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微躬着身子,取下肩头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这才恭敬地答道:“那位客人,是我们茶楼的常客了,是东门书院的赵澈赵公子哩。来年二月里的县试,赵公子就要下场了,小时候素有才名,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取中案首易如反掌哩。”
  “我听他们说,王进士在金陵城里找了好几个天资聪颖的学生,悉心传授学问,誓要胜过周家私塾,这赵公子就是其中一员,据说颇得王进士欢心哩。”
  此时赵澈赵大老爷仍旧在高谈论阔,和他一桌的友人纷纷奉承道:“周家私塾那些人本就无法和赵兄相比,更比说赵兄被王进士收为徒弟后,赢得这场比试更是板上钉钉了,听人说周家派出的人尚是稚童,到时候赵兄可得手下留情,别把孩子打击的太狠哩。”
  听了这话,赵澈高声笑了出来,“这是自然,他们周家私塾不自量力,但我等读书人,自是得爱护小辈,真遇见了一定会手下留情。”
  “来,喝酒喝酒。”说完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状元红一饮而尽。
  是了,别看得意楼是茶楼,但也提供上好的酒哩,招牌酒水就是状元红,就算为了讨个口彩,读书人来了这儿,也多少会点上这么一碗。
  “赵兄痛快,多喝点。”诸人哄然叫好,一时酒酣耳热,好不快活。
  一时间喝到兴头,赵澈撸起袖子说道:“笔呢,拿笔来。”
  都说李白斗酒诗百篇,这些文人们喝上头了也爱挥墨泼毫,得意楼老板命人在店里随时准备着上好纸笔,供给每个需要的人,这也是为何得意楼名人墨宝特别多的原因。
  “来了来了”。店小二将毛巾将肩上一搭,小跑了出去。
  沈意和谢愈对视一眼也站起身跟了上来,一品赵公子的文采。
  店小二呈上一个黑檀木雕花托盘,托盘里平铺着洒金纸、狼毫笔、洮河砚、松烟墨。
  撸起袖子,将墨细细研墨,再取狼毫笔蘸满浓墨,恭敬递至赵澈手上。
  赵澈就着托盘,大笔一挥,酣畅淋漓地写下一行诗句。
  最后一笔落下,赵澈将笔往地上一掷,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壶,对着细长的瓶口狂饮,酒水从嘴中流了下来,沾湿了白色衣襟。
  待赵澈将最后一口酒喝完,才从托盘前让开,其他人一拥而上,大声念到:“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好诗!”
  “好字!”
  一时间赞扬声不绝于耳。
  谢愈站在人群之外,听见这诗,耳朵都气红了。
  这诗原本是李商隐写来夸赞唐代诗人韩的,以雏凤清于老凤声来展示韩的峥嵘年少和俊拔诗才。
  这本是一首好诗,但赵澈刚批判完周举人,这种微妙的时刻写下这诗,说不是故意踩周举人,谁信呢。
  沈意也气得不行,这年代讲究天地君亲师,侮辱师长比侮辱自己还要严重,如果现在不站出来为师长张目,脊梁骨都能被人戳断。
  因此谢愈说话的时候,沈意没有阻拦。
  只见谢愈上前一步,站到赵澈面前。
  这么个年岁的人,站在那群狂生中间,吸引了茶楼里所有人的注意。
  “你这小儿,来此干甚,快回家喝奶去吧。”人群里不知从哪里传来声音。
  谢愈眉毛都没抬,只叉手向赵澈行了一礼:“我听闻赵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有句话我一直不解其意,还请赵公子为我解惑。”
  “好说,好说。”赵澈喝得面红耳赤,谢愈的请教更是戳中了他的虚荣心,大着舌头说道。
  谢愈清直直盯着赵澈的眼,眼神清凌凌的,没有一丝温度:“请问赵公子,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面花这句话做何解。”
  这句话意思过于浅显,赵澈想也没想说道:“这个简单,竹子内心谦逊才向人虚心低头,梅花高傲...”
  话没说完,便反应出来话中的嘲讽,脸瞬间黑了,原先起哄的声音也停止了,室内瞬间沉默,只听见赵澈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很好,你小子报上名来。”
  “周家私塾谢愈。”谢愈冷冰冰说道。
  赵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刚刚说的话被周家私塾的人听见了,羞愧了一瞬,随即想到自己说的是实情,又昂首挺胸起来,还好心劝道:
  “既然你是周家私塾的人,回去就和你的同窗传句话,赶紧各找出路吧,东门书院现在还能收徒,别等你们私塾关门了,那可真就无处可去了。”
  “你这人说的真是好笑,比试都还没开始,怎地就一定认为自己能赢,真是狂妄。”清脆的女声从人群外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扎着双揪的少女,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看起来煞是天真无邪。
  于是便有那种热心人,为沈意解惑道:“你这姐儿不懂,赵公子幼年便能熟背四书五经,更是以一首江南词技惊四座,端的是少年天才,比试他都参加了,不管周家私塾派何人都必输无疑。”
  沈意扬起嘴角甜甜的笑了,嘴里却说着和表情毫不相干的话语:“是么,我虽然读书少,但我也听过一句话,叫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哩。”
  “你,牙尖嘴利。”说话的人被这句话堵个正着,又拉不下脸和少女计较,讪讪说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便闭嘴不语。
  茶馆里早已安静下来,沈意的话被赵澈听的一清二楚,他脸一阵青一阵白,如同打翻了染色盘,好半晌才冷嗤道:“无知小儿。”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在下周家私塾谢愈,期待与赵兄在比试中一会。”谢愈悄然移动身子,将沈意挡在身后,随即正色对着赵澈说道。
  此时众人才知道,原来之前议论纷纷的另一主角,也在现场。
  “好,好,好。”赵澈酒醒了大半,定定看着谢愈,记住了他的样子:“你且等着,我定让你心服口服。”
  “随时奉陪。”谢愈一口答应。
  “不过,若你输了,我要你干一件事。”
  “什么事?”
  “公开向周举人道歉。”
  听见这话,赵澈鼻孔开阖,重重喘了几口粗气,迷离的双眼蓦然睁大,笃定自己不可能在这种比试上失手,遂一口应承:“好,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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