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院度猝不及防之下呛了口水,然后他屏住呼吸,在呼啸而来的浪潮中试图站稳脚跟,最好能找到一个能够抓握的地方稳固住身体。然而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自己脚下一空,整个基地在接连的爆炸下,终于支撑不住向下坍塌下去。
  下方的海水一片漆黑,只有上方残破的基地中还没有断电的灯光忽闪忽闪的散发出些许光亮,能让人模糊地看清周围的环境,但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更像是恐怖/灾难片的前兆。
  然而仅此还并不能称得上是一起“灾难”,四分五裂的基地向下坠落,断裂的巨石、或轻或重的、或尖锐或坚硬的杂物、在爆炸中飞溅出的碎片,甚至是在此过程中受伤的人抑或尸体,都被水流所裹挟着,东撞西闯,然后一同砸了下来。
  神院度摆动身体,在水中转了半圈,险而又险的和一块急速下沉的巨石擦肩而过,至于那些密集的、偏小的东西则完全没有太多躲避的必要——并非是他不想躲,而是想躲也躲不过去,一是因为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想全都躲过毫发无伤实在是不太现实,二是因为要尽量保存体力,要是将体力全都浪费在这里,到最后要脱险的时候反倒是没了力气就贻笑大方了,三也是因为环境的问题,光线太暗,以肉眼很难将障碍全都分辨得很清楚,只能尽力保证自己躲过较大的危险。
  神院度在心中估量了一下自己屏息的时间,因为事发突然,之前又经历过奔跑,所以肯定不能按照往日里在极限下的测试来计算……总之,得快点找到能安全浮出水面的地方。
  也不知道玛克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脱险,还有琴酒,我大概没有被冲走太远,他应该也在这附近才是,希望没出什么事。神院度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冷静地观察着四周,不远处一盏灯爆裂开来,炸出的火光和电光在一瞬间照亮了周围,神院度的瞳孔收缩,他看到了琴酒,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琴酒身后逼近的黑影。
  是桥本诚一临死前还留下了什么后手?还是[动物园]中有人认出了琴酒,认定这一切都是他的所作所为,所以准备趁着这个时机动手?神院度无暇思考太多,他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时间在他面前揭开了自己的面纱,被拉长成了一条直线,清晰地展现在了神院度的眼前。
  子弹在水中会受到阻力的影响,威力和射程会大不如前,视野也会糟糕透顶,更别说还会受到水流的扰动,但是……
  神院度抬起手,枪口对准了琴酒的方向,手指扣动了扳机,恰逢基地再一次发生了爆炸,火焰仿佛在海面上燃烧,为黑夜点染了一片摇晃的橙红。琴酒霍然抬起头,他好像看到了深蓝色中燃烧的火焰,水流一阵急促地流转,子弹洞穿了他漂浮在水中的发丝,琴酒眼中的凶戾之色一闪而过,他果断地回身,一手抓住了袭击而来的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持枪顶上了他的胸口,接连扣响了扳机。
  鲜血从对方的嘴里淌出,逸散在了海水之中——神院度的子弹并未造成太大伤害,角度也不算太好,只是没入皮肉,卡在了骨头缝中
  (),更多的是起到了一个提醒的作用?()_[((),但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这么近距离的开枪都是致命的——琴酒松开了手,然后身体后倾,双腿抬起,在对方的身上用力一蹬,任凭对方的尸体顺着水流飘远,借助一个反作用力,朝着神院度的方向游去。
  或许不幸的事情总是接踵而至,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冲击给予了周围的事物一个非常恐怖的加速力,没入水中掀起了大量的气泡,如果是在陆地上,绝对会引起恐怖的喧嚣。在开枪之前,神院度已经意识到了境遇的危险,但或许是因为即使当即开始躲避也来不及了,神院度没怎么考虑就选择了稳住身体,滞留在原地开出这一枪。
  造成的后果是,他只来得及护住自己要害部位,翻滚的水泥块并着里面穿刺而出的钢筋和棱角,带着沉重的威势和压迫感与无法回避的横冲直撞,正面撞上了神院度的身体。
  神院度只觉得眼前一黑,他仿佛听到身上的骨头发出断裂的声音,鲜血从口中和身上的伤口中涌出,一时间他几乎要失去对于身体的控制权。屋漏偏逢连夜雨,神院度感到一股窒息涌上来,身体本能的索求着氧气,却从外界获取不了分毫,一连串气泡从嘴里冒出,神院度勉强用手捂住口鼻,痛苦地挣扎着,却也阻止不了自己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终,他脱力般地闭上了眼,慢慢向下沉落下去。
  雅文邑!琴酒墨绿色的眼瞳紧紧地盯着神院度,好像其中只能容纳下一个人,他的心不断下沉,此刻他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飞速靠近了神院度,然后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将其拉到怀里,另一只手搂住对方的腰,随后朝着海面游去。
  随着“哗啦”的水声,琴酒破水而出,他胸膛起伏着喘着粗气,银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他也就快要到极限了。但他来不及休息,而是用手拍了拍神院度的面颊,见神院度没有反应,他强硬地撬开了神院度的嘴,手指并拢用力地在舌根上按压了两下,声音低沉地唤道:“雅文邑!”
  “……咳咳……呜……”神院度咳嗽着,脑袋微微后仰,摆脱了琴酒的手指,他费力地抬手勾住琴酒的肩膀,虚虚地环住他的脖颈,用以支撑自己的身体,然后沙哑着声音说道,“我听到了。”
  神院度被水沾湿的头发服帖地靠在侧脸,冰冷的海水从他额头淌下,落在他轻颤的睫毛上,然后蜿蜒流过他漂亮的深海蓝色的眼睛,最后又顺着脸颊落回水面。平日里的游刃有余在此时好像不见了踪影,凭空中好像生出了几分精致的脆弱,然而此时琴酒根本无暇去欣赏,神院度的面色苍白得有些吓人,触碰起来也是一片冰凉,而且还不知道他身上的伤势情况怎样,不用想都知道不太妙。
  琴酒暗中皱了皱眉,他将神院度略微往上提了提,他能感觉到神院度的状态不怎么好,身上八成没有多少力气了:“还能撑住吗?”
  “放心。”神院度伏在琴酒肩头,似乎是发出了一声轻笑,“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只是一时有些力竭,不会给你给我一枪保持清醒的机会的。”
  “……看来你确实
  ()没什么大碍。”琴酒扯了下嘴角(),不然还会有心思开这种玩笑。
  呵。神院度低低地笑出声13(),他忽然松开了一只手,在水下探到自己的腰间,抓住琴酒的手臂往外拉了拉。琴酒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放开手,神院度的手顺势上滑,握住了琴酒的手腕,然后将其拽到自己的胸前,让手心贴靠着胸口。
  跳动的心脏透过血肉,在手心发出颤动,在琴酒略微睁大的眼睛中,神院度的呼吸落在他耳边,声音很轻,却让他一字一句听得清楚:“你看,这里可还没有停止跳动,都说过了,我可不会死在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手里。”
  “你……”琴酒一时失语,云彩被风推着前行,露出了背后被遮挡着的月亮,海浪作响,建筑物和小岛的碎块沉默地沉入深海,远处爆炸的残响仿佛也被淹没掉了,只留下寂静而又美丽的海面清辉。
  琴酒闭了闭眼,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轻微地瑟缩了一下,他的手臂在一瞬间收紧,绷紧的肌肉似乎让上面的伤口都失去了知觉,鼻尖所嗅到的被海水稀释过后的轻微的血腥味好似都带上了别样的意味。
  琴酒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神院度总是能很轻易地调动他某一方面的情绪,或是平和,或是暴虐,也能很轻易的让他词穷,让原本根本算不上拙笨的口舌失去了作用,不管是作为搭档还是其他的什么。
  而这一切在最开始大概就有所预示。
  在最早他挑选搭档的时候,他所想的是什么呢?
  好像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回忆,所有的记忆都鲜活的涌现出来,让人觉得可笑的是,他其实很少去记一些无用的东西,就像他从来不会记得到底在自己的手下有多少人失去了生命,但偏偏,总有那么些东西,不知道是不是背叛了自己的意志,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冒出来,就像现在……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
  啊,想起来了,想的是:[我只要最好的那一个。]
  我只要神院度。
  我只要你。
  “艾蒂安。”琴酒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所有的怒火仿佛都在冰冷的海水中悄然平息,即使只有这一刻,他终于诚实的面对了自己的内心,承认了自己的那些自欺欺人,“我从未后悔。”
  他注视着神院度,月亮在他的头顶,在他的背后,他却轻轻地低下头,亲昵地与其额头相贴,手指探进指缝,然后用力攥紧,好像想要将其捏碎融进骨血:“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哪一时刻……”
  他的手指圈住了戒指,话语中带着些许僵硬的生涩,但却异常的坦诚而又坚定:“我都从未后悔。”
  即使后来是如此的憎恨,憎恨你的“背叛”,愤怒你的不辞而别,我也从未后悔……选择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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