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镀金岁月 > ·Consuelo·
  他们安顿在了一处低矮的山谷——康斯薇露不确定那是否是正确的形容,但这儿的确在山丘的环绕之中,有一条清凉的小溪潺潺流过,经过山岩遮拦的猛烈夜风化为了喁喁私语落入谷中,即便康斯薇露感觉不到,也能从伊莎贝拉鬓发柔软的摇摆中看出。
  派崔克就安眠在这儿,面朝着家乡的方向。
  伊森剪下了一片他衣服的碎片,他要把它带回家乡去,安葬在故乡的墓地里。迪克兰的母亲,派崔克的妹妹,如今都是他的责任。他们的家乡在西方,与伊莎贝拉等人要前往的目的地是反方向,因此在埋葬了派崔克,他便与众人告别了。
  “人们应该知道他们为南非获得和平付出了什么。”温斯顿与伊莎贝拉并肩站着,遥望着伊森逐渐远去的孤单身影,他低声说,嗓音在泪水的侵蚀下嘶哑着,“人们应该铭记他们的名字,而不是我们的。”
  他们在那儿站了很久,伊森早就消失在灰色的天际,但他们仍然矗立着,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祈祷,又像是一种赎罪的仪式。没有人去打扰他们,安娜与夏绿蒂默默无言地在树下升起火来,而埃尔文布莱克则背对着众人,坐在一块高高凸起的大石上。德弗里斯死在了他的手上,干净利落的一枪,就此终结了对方血腥的一生。而伊森用枪声吓走了其余的士兵,今夜死去的生命已经够多,不必再增多。谁也说不准杀死派崔克的那一枪是谁开的,然而上帝自有他的审判,往后一切,只能交给命运。
  康斯薇露就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埃尔文布莱克。沐浴在月光下,他就像一头孤独的狼,脱离了原本的群体,远走他方,迷茫而又无助。他身上还有伤,激烈的骑马与射击崩裂了伤口,几个小时以前,夏绿蒂才帮他重新包扎了一遍。康斯薇露看到了她注视着他的眼神,仿佛一只依恋地在猛兽脚边打转的幼崽——这个女孩是绝不会跟着伊莎贝拉走了,她在那一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件事。
  这样也好,康斯薇露心想,至少独狼从此以后,不会再是孤身一人。
  夜晚过去了一大半,月色沉入了另外半边天空,反而越发明亮起来。夏绿蒂熬不住,已经在火堆旁沉沉地睡去,温斯顿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离开了伊莎贝拉身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布尔军制服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你是怎么找到她的?”他轻声询问着一旁的安娜,不愿吵醒夏绿蒂。
  “是她找到了我。”安娜也轻声回答,多的便不再说了。温斯顿之后又问了一些问题,譬如他们是如何发现自己被关在这座监狱中,她与埃尔文布莱克身上的伤势又是怎么回事。安娜下马的时候,康斯薇露就注意到她走路并不利索,似乎是腿上受了伤,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与夏绿蒂落在了后方,许久后才赶来的原因。
  面对温斯顿的疑问,安娜一一都回答了,连带着也说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包括埃尔文布莱克是如何成功在塞西尔罗德斯的税收记录里找到了这座监狱的存在,以及又是如何在逃出来时受了伤。至于她自己,则是在比勒陀利亚的街头被难民流氓骚扰时不小心被划伤了大腿。他们等伤势略好以后才启程前往这座监狱,为了以防迷路,也是沿着铁路前进,却没想到正与逃出来的他们遇上。
  安娜的说辞没有任何漏洞,从温斯顿聆听时的神情来看,他似乎也并未觉得这个故事有何问题。然而,康斯薇露却不可避免地感到安娜掩盖了某些事实,她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可她能够肯定,在伊莎贝拉几个人离开了比勒陀利亚以后,事情恐怕并不像安娜所描绘的那般轻描淡写。更何况,安娜这一路都是做男仆打扮的,如果说她遭到了骚扰……恐怕真相不止是骚扰那么简单……玛丽库尔松还在比勒陀利亚,她是否派人追捕了安娜?
  康斯薇露还在思索着这一切,没有注意到埃尔文布莱克已经从石头上站起了身,向伊莎贝拉走去。直到伊莎贝拉的呼
  唤在心中响起,她才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过来
  他说想要与你谈谈。伊莎贝拉的声音响起,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我想,他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了,康斯薇露。
  康斯薇露惊讶于自己这一刻的平静。
  她不会否认自己渴望这一刻的到来,渴望他终于明白那个与自己交流的女人,与实际出现在面前的公爵夫人差别之大,直如两人;渴望他能在某一日懂得自己告诉他名字的意义。然而,她心中实际上却有一小部分坚定地相信这一刻永远不会到来,正常人怎会猜出真相是如何?更何况,真相难道不比假象更残忍?爱上的是一个虚无的,早就死去的影子,比从未爱上任何人,更加使人痛苦。
  但他终究猜出了,这是好事抑或坏事,康斯薇露无从判别。她为此欢欣抑或悲伤,康斯薇露也无法决定。但她的决心没有改变,这是无可置疑的一点。
  那我们就该找一个不被打扰的地方。她平淡地回答着。
  一前一后地,他们离开了山谷,眼前与身后俱是南非荒凉斑驳的大地,接连百里只有丘陵与零星的树木,他们远远地走出了几百英尺,到了就连山谷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个模糊剪影的地方。康斯薇露停下了步伐,伊莎贝拉与埃尔文布莱克也跟着止住了。
  “就在这儿吧。”她开口了,嗓音是颤抖的,“伊莎贝拉,你能握住我的手吗?”
  她依言照做了,于是,康斯薇露看着自己的身影在埃尔文布莱克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显现出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被那锐利的双眼吸引着,只是她从来没意识到这一点,也从来想不到,有一天,他真的能看见自己。
  “这就是我。”康斯薇露柔声说道,“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于1895年的8月自杀身亡。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个不曾消逝的影子,属于曾经的那个女孩的一点残余的痕迹,仅此而已。”
  “你真美。”
  埃尔文布莱克只是喃喃地说着,眼睛如同被月色点亮般,温柔深切的爱意倾泻而出,像笼在脸上的一层薄薄面纱。他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如同抚摸一触即碎的珍贵瓷器般伸出手,捧住了她的面庞,细细地打量着她。
  “你就与我想象中的模样,一模一样。”
  伊莎贝拉悄悄地松开了手,悄悄地向后退去,但康斯薇露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在她深爱的人的手中,她也依然能存在着。她从前并不知道这一点,可这改变不了什么,她谨记着这一点。
  “我只是一个鬼魂,埃尔文。”她温柔地提醒着他。
  “而我比鬼魂多的,也不过只是一副血肉。”他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面庞,那就如同以指尖追逐着虚无的珍珠灰雾气,但他似乎丝毫不介意,“埃尔文并不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名字,也没有身份,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个活着,但不存在的人。”
  康斯薇露一震。“如同我一样?”她悄声问着。
  “如同你一样。”他也悄声回答着,“当你最开始认识我的时候,我是埃尔文布莱克,苏格兰日报的记者,长着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庞,有一份无足轻重的工作,但那并不是我。
  “后来,我们道别的时候,我是马克西米利安,德意志帝国培养出的间谍,皇帝陛下手中的利刃,接近你是为了窃取与阿尔伯特亲王号,还有英国在南非事务上决策的情报。我一直以为那是我,那会永远是我。
  “可最终,我知道了,那是我一直在追寻的真相——我从来就不曾真正活着过,真正存在的,是一个政府项目,叫做马克西米利安。人们看着我,他们看到的是那个项目;我的父母看着我,他们看到的也是那个项目;他们所想要的,他们所承认的,他们所认可的,这个世界上所有认识我的人知道的,都是那个项目,而不是我。
  “因此,站在你面前的,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就只是一个爱着你的男人,仅
  此而已。”
  “我也没有名字。
  “人们喊康斯薇露,但他们呼唤的已不是我;人们唤马尔堡公爵夫人,而那从来就不是我。我想我是活着的,但却是一个除了伊莎贝拉以外无人知晓的存在,我从来不愿被任何人察觉,你是唯一的一个。”
  这一刹那,他们都对彼此露出了微笑。早在很久以前,也许是第一次相遇的甲板上,也许是第二次相遇时他讲述的那奇怪的故事,也许是第三次的长廊下,他们的灵魂——某种比鬼魂还要更为虚无缥缈,无迹可寻的存在——就已经偎依在了一起。然而,直到这一瞬,他们才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在相遇以前,他们所有走过的人生旅途,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彼此,而存在着的。
  “你知道了,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她也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拨开了他的金发,眼前的这男人察觉到了她的触碰,愕然至极地瞪大了眼睛,但康斯薇露只是淡淡笑着,“只要你知道了,我就不再孤单了,我就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人,有着意义与目标,就如同你一般。”
  “如同我一般?”
  “是的,”她依恋地描绘着手指下那双美丽的灰蓝色眼睛,仿佛只要被他如此真切地注视着,有那么一两秒,康斯薇露就能假装自己从不曾死去,她仍然活在这世界上,有重新再来的机会,“我可以给予你一个名字,而你也可以给予我一个名字,如此,我们就是为了彼此而存在——无论这个世界其余的人是否知晓我们的存在,至少在你我的眼中,这都是真实的。”
  “你想叫我什么?”他的笑容更灿烂了些,似乎所有他童年未能历经的无忧无虑此刻都拥入了这个笑容之中,说道,“我仍然想要唤你为康斯薇露,不是公爵夫人的康斯薇露,不是曾经活着的康斯薇露,而是我的康斯薇露,这是一个全新的名称,与任何人都无关,只属于你。”
  “avis。”康斯薇露说,这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仿佛它一直在那儿,只是等待着被喊出,“这是一个被诺曼底人带到英国的名字,源于古老的德国名字aveza,它意喻着鸟,展翅欲飞的鸟。就如同你一般,你从德国来到了英国,而从今往后,你将飞向一个新的人生。”
  “那么,我就是埃维斯了。”他高兴的就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反复地念着那个名字,“你会跟我一同飞走吗,我的康斯薇露?”他甜蜜地问道。
  笑容突然从康斯薇露的脸上消失了。
  “不。”
  在这之后是不出意料的沉默,然而每一分一秒的寂静都是如此痛苦煎熬,都在试图将她往另一个答案推去。可她不能那么做,她不能答应,很久以前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是一个不容更改的决定。
  “这是什么意思?”
  埃维斯愣愣地看着她,失魂落魄地问道。
  “意思是,”她的手仍然停留在那双眼眸上,她要永远将这颜色记住,她要永远将这一切记住,因为今天过后便不复存在,“从这儿飞走的,只可能是你,埃维斯。”
  “这是因为你是一个鬼魂吗,康斯薇露?”他急切地问道,“你知道我不可能介意的。我不在乎我今后是否能触摸到你,是否能亲吻到你,是否能与你一起老去,是否能与你一同养育孩子,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康斯薇露——让我带你一起离开吧。让我给予你这个选择,让我给你一个完全不同的额人生,你不必再活在那个如今拥有了你身份的女孩的阴影下,你可以作为康斯薇露存在,我的康斯薇露!”
  如果你能早一年来到我的身边,多好。康斯薇露出神地看着他。那么,天涯海角我也随你而去,此生与你白头偕老,永不分离,以誓言为证。
  可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你能做到你说的一切,尽管你不知道的是,一旦伊莎贝拉离开了我,你甚至都无法听见我的说话声,如果你不相信的
  话——”
  她让伊莎贝拉走远了,远到她们之间的连接痛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彼此从心中走出,然而这疼痛也比不上康斯薇露如今历经的心碎的万分之一。她开口了,果然埃维斯听不到一句,她能在他掌心中存在,可声音仍然要仰仗伊莎贝拉才能赋予。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连说了三遍,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少年,“我不在乎你不能说话,我只要你,只要能看到你,能有你陪伴在我的身边——”
  “可那是不公平的,吾爱,”她手指描绘着他的眉眼,视线仍然贪恋地流连在面庞上,“你值得有一个活人陪在你身旁,如此,你们每天清晨都能亲吻着彼此,听着彼此的笑声,能够一同垂垂老去,在白发苍苍中回忆着——”
  “我不想要——”
  “听我说,亲爱的,”她用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话头。他是这么深爱着她,也许比自己还要更深,尽管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康斯薇露有多么清晰地感受着这一点,她的决心就有多么的坚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认为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认为我的死亡毫无意义,我浪费了我原本可以获得的美好人生——与你一起度过的人生。
  “然而,有一个人让我明白了我还活着,我还可以做到许多的事情,我还真真切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正是因为她让我知道了这一点,埃维斯,我才能迈出那一步,向你开口;才能够爱上你,也被你而爱上。
  “于是,我许愿——每个鬼魂留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为了一个心愿——我要永远陪伴着她,直到许多年后,我们都成了两个鬼魂,能够坐在高高的大楼上,共同放声歌唱。
  “而那,我最亲爱的,我最爱的,在那之后我所经历的一切,以及日后我将要经历的一切,对一个鬼魂而言,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她的指尖轻轻拂去了埃维斯滑落的一颗泪水。
  “这一切里,不包括让一个原本也可以找到他活着意义的活人,将他的生活过得如同鬼魂一般。”她继续说了下去,鬼魂没有眼泪,她多希望自己能有眼泪,“正因为我爱你,我才不能这么做。如果你也爱我,埃维斯,你就会离开,你就会继续你重新开始的人生——那个我轻易地为了一段称不上是爱情的感情而放弃的人生。你会如此幸福,如此快乐,你会做出一番了不起的事业,你会得以经历种种奇妙的冒险,你会有一个很好的妻子,一群可爱的孩子。那是我希望你能拥有的,而不是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为了你,我可以放弃那一切。”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
  “不,为了我,你会去争取那一切。”她低语,“答应我,埃维斯,看在这个我给予了你的名字的份上,看在我爱你的份上,看在我们经历的一切,看在我们为彼此而存在的份上,答应我。”
  她在耳边听到了那颤抖的,痛苦的,破碎的回答。
  而为了那回答,她搂住了他,奋不顾身地吻了上去。
  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她的双唇之间,仿佛天地间便只剩下了这一吻,就如同她在雪山上奋不顾身地扑去,要抓住伊莎贝拉一般。而她的确感觉到了,他的温暖,他的灼热,他的深爱——在这一刻,仅仅只是这一刻,康斯薇露仿佛再次活了过来,她只是一个偎依在自己爱人怀中的少女,而她拥住的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男孩。
  眼泪滴落了,是谁的,她并不知道,她知道的,只有这恒久的,永不褪色的吻,世界会继续前行,可这吻会停住步伐,,在另一条纬度上,伊莎贝拉曾说过的,平行于这个世界的纬度上不间断地持续下去。它沉重而甜蜜,如同她抱住的这具躯体,但它又是如此轻柔,美好,像小鸟落在了狼爪上,毛皮挨蹭着羽毛,鸟喙小啄了一口狼吻,随即又在惊吓中离开。
  是的,离开。
  午夜钟声有敲响的一刻,马车有变回南瓜的一刻,故事有落幕的一刻,道路有重新延续的一刻。于是王子与公主必须分开,于是曾经笼罩在魔法光辉下的一切必须回归寻常,于是笔墨必须停下——
  于是埃维斯与他的康斯薇露,也必须如此。
  “我答应你,康斯薇露。”
  “我爱你,埃维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卷的标题已经表明了这个结局。
  “theflingofsouthafrica”
  fling,即露水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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