一身的汗,韩薇娘将沈昭接了过来,用干爽的棉布帕子给沈昭擦着身体,又对沈意说道:“意姐儿也快去擦擦,可别受凉了。”
  沈意快步走回房间,打上盆温水将自己擦拭干净,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这一通闹腾,倒是将心中积攒的郁气发了出来,舒爽了起来。
  既然这一天已经和周娘子请了假了,沈意也不打算再去私塾了,从码头回来时辰尚早,陪着沈昭玩闹了半晌也才到午时,又去厨放准备起来,做了清炒豆芽,清蒸鲢鱼并一碗鸡蛋汤,这便是娘仨的午食了。
  韩薇娘抱着沈昭,将挑好刺的鱼肉喂进了他的口中,边向沈意说道:“这几天也没见你干娘出门,我这带着昭哥儿去她家不便利,正好今日里你有空闲,下午去看看。”
  “怎地还没出门,上次愈哥儿说干娘旧疾犯了,难道还没好?”沈意听了一愣,饭也没心思吃了,将碗放到桌子上追问道。
  “我要知道还让你去看什么?”韩薇娘轻轻瞪了一眼。
  沈意自知失言,拿起饭碗匆匆几口囫囵吃完,便准备这去谢家了。
  既是去探病,自然不能空手过去,想着谢愈之前说过的,林娘子咳疾犯了,沈意心里便有了主意。
  先是去集市里花大价钱买了个荫坑里储藏起来的梨,回家后贴着梨肉去掉薄薄一层皮,沿着梨核将雪白的梨肉切成小块,晶莹剔透的冰糖敲碎放入沸水里,待冰糖全部融化,搅拌开来也不见凝滞后,放入雪白的梨肉,大火再次将水煮沸后,闷上一盏茶的辰光,出锅前撒上几粒枸杞,便是滋阴润肺、止咳化痰的冰糖炖雪梨了。
  梨汤盛入白瓷碗中,橘红的枸杞在白瓷中浮沉,更加诱人。
  食盒里重重叠叠堆上几层布,将瓷碗裹的严严实实,趁着天色还早,沈意便拎着食盒去了谢家。
  谢家的大门半掩,没有关严实,沈意敲了几声,不等回应便扬声喊道:“干娘,我进来哩。”
  沈意自小就在谢家进出,谢家之于她,和自己家没什么差别了,推门走了进去,丝丝缕缕的凉风裹着黏腻的湿气从门缝里钻了进来,鸡皮疙瘩瞬间就立了起来。
  金陵的冬天湿冷难熬,身体健壮的人在这种天气里都容易得病,更别说林娘子本就犯了旧疾,沈意忧心不已地将门关得严严实实,嗔怪着走入厅堂:“干娘,怎地又不关门,这还没入春,真病了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话未说完,沈意忽地停了下来,却原来堂屋里不仅只林娘子一人,主坐上还坐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妇人,老妇人身旁站着一位姿容秀丽的少女,正挽着袖子冲泡上茶水。
  这个老妇人沈意也不陌生,正是正月里见过的,谢家族长夫人。
  “意姐儿。”林娘子见到沈意,却是欢喜的很,爱怜地问道:“今日愈哥儿不在家哩,意姐儿怎地来了。”
  沈意看见林娘子,却心下一惊,这段时间事多,林娘子又病了,沈意来谢家便少了,就这么短短时日未见,林娘子却瘦的厉害,脸颊上肉都瘦的往里凹,整个人单薄的如纸片一般。
  沈意匆匆对着老妇人行了一礼,随即将拎着的食盒放到高几上,拨开层层棉布将白瓷碗端出,冬日天凉,即使严严实实裹着,这一小段路下来,温度还是降了下来,正是适宜入口的温度。
  “干娘,愈哥儿说您咳疾犯了,我特特买了雪梨煲了盅汤。”沈意笑得嘴角泛起了梨涡,看着很是讨喜。
  林娘子接过梨汤,苍白的脸上浮上笑意,轻咳几声:“意姐儿费心了。”
  说着,便用瓷勺盛了勺梨汤,雪梨虽然在荫坑里藏了一整个冬天,已经开始失水,但并不影响细嫩的口感,温热甘甜的汤水滑入,滋润了干涩的咽喉,也暖到了心里。
  林娘子喝着梨汤,时不时咳上几下,咳嗽声不大,但手背迸出的青筋,出卖了她在极力控制。
  “干娘,你身体还好么,要么我去请大夫,给您好好诊治诊治?”沈意担心不已,拧着眉心询问。
  “不碍事,老毛病了,也在吃着大夫的方子,再过几天就好了。”强撑着说完这句话,林娘子终于抑制不住咳出声来,白皙的脸庞由于用力胀的通红,甚至连眼角都咳出了泪花。
  老妇人赶忙推了推少女,示意她将茶水递给林娘子。
  茶水也冲泡上一段时间了,正是可以入口的时候,林娘子摸到温热的水,忙喝了几口压抑住咳嗽的反应。
  沈意轻拍林娘子帮着她顺气,摸着林娘子瘦削的背脊,心下更是担忧,林娘子这病确实是老毛病了,每年里都会犯上那么一两次,但是从没见过咳嗽得如此严重,更别说消瘦的那么明显了。
  待咳过一阵,林娘子终于恢复了平静,虚弱的靠坐在圈椅上,脸色很是难看。
  老妇人见林娘子真真没有精神了,便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看着林娘子叹道:“大郎媳妇,你就听我一句劝,将秋娘留下来照顾你,好歹有个端茶倒水的人。”
  林娘子勉力笑了:“伯娘,我知你是好心,但秋娘是您娘家的小姐,也是家里的心头肉,我又怎么忍心让她来照顾我呢。”
  “再说,我现在也还没到动不了的地步,且不需要人照看哩。”
  老妇人被林娘子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阴翳一闪而过,很快又重新满面笑容:“秋娘这丫头,能照顾你是她的福气,不过既是你现在不需要,那我先将她带着家去,日后若要她照顾了,叫愈哥儿给我传个话就行。”
  林娘子动容,将帕子挡住脸,哽咽道:“伯娘的心我自是知道的,对我们再爱护不过了。”
  老妇人这才带着少女离开。
  待脚步声停,林娘子才取下遮挡的帕子,却见脸上毫无泪痕,表情更是冷的吓人。
  “干娘。”沈意这是第一次见林娘子露出如此冷峻的表情,喃喃叫了声。
  “意姐儿吓到了么?”林娘子看向沈意,脸上的寒意如流水般褪去。
  “他们可不是好人,这老虔婆带着小娘子过来,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心心下的盘算,呸,我家愈哥儿也是他们能配得上的,若不是为了愈哥儿的名声,早用笤帚扫出去了。”
  为了愈哥儿的名声,这沈意倒是明白的,时人科举,不仅要核查籍贯父祖,更是要核查自身品行,有违法乱纪行为的,绝不可参加,除此之外,名声也是重要的要素,若林娘子做的太过,逼得谢家将谢愈除宗,这种被族里所不容的人,科举之路就此断绝。
  但什么叫我们愈哥儿也是他们配得上的?这话含义颇深!沈意耳朵竖的高高的,眼不眨的盯着,就怕错过了林娘子后续的解释。
  林娘子收起来忿忿之色,复又安静了下来,淡淡道:“这些大人的事情,意姐儿你还小,无需操心。”
  之后任沈意再如何打探,林娘子也不再说了,等到林娘子脸上露出乏意,沈意也赶忙告辞家去,让林娘子能安静休息。
  “你干娘怎么样哩?”刚走进自家,在烤着栗子的韩薇娘便问了起来。
  走到火炉旁,依偎着韩薇娘,沈意语气低沉的说道:“看情况不太好哩,咳得很是厉害。”
  “唉。”韩薇娘叹了口气:“等开春了再看吧。”
  说完,摸着沈意细软的头发,又换了个话题:“今日里怎的没去私塾?”
  沈意从小就懂事,除了身子不好,其他事情上没怎么让韩薇娘操过心,沈昭又调皮的紧,分走了韩薇娘的一多半注意力,因此这一日不是旬休日,等沈意去了林娘子家,韩薇娘才反应过来。
  这事可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稀奇了,沈意也知道自家读书不易,自进学以来,风吹雨打从没告过一天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韩薇娘反思着这些日子对沈意的关心少了,待她回家,忙迫不及待地询问。
  “阿娘,芳娘被采选去宫里,今天出发,我和慧娘、宝珠去送她了。”沈意钻进韩薇娘怀里,闷闷说道。
  “芳娘,是你同窗那个芳娘?”谁知韩薇娘听了这话,眼中异彩连连,连连追问:“你跟阿娘说说,芳娘是怎么选上的。”
  韩薇娘的话语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沈意困惑地看着她,皱眉想了半天,才想起李慧娘说的话:“我知道的也不多,好似说芳娘家里虽贫,但身家清白,叶家银子又多,想着和宫里搭上关系,便帮着她打点了番,花鸟使便将她选上了。”
  韩薇娘更是激动,她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眼眸里有火焰在跳动,过了好半天,对着沈意说道:“意姐儿,你想不想进宫。”
  沈意正拿了个烤开的栗子双手揉着降温,听见这话,栗子瞬间从手上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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