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海市破开的声音传来,闪烁着星光的细碎琉璃们从天降落，却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落在了伞人们身上。
但饶是如此，这些较少的比例已经相对普通海市来说多出很多。
商陆很想撑伞,可惜他没有力气,最后还是白降将他放下，为他撑起了伞。
噼里啪啦的琉璃砸下来，等结束时，商陆苍白着脸努力去看：“这么大？”
白降伸手接过一块琉璃：“是很大。”
阎俊这次也有幸感受到了被琉璃砸头的快乐,他痛呼一声，赶紧学着商陆将伞倒扣，也望向天空中亮晶晶的细碎琉璃：
“也许被困在过往记忆里的,不止那五十名军人。”
在那充斥满了苦痛的岁月中，到底有多少人满含着血泪与不甘死去呢。
剩余的琉璃们并没有落在伞人周围,它们在阳光下闪着光，缓缓降落在了这片经受过无数痛苦的大地上。
商陆靠在白降身边,看着那些星星点点落在毫无所觉的人们身上。
这一刻,他心底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一次进海市，他纯粹是被迫,对于祭司被王设计成为活海，被困两千年的事,商陆也只是感慨一句就完了。
第二次进海市，见证了燕君长达八十年的思念。
第三次进海市,又亲眼看到了被遗落在历史长河中的抗战烈士。
当看到这些在海市中还拼死厮杀保卫国家的军人们来到现世，看到那一双双充满了满足与释然的眼眸,一个个释然的笑容后,哪怕拿不到琉璃,商陆也不后悔进入这场海市。
因为他们值得。
这一刻,他才明白了为什么渡厄海明明不为琉璃不为钱，却还坚持着进出海市的原因。
虽然总是吐槽他们穿着道袍却不像是真正的道士，可渡厄海又的的确确是道门。
他们所行所思，只为渡人。
白降不紧不慢的捡起落在他身边的琉璃，装到了小葫芦里。
他回首望向天空，那漫天的，普通人肉眼几乎看不到的星星点点还正在飘荡：“商陆，他们会被遗忘吗？”
商陆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耳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和兴也问过这个问题，他很担心自己会被遗忘，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彻底的消失在这世间。
“现在不会，但以后……可能吧。”
商陆的神情有些怅然：“所有人都可能会被遗忘，毕竟时间是不会停下的，十年不会忘，百年不会忘，千年不会忘，那万年呢？十万年，百万年，千万年，总会有那一天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除非在历史书上留下名字，不然总有一天我也会被忘掉的吧。”
商陆望向天空的星星点点：“不用上千年，几百年就够我的痕迹彻底留不下一点了，就好像我们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几百年前有个叫赵铁柱的人，几百年后的人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个叫商陆的人曾经来过。”
白降转而望向他：“我不会忘。”
商陆一愣：“什么？”
白降定定的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的身影映在自己心里：“商陆，我不会忘记你。”
商陆眨眨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好，白降，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我们俩就互相记着。”
“一直记到我们老死，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大吧？说不定咱俩墓地还能挨在一块呢，以后还可以一起住养老院哈哈哈哈……咳咳咳，笑岔气了……”
他慢慢站起身，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觉眼前一黑，再控制不住倒了下去。
白降眼神微变，伸手接过了他。
商陆失了力，软软的靠在他身上。
琉璃海的人一脸急切的朝着这边跑来，白降却没有在意他们。
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人。
阎俊重复：“白爷，给我吧，车上有担架。”
白降微微紧了紧抱着商陆的手，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围巾一角，他才回神，轻轻将商陆交到了阎俊手中。
看着琉璃海的人抬着商陆往车上走过，白降垂眼，望向还带着余温的手。
他和商陆是不一样的，白降清醒的认知着。
可最终，他还是迈开修长双腿，朝着商陆的方向走去。
***
商陆醒的时候，阎俊正坐在床边削苹果。
见到他睁开眼，他的大胡子一翘，挺高兴的问候：“哟，醒了？”
商陆只觉浑身沉重，努力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被阎俊拦住：“别动，吊着针呢！”
他茫然的重新躺回去：“我怎么了？”
“用耿禾的话来说，就是阳气不足，用医生的话来说，就是营养不良，用我的话来说，就是借出三把火后遗症。”
阎俊削好了苹果，直接自己拿着啃了一口：“这次真的险些出大事，天虚体借出三把火那可是要去半条命的，还好白爷给你弄来了海生草让你提前吃了，要不然你怕是都不能清醒着出海市。”
商陆有些艰难的挪了挪身体：“那我现在没事了吧？”
“没大事，修养几个月就好了，就是这几个月你别想着做武器了，你现在怕是拿筷子都费劲。”阎俊又啃一口苹果：“好好在医院住着吧，争取过年前能出院，我安排东海他们来照顾你。”
商陆努力看了看左右：“白降呢？”
“白爷当然是走了，你还指望他来照顾你啊，别想了，他那气质，一看就不会照顾人，还不如让我来。”
阎俊见商陆脸上露出失落神色，啧了一声：“别想了，白家人出海市后不会多停留的，这次为了你愿意多等三个多小时已经很不错了。”
“多等三个小时？白降吗？”
“可不是，他和我们一起把你送的医院，后来接了个电话才走的，也够兄弟了，我怀疑白家人是不是有祖训什么的，就是出了海市后绝对不能跟人交流接触说话，这一路上我和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的。”
阎俊倒是一点都不在意，还挺乐呵：“不过我也比其他人强，至少白爷愿意回我个嗯，以后我也好扯虎皮做大旗了。”
商陆听着他嘚瑟，脑海里却在想白降不是普通话已经很流利了吗？
他倒不在意白降离开的事，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白降一直等到他没事才走已经够讲义气了。
商陆对阎俊道谢：“谢谢你了，为了报答你，我以后尽量不在心底偷偷叫你大胡子了。”
阎俊又是一声啧，三两下把苹果啃完：“你叫我绰号没问题，但是可不可以叫帅一点，大胡子算什么绰号，和我这种英俊帅气的大帅哥完全不匹配。”
他正吹着，东海推门从外面进来。
一进来，他就满脸“这可是个惊天大消息”的表情快步走到了病床边：“商哥你醒了？！太好了！正好你也能听一听，我跟你们说，外面可是出大事了！”
阎俊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什么大事这么大呼小叫的，医生可是说了，你商哥需要静养，静养知不知道。”
“不是啊阎哥，真的是很大的事，第六海被踢馆了！还输了！”
阎俊睁大眼，声音一下高了八个调：“什么？！！！”
外面巡视的护士敲敲门，推门进来：“家属请不要大声喧哗，会影响到其他病人休息。”
阎俊连忙收敛：“好好好，对不起，我小声点。”
等护士走了，他才问东海：“什么情况？第六海不是出现之后一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吗？他们一个个都武艺高强还不缺武器，岐黄海都要忌惮他们几分吧？哪个海门这么牛逼踢馆，三红海？”
“不对，三红海还在修养，总不能是渡厄海吧？”
东海摇头：“阎哥商哥，你们绝对想不到是谁，我说了估计你们要吓一跳。”
商陆神情微动：“难道是白降？”
东海睁大眼：“商哥你怎么知道？我问了好几个人，没一个能猜对的，都说白家人一向是独善其身，保持中立，绝对不可能掺和进这些事里的。”
商陆努力坐起来：“真的是白降？他为什么踢馆第六海啊？”
“这就没人知道了，我打听出来的消息就是他单枪匹马闯进第六海，一个人踢馆成功，第六海的海首，叫郑柯的那个，胳膊都被打断了。”
商陆赶紧摸手机，本来想打电话，想了想，又改成了发短信：【白降，听说你一个人去第六海踢馆了，你没受伤吧？】
一家小店里，正吃着牛肉面的水染看了眼对面的白降：“你手机响了。”
不用他说，白降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一个键一个键的回复。
水染吃了一口面，扫了他一眼：“白爷，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发短信了？据我所知，你那手机里的联系人可只有我们三红海，就这也只是为了情报而已，啊~我知道了，是商陆对吧？他醒了？”
白降没有理会他，照旧一个键一个键的打字。
回复完了，他重新放回手机，望向水染：“第六海为什么想要商陆。”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刚成立新海门，需要器匠充门面，商陆是新人，又没有根基，盯上他不是很正常吗。”水染心情很愉悦，毕竟不出一份力就能看到敌人被打击，那自然是值得庆祝的事了：“不过白爷你横插一手，第六海已经转而去找别的器匠了。”
“放心，他们不会敢再招惹你的小朋友了。”
白降眼神漠然：“别打他的主意。”
“怎么会，我要是真的对商陆有什么坏心，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白爷你了。”
水染喝了口面汤，擦了擦嘴唇，掏出镜子和口红开始补妆，手上不紧不慢的补着口红，一双桃花眼却越过镜子，直直望向白降：
“我也挺喜欢那个小器匠的，他是真的很讨人喜欢，所以本来只是想试一试才给你打电话，如果白爷你没反应的话，这消息我会送给琉璃海，总不能真的让这个小可怜被绑架第二次吧？第六海可比温白玉粗暴多了。”
她合上镜子，挑眉一笑，直勾勾望向白降：“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有反应，还为了他打破了白家人一向中立的的规矩，白爷，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打破了白家两千年来的中立？”
白降站起了身，眼神淡漠与水染对视：
“从来没有中立，只是不偏向任何人而已。”
水染挑眉，试探问着：“那现在呢？你还是不偏向任何势力吗？”
白降并没有迟疑，甚至称得上是肯定的回答：
“我偏向商陆。”
“直到他不再需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