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稳婆见多识广,什么样的人家都去过,沈荣这样的反映见得多了,见沈荣直愣愣站在屋子里,本就不大的产房显得更加拥挤,嫌弃地挥手说道:“这位官人且先出去等着,待我收拾妥当了再喊你进来。”
  韩薇娘也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之前生沈意的时候沈荣也是经历过的,不过短时间内大悲大喜过于消耗心神,这才显得呆呆愣愣。
  被王稳婆这么一说,忙傻笑着将手中的稚儿递过去,随即离开了产房。
  “吱呀”声响起,产房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沈意眼睛一亮,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脱了谢愈的搀扶,快步跑了过来,想从打开的门缝里窥见室内的一鳞半爪。
  遗憾的是,沈意的如意算盘没有实现,沈荣侧着身,艰难地那一道小缝里挤了出来,反手又立即将门密密合上,不让一丝凉风透进产房。
  沈意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到了沈荣身上,期待地问道:“阿父,里面怎么样啦?”
  对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神,沈荣咧嘴笑道:“意姐儿你有弟弟了。”胡子拉碴的脸上再也不见半点沧桑,容光焕发地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那阿娘现在还好么?我能进去看么?”沈荣的回到没能更让沈意满意,尽管来了这么些年,她也知道男丁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她也为家里添丁而高兴,但在她心里,更重要的还是韩薇娘。
  “王婆婆在帮她收拾着哩,你现在可不能进去。”沈荣连连摆手,拒绝了女儿的请求。
  沈意不满地鼓起脸,眼珠溜溜地转,琢磨着怎么才能进去。
  对于女儿,沈荣也是付出了心血的,一见她那小眼神,就知道她还没死心,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阿娘已经睡着了,你可别进去吵着她休息,等明日里你再来看。”
  果然,沈意一听这话,立时乖乖点头:“好的,阿父。我今天先去休息了,明日里再看阿娘和弟弟。”
  毕竟年纪尚小,这个点已经远远超过了沈意平时入眠的时辰,能熬到现在,纯粹是靠对韩薇娘的担忧在撑着了,现在一放下心,困倦就再也忍不住了。
  困倦地走到谢愈面前:“愈哥儿,今天真的多谢你了,现在没事啦,你回家好好休息。”
  “你我之间,何必谈谢。”谢愈淡淡回了一句,见沈家确实一切安好,也不多待,和沈荣告辞后便家去了。
  沈荣欣赏地望着谢愈挺拔如青竹的身姿,心下里盘算了开来。
  等到谢愈离开,沈意强打起的精神终于松弛了下来,笔挺的肩膀耷拉着,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和沈荣简单说过后,便拖着脚步回到自己的卧室,倒床上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留着沈荣在门外独自等待。
  门外的这个小插曲,产房里的人却是不知道的。在林娘子的搭手下,王稳婆利索地将韩薇娘收拾地干干净净,又给床上换上了干净的褥子垫子,点上早就准备好的菖蒲艾叶,很快,房间里的血腥味便被其他的味道取代了。
  将孩子也裹上襁褓,放在了韩薇娘身旁,这时候王稳婆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可以告辞家去了。
  然而王稳婆却不顾身体的疲惫,收拾好产房后也不离开,满是皱纹的脸上神采奕奕,眼睛里精光四射,抓着林娘子的手殷殷说着:“这位娘子,这夹子真真好使,要是有着东西,好些妇人能活下来哩。”
  韩薇娘转危为安,林娘子也很是高兴,听见王稳婆这话,便笑着应道:“这也是在您老手里才能使得好哩,我们这种没使过的,可真是万万不敢乱用的。”、
  王稳婆眼中精光一闪,即刻打蛇随棍上:“那林娘子你看,能把做这夹子的图纸给我看么?”
  林娘子细细的眉头皱起,在心内琢磨着说法。
  见林娘子似是要拒绝,王稳婆忙又说道:“自然,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我可以给你银两哩,林娘子你要多少?”
  “且不是这个原因哩。”林娘子连连摇手,对着王稳婆说道:“王婆婆,这也不是我不愿给,主要是我家里也没这图纸,这夹子还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虽然这些年没用过,但一直精心保养着,才能拿出来使哩。”
  “这没事,我拿着这夹子,让铁匠打个一样的。”王稳婆大手一挥,眼中异彩连连。
  林娘子还是苦笑:“王婆婆,如果这样可行的话,那我家早就拿出来了。”
  “这东西是我家祖上在前朝跟着汗王南征北战,在很远的国家偶然得到的,用着生孩子是真真好使,虽然也有没能成功的时候,但救活的人更多。”
  “于是我家祖上和你一样想法,找了匠人打了按照这个样子打了很多,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东西分明一模一样,孩子也能顺利生下来,但用过的妇人,不少人后面都病得厉害,没能熬过来,特别是用的时间越长,病得人越多。”
  “我家祖上就是因这获罪,只留下这些东西,要不是这次薇娘情况太凶险了,我也不敢拿出来用哩。”
  随着林娘子的话语,王稳婆的眉头越皱越紧,本以为是找到了一个宝贝,却没想到后患却那么多。
  不过,王稳婆看着洗得干干净净放进包袱里的产钳,王稳婆心里有了个模糊的想法。
  从远方带回的东西能用,但偏偏匠人原样打造的却出岔子,最大可能就是材质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按林娘子的说法,这夹子且有着风险,还是得多多注意着韩薇娘,看她后续如何。
  如果沈意知道这事,倒是可以肯定王稳婆的想法,目前这个时代,匠人用的材质多为铁、铜,用这些东西造产钳,得破伤风真不是稀罕事。
  但现在沈意已经陷入了梦乡,无法为她们解惑了。
  于是往稳婆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这满脸的阴郁让等在门口的沈荣悚然一惊,极力稳住心神,小心地问道:“王婆婆,我家薇娘还好么?”
  “好的很哩,韩娘子睡得可熟了,你别去吵她,等孩子醒了要喝奶,还有得闹。”王稳婆打起精神,嘱咐了一句,又说了几句恭喜添丁等祝福话,便想着离开。
  “王婆婆等等。”沈荣赶紧叫住了王稳婆,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红封,边道谢边往对方手里塞去。
  真是被那个夹子弄慌了神,王稳婆心里自嘲着接过了沈荣递过的红封,入手一掂量便知分量不少,算是她接过的比较大的红封了。
  心情大好的王稳婆顺势多说了几句:“你家娘子身子骨虚哩,且得好好养着,最好这几年都别再生了。”
  “再也不生了。”沈荣一脸后怕。
  王稳婆点点头,见沈荣神情不似作假,遂凑过去,细细说了几个法子,沈荣听得连连点头。
  一时话毕,天色愈发暗,万籁俱静的深夜里,只有这么几个人还未歇息,沈荣请林娘子再帮忙盯一会儿,自己送王稳婆家去。
  林娘子默不作声应了,回去产房里照看着韩薇娘和新生的孩子,等到沈荣回来后,才回家休息。
  无论前一天发生了多大的事情,太阳依然照常升起。
  晨间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了房间,前一日里都累得够呛,这光照在脸上,谁也没能醒过来,沈荣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翻了个声又睡了过去,韩薇娘睡得更是深沉,就连刚出生的儿子,也是吧唧着小嘴,睡得正香。
  唯有心里惦记着事情的沈意,没等天亮便醒了过来。
  柴火灶一大早便烧得呼呼作响,井水煮沸后咕嘟作响,冒出的泡生成又破裂,蒸腾起一片水雾。
  洗干净的鸡蛋小心的放入了水中,将灶膛中柴火夹出,小火慢慢炖煮,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用笊篱捞出,放进井水里晾凉。
  敬过神的红纸在凉了的鸡蛋涂抹,将鸡蛋上染上那么一层红霜,随即取过剪子,将红纸恰恰好剪成鸡蛋大小,细细密密地裹上,滚烫的开水浸没住裹好的鸡蛋,用筷子是不是翻动,一个时辰后,蛋壳便裹上了新妆。
  此时房里也有了动静。
  沈荣睡眼惺忪的到天井里洗漱,一眼便看见在灶台上忙活着的沈意,扬声问道:“意姐儿,这么早忙什么哩?”
  “阿父,我煮些红鸡蛋,待会儿送给街坊们哩。”沈意脆生生的回道。
  “哎哟,我都忘了这事了,还好意姐儿你细心,你阿娘现在离不得人,照顾你阿娘的婆子晚点才能过来,意姐儿你去巷子里送吧。”
  “好哩。”沈意笑眯眯地应了。
  等到鸡蛋染好了色,便找出个竹篮子,将鸡蛋小心的铺在里面,去巷子里的各家报喜。
  很快,巷子里的人家便都知道了,韩薇娘生了个大胖小子,沈家终于有后了,一时间巷子里热闹不已,相约着找个时间去沈家看望。
  最后一家便是谢家,一进谢家门,沈意便将剩下的鸡蛋连带着篮子全部递给了林娘子,笑盈盈地说道:“干娘,昨晚真是多亏了你的帮忙,这鸡蛋给您,也热闹热闹。”
  林娘子也没推辞,将鸡蛋接了过去,放去厨房的柜子。
  待林娘子离开,谢愈便直直地盯着沈意看了过来,看得沈意不自在地摸脸:“愈哥儿,怎么了?是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谢愈定定看着沈意,沉沉说道:“意姐儿,你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