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下邳城外。
午时。
司空、车骑将军曹操亲自出马,麾下文武将官陪同,身后“虎豹骑”压阵,出现在城前二百余丈处。
豫州牧、宜城亭侯刘备率领麾下将官,坠于曹操一行左后方跟随。
远远的,下邳城南城早已吊桥放下,城门洞开。
黑漆漆的门洞对着曹操、刘备等人,仿佛在发出无声耻笑。
得得马蹄声响。
左将军、徐州牧、平陶侯吕布高大挺拔的身型出现在城门处。
头顶紫金冠,身披兽云甲,左股射日弓,右股穿云箭,手中方天戟,胯下赤兔马。
一人一骑,单身匹马。
意态悠闲,不疾不徐。
走出城洞,走过吊桥,走到曹操前方十余丈处。
直到许褚高声大喝的时候,才勒住马匹。
曹操微眯双眼,意味深长道:
“吕布,你竟单身赴会,是欺我帐下无人乎?”
“可知现在只需我一声令下,你纵是有天大本领,也难逃吾手。”
“啧啧啧!”吕布哂笑道:
“司空大人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性命罢。”
“莫非刘大耳没有告诉你,两年前我‘辕门射戟’,救他一条性命的旧事?”
说着,略带讥讽道:
“现下我跟司空大人,相距不到三十丈。”
“要一箭取你性命,自信还是能做到的。”
曹操脸色大变。
许褚低吼一声,冲上去护在曹操前面,如临大敌。
吕布啧啧摇头,不屑道:
“尔等小人之心,以己度人,未免太小看我吕布了。”
曹操犹疑片刻,一咬牙对许褚道:
“退后!”
然后正视吕布:
“闲话休说,吾之战将,刻下何在?”
吕布意态从容道:
“司空莫急,且待我杀几个人。”
说着,突然将左臂高高举起。
曹操神色微乱,许褚又是虎吼一声,待要扑上前来。
却见吕布举起左臂之后,便再无动作。
而在他身后远处的下邳城上,却押上了一名五花大绑的中年官员。
今天天气晴明,此刻时辰刚好。
正是视线最清楚的时候。
却见被押出来的那人,年约四十出头,眼睛狭长,留着三缕短须。
在军士的挟持下,全身抖得像筛子一般。
城外等人努力打量辨识了一番,却发现大多不认识那人。
曹操大喝道:
“吕布!你究竟要怎的?”
“吾之战将何在?”
“再似这般调戏,吾这便重整大军,跟你不死不休!”
吕布竖起左手食指,指尖朝上,指肚对着曹操,一边摇晃手指,一边说道:
“司空稍安勿躁。”
“暂时还没有轮到你的人。”
说完,他左臂再次高高举起,左掌四指收回,只有食指高高竖起,指尖直指苍穹。
做了一个手势——“一”。
然后,左臂微微往前一挥。
城上,见到吕布手势,虎贲副尉李黑抽刀在手。
刀刃架在那人的后脖子上,手上发力,顺势一勒。
干净利落。
那人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脑袋就掉了下来,滚落城下。
两边军士再一发力,将那无头的身子也推落到城下。
吕布这才淡淡说道:
“此人,乃是我徐州刺奸张弘。”
曹操等人闻言,依然不解。
吕布缓缓道:
“此人之所以该死,是因为他竟然妄图私自释放四个犯人。”
“那四个犯人,是我亲自点名,专门抓捕羁押的。”
说到这里,吕布将目光投向曹操身后,一字一句道:
“那四个犯人……都姓陈!”
“吕布小儿!安敢如此!”吕布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威严的声音打断。
曹操身后,一名官员推开左右,挤上前来。
此人年约三十五六,身体颀长,气质不俗。
若是平常,配上白皙肌肤,炯炯双眼,颇有文人雅量之相。
正是徐州治下的广陵太守陈登。
吕布高坐马上,望着惊慌失措的陈登,面无表情道:
“陈太守终于舍得露面,参见一下本州牧了?”
陈登乃是下邳大族、高官出身,二十五岁就当上了东阳县长,后来在陶谦手下又担任徐州典农校尉。
陶谦死后,他支持刘备继任徐州牧。
吕布入主徐州后,他又转而在吕布麾下任职。
后来走了曹操的路子,转任广陵太守,但名义上依然属于徐州牧的管辖范围。
可是曹操围攻下邳时,他作为吕布下属,不仅不予援助,反而率兵支援曹操。
昨日曹操大军四面围攻下邳时,他便亲率广陵精兵,负责佯攻北门。
从这一层面来说,陈登此举,无异于以下犯上、内奸叛逆。
所以,吕布才会义正词严的讽刺。
听到吕布讥讽,陈登却大义凛然道:
“吕布,你的徐州牧一职乃是自封,朝廷并未任命!”
“反之,我广陵太守之职,乃是朝廷御封!”
“我率广陵之兵攻打你,乃是奉旨讨逆,何错之有?!”
吕布也不跟陈登争辩,缓缓道:
“陈太守可还记得,一年前我令你入朝,为我谋划徐州牧一职。”
“你是如何替我争取的?”
陈登一怔,转首望了曹操一眼,得到曹操示意后,理直气壮说道:
“关于此事,当时吾便已向汝通报。”
“吾见曹公言:‘待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
“而曹公曰:‘待将军当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扬去’。”
吕布一边听着陈登复述,一边心不在焉的点着头。
等到陈登说完,他突然脸色一沉,厉声道:
“那么现在本将军问你!”
“吕布勇而无计,轻于去就,宜早图之。”
“这话是谁说的?!”
陈登脸色剧变,不敢置信的望向曹操。
不待曹操反应,吕布继续喝问道:
“吕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非卿莫能究其情也。”
“这话又是谁说的?!”
这一下,曹操的脸色也变了。
原来,吕布刚刚质问的这两句话,本来是曹操跟陈登在极其私密的场合下所说。
那是建安二年,朝廷拜吕布为左将军、平陶侯。
陈登趁着吕布高兴,打着奉章谢恩,同时帮吕布争取徐州牧正式任命的名义,骗得吕布同意,出使朝廷。
然而到得朝廷后,陈登压根就没有提徐州牧的事,径直跑到曹操府中,出卖吕布。
吕布刚才所说的那两句话,就是陈登出卖吕布,力劝曹操尽快攻打吕布时,两人的交谈内容。
两人交谈之后,曹操立即以朝廷的名义,封陈登为广陵太守,又将陈登父亲的待遇提升为秩中二千石。
并安排陈登到任广陵以后,立即组建军马,待他攻打徐州时作为内应,从而成为曹操安插在徐州境内的一根钉子。
之后,曹操还亲自送陈登离开。
临别时,曹操拉着陈登的手嘱托:
“东方之事,便以相付。”
曹操陈登的交谈,本以为只有天知地知、当事人知。
没想到此刻却被吕布公然喝破。
饶是两人均为心思敏捷之辈,也不由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