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镀金岁月 > ·albert·Isabella·
  阿尔伯特的脑子艰难地处理着伊莎贝拉告诉他的信息。
  他曾经以为,亲眼看见被自己当做父亲一般的老管家与一个鬼魂亲吻,以及看见昔日的君主鬼魂在自己面前破口大骂,就是他这辈子会遭遇的奇闻异事的极致了。
  上帝被这个想法逗乐了,于是他就得知了自己的妻子根本就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艾略特所得知的那个故事是假的,是他的妻子在情急之下编出的谎言。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康斯薇露·范德比尔特。
  只不过,在1895年8月以前,眼前这具躯壳中的灵魂还确确实实是原装的,当真正的康斯薇露在那个夏天决定自杀以后,便由来自于2018年(光是看到这个年份的刹那,就让他突然觉得胸腔传来了一阵窒息感)的伊莎贝拉·杨,一个因为心脏病而去世的16岁女孩取而代之。
  老实说,这个故事本身并没有那么难以令人理解,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阿尔伯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非常喜爱各式哥特——如今回想起来,那或许就是他为何如此轻易地接受了世界上其实有鬼这么一个事实——直到他的祖母发现了这一点,并且严令制止了这种行为,告诉他那是“不入流的中产阶级爱好”。
  然而,当这样的情节发生在自己的妻子身上的时候,可就不那么有意思了。霎时间,阿尔伯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对此作何感想,也不知道自己的信仰是该因此而动摇还是更为坚定,更不知道该如何去重新审视伊莎贝拉过去的作为,种种思绪像狩猎季放出的猎狗般漫山遍野气势汹汹地向他奔来,然而,第一个跳入他脑海的想法竟然是——
  谢天谢地他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妻子做些什么。
  甚至,他还有些羞愧于自己从前对伊莎贝拉所产生的冲动。知道眼前这具诱人的身躯里实际上住着一个小女孩的灵魂,这一点实在能够抹杀掉任何正常男性心中的冲动。要知道,即便对于他的祖母那一代人而言,16岁都已经不再是一个适宜出嫁的年龄,贵族女孩都会等到17岁,甚至18岁才步入社交场合,结婚更是在那之后几年的事了。
  而第二个想法便是,曾经的伊莎贝拉·杨,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ameribornese”,“short”,“darkhair”,“darkeyes”,“tiny”,“normal”,“ft”。
  伊莎贝拉在他掌心缓缓写着,这个问题似乎让她有些难为情,特别是写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她下笔太犹豫,差点没让他认出她写的是什么。
  阿尔伯特只见过一次来自于那个远东国度的女性,那是几年前他搭乘马车途径伦敦的中国公使馆前时的事了。当车流缓缓驶过,他瞥见一位身姿纤细,穿着晚礼服的女性正从公使馆的台阶上款款走下,旁边陪伴着她的是当时负责远东外交事务的约翰·乔丹。她侧头微笑着与对方说着什么,在煤气灯的照耀下,那张脸有着一种截然不同却又摄人心魄的美丽,被那一头绾起的漆黑长发包围着,以那如同黑钻石般的双眼点缀着。
  由于中国如今外交政策,以及大不列颠如今将远东外交重心放在了日本上的做法,阿尔伯特对这个国家的了解并不多,也从未与任何来自于这个国度的人结识交流过,但那惊鸿一瞥一直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印象,因此此刻他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妻子代入了那个形象,为那窈窕的身影安上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的少女面庞。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最后写下的那个词,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她一定是因为如今自己搂在怀中的这具凹凸有致的躯壳才写下了这句话。真不敢相信这个小傻瓜在想什么,他好笑地思忖着,她莫非以为,从前的她没有那饱满的胸脯与圆润的大腿,他便会不再爱她吗?
  “我并不是因
  为你的容貌和身材而爱上你的,所以,无论你从前是怎样的人,都无法改变我对你的感情,”为了让伊莎贝拉安心,他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无论如何,我现在了解你为何会在香港——当然还有其他殖民地上——有如此激烈的看法了。”
  似乎是受到了他这句话的启发,伊莎贝拉又迅速在他的手心写下,“please”,“do”,“not”,“ask”,“history”,“bad”,“at”,“it”,“do”,“not”,“remember”,“any”。
  渴望询问一下她未来的历史走向,以及大不列颠在未来的情势——当然还有她过去说的,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的政治主张会对家族未来发展有帮助,是否也是因为她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而说出的话,这些的确是此刻出现在阿尔伯特脑海中的想法,但既然伊莎贝拉都这么写了,他也就只好悻悻地放弃了这些打算。
  “我不会问的。”他柔声说。
  这些想法一旦如同潮水般褪去,紧接着便又有层层的思绪顺着浪花奔涌至面前——那该会有多么困难,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国度,顶替着一个陌生的身份,继续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还要适应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阿尔伯特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突然来到了16世纪的那不勒斯,13世纪的法国的情形,即便自己仍然是一名养尊处优的贵族,那时的生活水准也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他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就能解释为何那时伊莎贝拉执着地想要在布伦海姆宫里装上那些先进的设备了。然而,意识到这一点只让他对自己那时的百般刁难越发觉得亏欠。
  唯有上帝知道,我实际有多么幸运,能最终被你如此深爱。
  阿尔伯特心想着。
  *
  “still”,“have”,“other”,“things”,“to”,“tell”。
  她拉过了阿尔伯特的手掌,继续写着。
  真实身份只是一个开端,她还有更多的话想要告诉他。
  阿尔伯特对这个事实的反应很冷静,也很温和,大概就正如康斯薇露所说的那般,当一个男人愿意与她在大半夜一同在城堡中寻鬼过后,就再也没有什么真相是能令他惊讶的了——或者说,至少也不至于在表面上显露出来。当他问起曾经的伊莎贝拉·杨是个怎样的女孩时,她的确犹豫了一会,不知道是否应该要告诉他实话。但康斯薇露告诉她,英国人对于中国人的排斥远不及美国来得严重,因此便破罐破摔地,甚至连过去的自己是个前平后直的身材这一点也索性说了出来。
  反正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心想,要是万一哪一天她一觉醒来恢复了自己的真身,至少这也能给阿尔伯特一点心理准备,让他不至于惊讶自己的妻子竟然成了一块会说话的搓衣板——四川饭店老板的母亲以为她听不懂中文时,就这么形容过她。
  至少这些难为情的陈述,以及她接下来的话都是通过写字呈现的,倒是比直接说出口更好承认一些。
  阿尔伯特一句一句地将她写下的支离破碎的词语拼接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你将这个真相告诉我,是因为你认为,已经到了该实践诺言的那一天——”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写字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不必看着对方的眼睛,读着上面可能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出现的每一丝情绪,并为那感到难看不已。她只需要看着一块沉默的掌心,那些浅浅的纹路一个个都是撒谎的好手,绝不会揭露任何一分一毫来自主人的心思,能够让她只顾埋头写着——
  极其干巴巴地,根本没法与阿尔伯特所说的那个感人至深的小豹子故事媲美的表白话语。
  好几句过后,伊莎贝拉已经听不下去阿尔伯特嘴巴里念着的,那如同高中毕业致辞演讲一般的话,一只手掩住
  了他的嘴,另一只手使劲地搓揉起了他的手掌,就想要把所有她写下的词都抹去一般——
  这让她彻底地意识到,其实她并不知道要怎么浪漫。
  她的父母就不是什么浪漫的人,她的父亲因为对钻石骗局深恶痛绝,甚至都不肯为她的母亲买一枚钻戒;她的母亲心思都扑在自己的病情上,十几年来从未与她的父亲享受过哪怕是一顿的烛光晚餐。而且,就像所有刻板印象中的亚洲人夫妇一样,他们从不对彼此公开地表达爱意。
  伊莎贝拉以前从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她在电视剧与电影里看了无数深情的表白与感人的台词,她一直自信着,要是到了用兵一时的日子,那些积累总能派上用场,只要随便几句话,就能把这个时代的男人迷得昏头转向。
  可那是别人的爱情,不是她的。
  她想要告诉阿尔伯特所有之前她告诉康斯薇露的那些话。
  她想要告诉他,他所为她做的一切,其实她都明白;没有他,她不可能做到任何一件事情——范德比尔特学校,艾格斯·米勒与海伦·米勒的案件,慈善协会,成为乔治·斯宾塞-丘吉尔,乃至于参加补选,还有得以参与进南非殖民地的事务。作为一个成长于这个她眼中的“落后年代”的男人,他实际上有着她远不能及的开阔胸怀,去接纳所有那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去忍受她的幼稚不成熟。
  她想要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的爱他,有多么地不愿意他离开,有多么渴望能与他一同走完这一生——这一段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掉一两颗眼泪才行。
  然而,没有哪一部电影,哪一部电视剧,哪一部中的片段情形,能用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伊莎贝拉又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借用康斯薇露的文采。她又气又羞又急,只恨不得把阿尔伯特的手掌搓破一层皮,仿佛这样就能有什么帮助似的。
  *
  “好了,好了,伊莎贝拉,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些什么。”
  看着眼前这头小豹子暴躁的模样,阿尔伯特哭笑不得地反握住了她的手,抬起放在嘴边,连同着那只还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印下一吻。这让她的动作停下了,可仍然把自己的脑袋低低地埋着,并不愿抬起头来看他。
  “that”,“is”,“not”,“enough”,“not”,“as”,“romanic”,“toug”,“lovely”,“as”,“yours”。
  那不够,不如你之前的那般浪漫,感人,而又可爱。
  她气哼哼地在他的掌心写下。
  阿尔伯特不得不承认,就他刚才从手掌上念出的几句话的水平来看,伊莎贝拉说的的确是真的。
  “你想从头再说一遍吗?”他问道,当然不介意听自己的妻子再告诉自己一遍她爱他。
  思索了几秒种后,她抽出了自己的手指,阿尔伯特赶忙把左手伸了过去,但是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一句泄气地“只要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就好”。
  即便只能瞥见她的一丝脸颊与半个耳朵,阿尔伯特也看得出她对于没法用煽情的话语表达出自己感情的懊恼。她能在上百个人面前毫不胆怯地揭穿普威尔市长的真面目,也能镇定自若地面对一群拿着鸡蛋与番茄随时准备丢到她身上的民众,却偏偏在此刻词穷了。
  作为一个会陪着妻子半夜见鬼的好丈夫,阿尔伯特感到自己必须在此刻做点什么。
  “我希望你知道一点,那就是你对英国男人而言真是个折磨。”阿尔伯特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着,将那个躁动的毛绒脑袋拉回自己的下巴下方,在伊莎贝拉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以前,他从未想过这样富有男孩子气的发型也一样能够如此有魅力地呈现,让他总是忍不住挨蹭着那柔软而又带着香气的发梢,让自己的手指像从树林间穿过的马匹般陷入发丝之中——
  “听着,即便你不以莎士比亚式的华丽词藻,雪莱般优
  雅流畅的文采来诉说你的感情,也并不妨碍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情之真切——我向你诉说那个故事,目的也并非是为了感动你,而是要向你证明我在分居一事上是严肃的。这不是一场比赛,伊莎贝拉,我们不必分出一个高下。
  “更何况,我不认为你还需要再说些什么来向我证明了——你已经将关于你自己的,最大的秘密告诉了我,尽管其实你并不需要这么做,我会相信任何一个你编出的故事,而且说实话,不管是哪一个都比你刚才告诉我的那个要更为可信。你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伊莎贝拉?”
  他的妻子茫然地摇了摇头,软软的头发轻挠着他的鼻尖,差点让他打了一个喷嚏。阿尔伯特扶起她,托着她的肩膀转了半圈,使得她能正对着自己,不再像只鸵鸟似的躲避着自己的目光。他拢了拢她的头发,又将毯子披在她从被子里裸露出的肩膀上,这才接着柔和地开口了。
  “你是一个来自于未来的灵魂,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没有你的朋友,也没有你的家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真正的你的存在,可想而知,这种孤单,会成为别人手上多么强大的一把武器,任何知道这个真相的人,都能轻易地伤害你,因为这个世界上没人会保护伊莎贝拉,也没有人会思念她。
  “而你将这一点告诉了我。”
  阿尔伯特轻轻捧起了伊莎贝拉的脸,望进她那双藏着一个可爱的东方灵魂的双眼中去。
  “如果这还不能向我证明,你有多么爱我,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言语能够演绎出这一点呢?”
  这句话的结束,不是一个轻轻的“s”音,而是静默地触碰在一起的双唇,这不是前几次那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犹如小鸟轻啄般的亲吻,可也不是贪婪的索取,唇与舌无止境地在对方的领地上层层进攻,一切发生的很自然,自然得就像他早该如此做了千百万遍,一切都如同本能一般的顺理成章,如同含着一朵柔软温暖的花苞,舌尖微微从细幼花瓣的开口处品尝着内里的花蜜,轻微逗弄着内里的花蕊,又在对方颤颤巍巍回应时,不动声色的收回一切试探,只用嘴唇轻微地,仿佛青叶接住雨水般地迎接着她——
  这个吻美好得超越一切想象,超越一切贵族男性私下向他倾吐的描述,他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片羽毛,一片微不足道的,渺小无名的羽毛,缓缓地落入了那用甜蜜浇灌而成的海洋之中,既轻飘飘地浮动着,也沉甸甸地溺没着。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停下了,尽管阿尔伯特渴望着让这一刻永不休止地继续下去,但这并不是今晚的结束,而他也不能让它成为**的开端。
  “如果你不愿意与我分居,伊莎贝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才湿漉漉地滑上岸边的一条鲸鱼,仍然带着满腹浓烈甜蜜的回响。
  “那么,你现在愿意真正地,永恒地,至死不渝地成为我唯一的妻子吗?”
  “yes!yrace.”
  他看见她极其认真地在自己的手掌下写下这个答案,呼啦地一声,心中的那只鲸鱼喷出了一道巨大的水柱,甜蜜下洗刷出的无奈与愤懑霎时斥满了他的心房。
  “叫我阿尔伯特!”
  作者有话要说:从此以后,公爵与公爵夫人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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