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修真小说 > 不朽剑客 > 第65章红泥镇二
  走上楼的宋牧经店小二的指引,在钱六斤的房门前安静站立,他抬起手臂想要敲门,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手臂,轻轻叹了口气,回到房中。
  他很想和钱六斤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至于斗笠男子口中,钱六斤从未告知于他的身份,宋牧并不想知道,正如他所说,钱大哥就只是钱大哥。
  暖阳当空,宋牧和钱六斤离开了客栈,对于昨夜的斗笠男子,两人都没有主动提及,宋牧是打心底对他没有任何好感,而钱六斤同样如此。
  少年心性素来纯粹,往往三言两语便可决定是喜欢一个人,还是讨厌一个人。
  马背上的钱六斤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看似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提不起丝毫兴趣。
  驾驶马车的宋牧听着车厢中酒坛轻碰所发出的“铛铛”声响,脑海之中不断回想起在半州山钱六斤持剑的招式。
  大宗师!可自己目前仅仅是二品境界的剑客啊!
  钱六斤似乎看出了宋牧的出神,冷不丁喊了一句,“小鬼。”
  “嗯?钱大哥。”
  钱六斤问道:“你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吗?”
  “还有个舅舅和外公,”宋牧答道:“不过他们对我来说都不是特别熟悉,特别是外公,让我感觉十分陌生。”
  钱六斤看向前方,马匹缓缓行驶,身形微微摇晃,“熟悉也好,陌生也好,在这世上有亲人,总归是好事,至少心底还能有些念想,走投无路之时也能有所依靠。”
  宋牧点点头,回问道:“钱大哥你呢?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吗?”
  钱六斤咧嘴一笑,满不在意的说道:“老子在尚未及冠之前,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所以老子什么没经历过,早就习以为常,而且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人生本就是一个人的旅程。”
  宋牧看向钱六斤,细细回味之后说道:“钱大哥,我觉得你现在的模样,很像一位读书人。”
  “读书人吗?老子年少时确实读过两年书,不过后来因为习武,就没怎么看过书了,如今更是静不下心去看书,哎~这辈子是做不上一位读书人了,不过偶尔像一位读书人,也挺好,嘿嘿。”
  宋牧似乎有很多问题,这一路走来,不断地问向钱六斤,而钱六斤也是十分耐心的一一解答,丝毫没有任何不耐烦之感。
  “钱大哥,到底读书重要?还是习武重要?”宋牧温声问道。
  钱六斤看了一眼宋牧,“因人因事而异,有人读书比习武有出息,有人习武比读书有出息,很难一概而论。”
  钱六斤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我刚到宁州的时候,遇上了一位前辈,不过他似乎是个读书人,而且他还说特意在宁州等我,让我收个徒弟,那少年看样子应该与我年龄一般大小,他叫胡乐,他娘亲让他读书,而他却执意要练剑,并且那位前辈还说胡乐是天生剑胚,收他为徒,对我来说有益无弊,所以我……”
  “所以你收他为徒了?”
  宋牧轻“嗯”一声,“我也觉得纳闷,我当时还和那位前辈说过,我只是一名二品剑客,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比比皆是,他为何不找一位名震江湖的剑客做那少年的师傅,反而要找我一个不入流的剑客来做师傅,可那位前辈却说我最合适,对此我也想不明白。”
  钱六斤沉声道:“你口中的前辈,可是姓徐?叫徐清风?”
  宋牧神色惊讶的问道:“钱大哥怎么知道?”
  钱六斤笑道:“因为老子知道他在宁州,并且除了他,应该没人会做出这种云山雾罩的事来,至于那少年是不是天生剑胚,老子没见过,也不好妄下结论,不过他既然说那少年是天生剑胚,相信就算不是,也一定具备上佳的习剑根骨,至于以后有益无弊,老子就不知道了,但这姓徐的,确实是一位读书人,而且还是具备大学问的读书人。”
  宋牧脸上的震惊之色更浓,继续问道:“那这位徐先生为何要我收那少年为徒?既然他确实是天生剑胚,或是有着上佳的习剑根骨,不是应该找一位闻名天下的大剑客来做他师傅吗?”
  钱六斤正色道:“所以也只有他能做出这种事来,况且读书人的事,老子一届武夫,无法理解也属正常。”
  钱六斤打趣道:“想不到将来名震江湖的宋大侠居然已经有徒弟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宋牧一时间无言以对。
  在两人前方不远处,有一间售卖糕点的店铺,店家为了让更多的顾客光临惠顾,便在店铺前摆放了各种形形色色的糕点,一位妇人坐在摊位旁边,口中不断重复吆喝着一句话,“美味糕点,价格低廉,不但好看,更是好吃……”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断有稚童孩子拉着自家长辈到店铺中购买一些,其中男孩子大多都会第一时间将购买的糕点放入口中,而女孩子则会拿在手中,欣赏着糕点的形状,满脸笑意。
  宋牧看妇人总是笑着给来往的顾客打招呼,就在摊位前勒马停下,跳下马车后,先是对妇人笑了笑,然后问道:“大娘,请问红泥镇上那里有溪流,并且在溪流旁还有一片枫林?”
  妇人一看是问路的外乡人,立刻收起了笑脸,冷声说道:“不知道,小镇那里会有溪流!枫林更是没有!”
  钱六斤在一旁看着,咧嘴一线,从怀中摸出几颗铜钱抛给妇人,“大姐,接着。”
  妇人伸手接过抛过来的铜钱,立刻眉开眼笑的来到钱六斤旁边,她微微抬头看向高坐马背的钱六斤,“哎呦,这位公子长得好生英俊。”
  钱六斤似乎并不想与这位妇人多言,他直截了当的问道:“老子这位兄弟问的地方在那?”
  妇人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嗔声道:“两位公子是外乡人吧,小镇上的那条溪流啊,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干涸了,至于溪流边上的枫林,小镇虽然不大,但毕竟属于枫叶州,在镇子南边和东边都有枫林,”妇人转过头看向宋牧,“小公子能否说的具体一些呢?”
  “大娘可知三十年前,镇子上的枫林在那一处?”宋牧笑问道。
  妇人挪步来到宋牧身前,背对钱六斤,很明显,相对于高坐马背上的虬髯大汉,他更喜欢眼前这个拥有一双极为惹人注意的丹凤眸子的白衣少年。
  “这位公子,三十年前的事,谁还记得呢,那个时候我还是个貌美如花的豆蔻少女呢,”妇人掩嘴笑道。
  钱六斤直接将脑袋瞥向一旁,不再去看。
  宋牧顿了顿,对着妇人抱拳道:“多谢大娘,”绕过妇人,登上马车。
  妇人转过身,吆喝道:“公子慢走。”
  马背上的钱六斤咧了咧嘴,丝毫不加掩饰厌恶之色。
  两人向着小镇南方走去。
  如妇人所说,红泥镇如今却有两片枫林,其中大多数枫树都是在战火之后种下,而且还是本地县令亲手种下。
  南方枫林外有一条长廊,经常有说书先生背对枫林,坐在廊中说书,大多都是说一些江湖之事,时而也会说一些令年轻男女心心向往的儿女情长,故而红泥镇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这条长廊。
  今日的廊中没有说书先生的身影,但此地仍是聚集了很多人,有笑脸灿烂的稚童孩子,有打情骂俏的年轻男女,有静坐发呆的中年汉子,有须发皆白的迟暮老者。
  宋牧突然转头问道:“钱大哥,你觉不觉得这曲子很熟悉?”
  “嗯,昨日进镇之时,那位在红泥镇青石下方的老人拉的就是这首曲子,”钱六斤平静道。
  宋牧笑道:“我还以为钱大哥都不记得了。”
  钱六斤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宋牧立刻伸出一只手捂住脑袋。
  钱六斤咧嘴笑道:“老子三十多年的记忆力,难道会比不过你?”
  宋牧连连点头,“钱大哥说的有道理。”
  钱六斤轻哼一声,看向长廊,环视一圈后,对着宋牧说道:“小鬼,你去找个人问问,这种生离死别的事,老子最不喜欢,”钱六斤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些铜钱交给宋牧,“最好找头脑清醒的老人问,年轻人知晓的应该不多。”
  宋牧接过铜钱,点了点头,抱起骨灰罐向着长廊走去。
  在廊中拉二胡的老人拉完一曲,向着或站或坐在他四周的人们微微点头。
  在老人身前放置的瓷碗很快便穿出“叮当”声,陆续有人向碗中丢入铜钱,其中有人离去,有人还在此地,希望能再听一曲。
  可老人似乎没有再拉上一曲的意思,他双眼微闭,将二胡横放在膝,伸出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被春风吹乱的白发,“望”向远处。
  身旁一位看似文弱的白衣青年微微附身,轻声问道:“老先生,可否再拉上一曲?”
  老人转过头,“看”向青年,声音缓慢沙哑,“今日只此一曲。”
  青年没有过于强求,尽管老人是个瞎子,他依然笑着点头示意,转身离开长廊,向着长廊后方的枫林走去。
  原本等着再听上一曲的人,也都在青年走后,陆陆续续有人离去。
  老人则是静坐在长廊中,仿若老僧入定,静静感受着和顺春风。
  宋牧在问过几人后,都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他抱着骨灰罐来到老人身前,弯腰在老人身前的瓷碗中放了两颗铜钱,轻声问道:“老爷爷,此地在三十年前可是一片枫林?”
  老人没有回答,静坐不动。
  宋牧踌躇片刻,接着问道:“那个时候,这里是否还有一条尚未干涸的溪流?”
  老人眉眼微动,“看”向身前的少年,嘴唇轻轻哆嗦,他睁开眼看向宋牧,双眼皆是灰白色,一片浑浊。
  “这位公子可是来寻亲?”老人平声问道。
  “老爷爷,我不是来寻亲的,是帮一位邻家爷爷落叶归根,可我问了几位大叔,他们都不太清楚。”
  老人极为罕见的露出追忆之色,闭上眼睛,似在追忆往昔。
  长久的沉默,就在宋牧将要离去之时,老人突然开口,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镇子上的人,都是一些外来客,三十年前的事,他们自然不清楚。”
  宋牧轻声问道:“老爷爷,您知道?”
  老人如同讲故事一般,徐徐道来。
  “三十年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那个时候,老头子我啊,还不是个瞎子,能看到整个枫叶州的枫叶由青转黄,我在这红泥镇出生,看了数十年,百看不厌,但却从来没想到,煌煌大汉竟然会走到分崩离析!”
  “那一日,阳光灿烂,一群身披铁甲的官兵来到小镇,他们挨家挨户的抓捕青壮男子,我们心里都明白,那些官兵抓我们,并不是真的让我们进入军队,走向战场,而是把我们当做战场上的牺牲者,让我们这些从来没打过仗的平民百姓冲在最前线。”
  “所以镇上的青壮男子有人躲藏,有人逃跑,可这一举动也惹恼了那些官兵,他们包围了整个红泥镇,无论是逃跑还是躲藏,只要被抓到就格杀勿论,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杀鸡儆猴,但却不是,那一日,死在军刀下的镇民足足有一半之多, 只因为他们后来杀红了眼,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宋牧站在老人身前耐心听着,并且将手中铜钱全部放在瓷碗中。
  老人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当时也很害怕,慌乱给媳妇交代了两句,就跑了出去,但没有跑出小镇,而是进入了枫林,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了起来,我在泥土中呆了很久,我知道他们放火烧了枫林,但仍是没有从地上爬起,直到外面平静下来,然后传出哭声,我这才拨开泥土爬了起来,四周尽是熊熊大火,幸运的是,大火并没有烧到我这里,不幸的是,我被大火团团包围,走不出去!”
  老人声音突然哽咽。
  “我的眼睛便是在那个时候被熏瞎的,但镇上的路,我就算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家,可刚跨过门槛,就被躺在地上的一个人绊住了脚步,那是我媳妇的尸体!”
  说道此处,老人已经泣不成声,他抬起干枯的手掌,胡乱的擦了擦泪水,口中呢喃道:“都死了,我媳妇死了,娘亲死了,就连我那小女儿也死了,她们就死在家中……”
  宋牧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老人。
  老人平定了一下情绪,突然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这位公子,老头子不该与你讲这些的。”
  宋牧柔声道:“没事的,老爷爷。”
  老人轻轻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说道:“后方枫林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宋牧轻“嗯”一声,不再开口说话,他站在老人身前良久,之后进入了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