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布听来,魏续的一通发泄,话糙理不糙,确实点中了他的软肋。
近几年来,他虽然纵横中原、虎步江淮。
但是嫡系班底太薄,是他最致命的缺陷。
当今天下,乱世纷争。
朝秦暮楚,十分寻常。
若是没有自己一套可以完全放心你的嫡系心腹,万难成事。
曹操依托出身的家族和地利,以曹家、夏侯家为核心,将兖州特别是陈留、颍川的人才尽数吸纳。
孙坚起家之初便班底雄厚,所以孙策可以借势复起。
袁绍占据河北,本身又高官世家出身,自身名满天下,麾下人才济济。
公孙瓒则靠着家族势力,公孙一族纷纷起用。
当年的董卓,能够以一州之力控制朝堂、驾驭天下,靠的就是西凉一系的将领。
再换言之,依照他吸取的股票操盘手部分记忆碎片了解。
荆州刘表,单身入荆州,靠着跟当地家族结盟,坐稳了荆州刺史之位。
却因为自身没有嫡系班底,所以哪怕经营十数年,依旧难有作为。
甚至刘备后来避难到荆州新野,短短几年功夫就挖了他不少人。
还有益州刘焉刘璋父子,同样外来人入主。
结果父子苦心经营数十年,待到刘备孤军突袭,竟是土崩瓦解。
而反观自己,眼下形势跟刘表、刘焉何其相似!
唯一有点优势的是,自己还有并州军这一基本盘。
还可以不用完全仰人鼻息。
但是就这么一支基本盘,由于先前的糊涂,竟然差点被自己亲手毁掉。
吕布认真盘算了一下自己麾下的势力。
并州系方面,有着高顺、张辽、侯成、宋宪、陈卫、李黑、秦谊等等这一批骨干。
在领军将领层面,还是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实际控制的兵力却已经远远不足。
这么多年的辗转征战,并州老卒已经所剩不多了。
眼下自己麾下的士卒,兖州占三成、徐州占四成。
并州、司隶、冀州三州合起来,也不过三成。
兖州系方面,以陈宫为代表的一大批官员,已经成为他吕布军的新贵,占据着巨大优势。
无论军事还是政事,兖州系都已经隐隐掌握着话语权了。
徐州系方面,下邳城内以曹豹为首,还有地方郡县官员的支持,话语权同样不少。
只是曹豹一味追求钱物,所以暂时安稳。
但是有这一系在,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隐患。
想想当年驻守下邳的张飞,就是得罪了曹豹这一本土势力代表,然后被卖掉的。
思忖良久,吕布缓缓回过神来,沉声道:
“凭你的能力,是万万观望不出这等形势的。”
“这一番话,是谁说给你听的?!”
魏续身躯一震,呐呐道:
“也不是哪一个人的看法……”
“只是我等平常聚餐饮酒,你一言我一语的……”
“就有了这般想法……”
吕布略带嘲讽:
“嗬!一帮大老粗,大字不识几个的。”
“私下聚会,违反军规饮酒也就算了。”
“竟然还饮出局势分析观察来了?”
魏续低头,默不作声。
吕布缓缓道:
“高顺是不会跟你们饮酒的。”
“张辽在外地,也不可能赶回来饮酒。”
“陈卫天天跟着我,几乎没有机会。”
“跟你一道饮酒的,不外乎侯成、宋宪。”
“凭你们三人,也是万万观望不出这等形势的。”
“说罢,还有谁?!”
魏续本来有心不说,但是在吕布逼视的目光下,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嗫嚅道:
“经常在一起的,还有魏越、曹性……”
“李黑得空时都会参加……”
“秦谊出使寿春之前,也参加过几次……”
吕布听到这几个名字,微感震惊。
他的麾下势力中。
司隶系的曹性,其实只有河内郡一军。
冀州系的魏越,也只有常山郡一军。
这两系难以独成大事。
但不管偏向哪一系,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助力。
他本以为自己对待两系,一直不偏不倚,居中把持。
而从魏续的话语才知道,魏越、曹性不但对他忠心耿耿。
而且早就将他们自己视为他吕布的嫡系原从了。
可是他却跟对待并州旧部一样,忽视了他们的待遇地位需求。
另外还有李黑、秦谊。
一个是他的近卫虎贲营统领,贴身侍卫。
一个是并州系唯一的行政官员代表。
连他们两人都对自己产生看法。
这一情形若再持续一段时间,一旦嫡系原从的基本盘丧失。
自己在徐州的统领管辖,那就岌岌可危了。
到那时候,估计不是并州旧部开城投降,换取生存的事了。
而直接是其他部下发起兵变,取下自己头颅,换取功名富贵了。
就如此前的郝萌兵变。
想清楚这一点,吕布不由惊出了微微冷汗。
就在他苦闷思考如何化解这一形势时,眼神不经意撇过魏续。
却发现魏续的嘴角微微一丝难以察觉的上扬。
他的灵台陡然闪过一丝清明,厉声喝道:
“即便当真如你所言,也不至于众将皆要叛我!”
“最起码,李黑就绝不会叛我!”
“侯成、宋宪若无我呵斥之事,亦不会叛我!”
“说!你叛我到底是何原因?!”
魏续神色剧变,身子一震,跌坐在地上,定定的望着吕布, 作声不得。
吕布痛心疾首道:
“续子,事已至此,还有何不能说的?”
“即便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你自己的姊姊考虑啊。”
“你当真要逼得我将你姊姊休黜出门?”
魏续大惊,跪直身子,又重重磕下头去,呜咽道:
“姊夫……你对我要杀要砍,任你处置……”
“万万不要牵连到我姊姊啊……”
“我姊姊她是无辜的……”
吕布微微闭上眼睛,缓缓道:
“给你一炷香时间,一五一十给我说出来。”
魏续立即直起身子,惊惶道: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说着,魏续又定了定神,说道:
“姊夫,背叛你的念头,我其实从年前就有了,但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为此,我足足纠结了大半年。”
“直到两个月前,一个人跟我说了一席话。”
“从那时候起,我才最终下定决心。”
吕布暴喝道:
“到底是什么原因?!”
“不要说什么慢待嫡系、忽视原从、处事不公、消极颓废!”
“也不要说什么曹军势大、屠城事凶、胜利无望!”
“那些理由,统统糊弄不了我!”
魏续停了一停,似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直视吕布,正容道:
“我之所以背叛姊夫你。”
“原因就是姊夫你——”
“无后!”
“甚么?!”吕布身子一跌,几乎掉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