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穿越小说 > 镀金岁月 > ·Winston·
  运送战俘的车队延绵在大地上,行进得十分缓慢,像一条僵硬地在大地上蠕动的黑虫。
  温斯顿伸出双手,从囚车缝隙中接过对方递给他的水囊。大部分时候,布尔人对英国人都比较和善,也许是因为殖民而遗留下来的影响,他们对待英国人并不像他们对待自己人那么苛刻,更不像对待有色人种般那么无情,押送温斯顿与康斯薇露所在的囚车的布尔人一共有四个,一个坐在车头,赶着马匹,另外三个坐在车尾,与温斯顿就隔着锁上的铁栅栏,正在打着一种本地人自创的扑克游戏,他们都会讲英文,水囊就是其中一个人递给温斯顿的,这会他喝了几口,又把它还给了对方。
  囚车此时刚刚离开比勒陀利亚不久,在大使馆中发生的一切都还是昨天早上的事,但对于温斯顿而言,这中间24小时的间隔如同一千年一般漫长。当他一脚踩在血泊上绊倒,跌跌撞撞地冲到窗前,看着夏绿蒂被一个陌生男人带着从自己眼前远去,而身后传来了全副武装的警卫子弹上膛的声音的时候,他真切地以为一切都完了。
  在那以后,他就被带走了,关押在领事办公室的一个房间内。但那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前来用不熟练的英语告诉他,英国方面的代表使用了外交赦免权,他很快就会被从领事办公室释放,被押送到另一个地点,等待外交手续的完成。
  突然间,他又看到了希望。尽管这会英国的代表是库尔松勋爵,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帮助丘吉尔家族的人,但至少他们把国家利益放置在了个人的竞争之前,还是值得尊敬及肯定的。
  这是温斯顿当时的想法。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太过于天真了。
  他被从使馆带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然而那些人并没有如同说好的一般将他送往一个秘密招待外宾的酒店去,而是用一辆破旧的马车,跌跌撞撞地带着他在泥泞道路上磕绊了几个小时,他还未曾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有人粗暴地将他拽下,推到了一条漫长的队伍中。霎时间,他便被一群穿着不列颠军装的士兵包围了,而康斯薇露也被推搡到了他身旁,好在,他们没有怀疑她的性别,也没有对她施行搜身。
  这几乎是他们唯一称得上是幸运的事了。
  与康斯薇露交换情报暂且按下不表,温斯顿很快就与站在他身前的几个士兵打成了一片,上过战场的男人总是能产生那么一点共鸣,他很快就了解到,这是一个中转站,从各地——尤其是金伯利与斯托姆贝格大败中——抓来的战俘都会被送往这儿集中调配到不同的监狱中去。其余的士兵在来到这儿以前,就已经经过了极为严厉的搜身,所有的武器,还有军服上的徽章,金属制的纽扣,甚至是皮带等等,都会被布尔人拿走。据说是因为难民大量的涌入,导致了一部分本来要用在军队上的物资,不得不用来安置难民,因此布尔人才疯狂地在英国战俘身上搜刮。不过,好在由于这一点,这个中转站不会再浪费时间对士兵进行搜身,倒是让温斯顿松了一口气。倘若康斯薇露是个女人的身份暴露了,他不敢想象她会在这儿遭受怎样的对待。
  他们筋疲力尽地站了一整夜,直到天色蒙蒙亮,云雾都被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紫色,透着清亮的黄边,才慢慢走到了队伍的前头。康斯薇露那时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靠在他的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温斯顿还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扶着,免得她滑下去。他在军事学院中受过训练,因此耐力要好一些,尽管疲累,还是强打着精神头。要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注意到一个细节——这趟运载着他们前往未知目的地的车队本来早在轮到他们以前就已经运满了,准备启程。然而,这时却来了两个英国人,单独将他与康斯薇露从队伍中拽出,塞上了一辆囚车,并指挥车夫跟上已经开始行走的车队。温斯顿清清楚楚地听见其中一个人低声对那个负责分配战俘
  的布尔人说,“这是他吩咐的。”于是那布尔人便对这不同寻常的行为装聋作傻了,他甚至没有记录下温斯顿与康斯薇露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去向。
  这是塞西尔·罗德斯的所为?库尔松勋爵夫妇的所为?还是他们共同的谋划?
  温斯顿从上了囚车以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康斯薇露早就疲惫不堪地睡了过去。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叠成一块小小的舒适枕头,垫在她的脑袋下,还让出了狭隘的囚车大部分的空间,让她得以蜷缩着休息,自己则贴着铁栅栏坐着。也许是因为整夜没睡,脸色太过虚弱,那个布尔人才好心地把自己的水囊递了过来。它属于一个比温斯顿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饱满的脸上只染上了些许战火的硝气,他还没有学会仇恨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敌人。温斯顿祈祷他永远也不要懂得这件事。
  只有塞西尔·罗德斯可能有这样的影响力,让原本该被送去酒店的他们莫名其妙地沦落为了战俘,甚至被指定送去了某个地点——温斯顿可不认为他这么安排是为了利于帮助他们逃走,恰恰相反,他认为塞西尔·罗德斯这么做,很有可能与库尔松夫人在康斯薇露耳边留下的那句话有关——“你还不认识我,但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地狱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只有深切的恨意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出这句话,同时捏造证据,使对方因为自己根本没犯下的罪行而被逮捕。
  可是,为什么呢?就因为乔治·斯宾塞-丘吉尔在补选中击败了她支持的普威尔市长吗?如果这也能成为复仇的理由,那么英国政府就再也无法正常运转了,因为大半的议员都忙着向彼此提出决斗的要求呢。温斯顿想不通理由,康斯薇露详详细细地把那一幕叙述给他听了,但这对解开谜团没有多大的帮助。
  不管怎么说,仅存的一线希望是,库尔松勋爵夫妇,甚至还有塞西尔·罗德斯都没发觉她与保罗·克鲁格成功签署了达成和平的公约。这很好,多半是因为他们没猜到乔治·斯宾塞-丘吉尔被提拔为负责人的原因就是为了能让她有能力与一个国家的领导人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公约。温斯顿不怪他们,任何一个拥有正常逻辑的人类都猜不到乔治·斯宾塞-丘吉尔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单子,也猜不到他竟然能够成功地说服另一个国家同意投降并主动成为殖民地。如今这公约正平平安安地藏在康斯薇露的内衣里,她发誓会用性命来捍卫那几张薄薄的纸,而他衷心希望事情不要糟糕到那个地步。
  但现在,他必须得停下思考过去,而为将来打算,尤其是在不久以后,这趟车队就将抵达的未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道,向他们眨了眨眼。康斯薇露还没学会这一点,但她恐怕永远也没法精通这一点,只有男人才知道怎么跟男人相处,这是亘古不变的一点,只要一点恰到好处的语气,眼神,心照不宣的笑容,就能迅速拉近几个陌生男性之间的距离。这像是一种本能,每个男孩幼时抓着木头雕刻出的枪支,在泥潭里打滚着摔跤时就能无师自通地学会。他看出这是一个四个人才能玩得起的扑克游戏,便伸手指了指沾满干草屑木板上摊开的破烂纸张,“也许我能加入你们。”
  “我叫伊森,”那个先前递水给温斯顿的男孩开口了,他咧嘴一笑,露出长着黄斑的牙齿,伸手收拾着那些软趴趴的纸牌,“这是派崔克,”一个黄头发的男人点了点头,“而这是迪克兰”他坐在最远的一边,黑头发,叼着一根干草,只微微抬了抬眼皮,“你会玩吗?”伊森问道,“这与英国人的扑克不太一样。”
  “我可以边玩边学。”温斯顿此时突然不那么喜欢自己洁白整齐的牙齿了,如果它们又歪斜又肮脏,至少能让这些人迅速地信任他,知道他与自己来自同一个阶级。他伸手接过一张伊森递给他的纸牌,上面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油腻污渍,数字早就成了一团模糊的墨渍,得费老
  大劲才能看出来是什么。“这是派崔克以前从一个黑人身上没收的,”伊森快活地说道,“状态不错,能用来玩。”
  温斯顿默不作声地搓了搓拇指与食指,看着一个黑乌乌的泥球从他手中掉落。
  他们打了好几局,温斯顿逐渐摸清了规则,因此伊森点了点地板上完好的干草秸,数给了每个人平均的几根,把它当做是筹码来赌。温斯顿看得出来,迪克兰是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几乎什么都不在乎;伊森年纪最小,属于这个小团体的调和剂;而派崔克则最为自大,对输赢也看得极重,温斯顿故意将手上的筹码全输给了他,果然便看到他脸上露出了极为得意的神色,“就告诉你了,英国佬。”他傲慢地笑着,“这不是你们的游戏。”
  于是,他们又再重新分配了一次,毕竟这一路没什么好做的,而没有筹码可输的扑克也不好玩。趁着伊森派牌的功夫,温斯顿装作不随意地问道,“你们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地狱,那是肯定的。”已经放低了戒心的派崔克张口便说,伊森想要阻止他,但已经晚了一步。看见温斯顿脸上讶然的神色,他赶紧低下了头去。过了几秒钟,或许是因为觉得猫已经从袋子中放出来了,再多说一些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温斯顿听见他突然开口了。
  “我们要去塞西尔·罗德斯的坟场。”他说,“当然,这是人们对它的称呼,我只是听说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押送战俘过去,迪克兰去过那儿,对不对,迪克兰?”
  那黑发男人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是坟场没错,”他声音很低沉,“塞西尔·罗德斯在最危险,开采状况最糟糕的矿坑上建了一间监狱,死在那儿的人,比死在布尔人手下的英国人还多。”
  “但送去那儿的难道不都是英国人吗?”温斯顿追问道,让自己听上去只是恐惧即将到来的命运,而不是好奇,“塞西尔·罗德斯怎么会对自己的人民做这样的事。”
  “英国人,没错,还有一些其他的人,我就不清楚了。”迪克兰洗着手上的牌,眉头紧皱着,“我只知道这矿场实际上并不属于塞西尔·罗德斯,只是因为开采条件太苛刻,才让他整个承包了下来。他这么做,既能帮我们解决无处安置战俘的问题,又能帮我们开采矿坑,每个人都开心得很,谁去在乎他为什么要对英国人这么做?”
  看来这就是塞西尔·罗德斯为何能在德兰士瓦共和国中获得那么大的影响力及权力的原因之一了。温斯顿思忖着,牺牲一点微不足道的民族利益,替一些德兰士瓦共和国的议员解决一些棘手至极的问题,换回呼风唤雨的能力,似乎是个不亏的买卖。
  从他们的叙述中,温斯顿可以大概猜出那个监狱的生活条件肯定不会有多好,说不定比他们这一路的奔波还更要辛苦。他回头瞥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康斯薇露——他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但是艰苦的环境就意味着康斯薇露的身份很有可能会曝光。他必须确保这一点不会发生,与她一同经历了这么多艰难困苦以后,温斯顿早已把她当成自己最亲爱的家人,最要好的朋友与最值得信任的战友,哪怕阿尔伯特没有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康斯薇露,她的安全也始终都是他的第一优先。
  不过,他现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与康斯薇露为何会被送来这儿了。以库尔松夫人那莫名其妙的恨意来说,她自然是不可能容许他们舒舒服服地被软禁在酒店中,吃着干净的食物,睡着柔软的床铺。为了自己的丈夫的政治前途着想,她还不能杀死他们,也不能亲自虐待他们,那么,假借他人之手做到这一点,便再好不过了。
  在这之后,他们又玩了一个小时,这时前方的路途出现了一点问题,整个车队都不得不停下了。于是派崔克离开了囚车,温斯顿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去解决生理需求,过一会却发现他是不知从哪儿偷来了几瓶劣质啤酒,一路跑着拿了回来,让温斯顿藏在自己身后。过一会,几个士兵骂骂
  咧咧地过来搜查了,不出所料,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车队又开动了以后,派崔克才放心地让温斯顿把酒拿出来。从粗糙的玻璃瓶中透出的淡黄色说明它们被混进了不少水。但谁也不在乎这些,能有那么一点酒精刺激一下麻木的大脑,就已经是旅途上最好的慰籍了。伊森甚至友好地与温斯顿分享了他那一瓶。后者意识到这群人已经越来越信任他了,而这一个小时的扑克,也让他摸清了不少三个布尔人的脾气,再加上酒精的滋润,他认为是时候施行自己的计划了。
  “你们,前几个月看了报纸吗?”他问道,越是劣质的酒,酒劲就越大,哪怕酒味淡淡的,温斯顿就已经感到一个晕乎乎的嗝正从他的肺里冒出来,又从他的鼻孔中喷出。不过,他面前的三个布尔人也是这么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那要看,是什么报纸了。”派崔克大着舌头回答,死死地盯着一张扑克牌看,似乎决心要弄清楚上面写着什么数字,迪克兰将帽子盖在头上,靠着背后的木板,似乎已经昏睡了。
  “英国的,报纸。”温斯顿继续说道,“上面刊登了马尔堡公爵带领着外交团离开了南安普顿的新闻,还放了很多照片。”
  “我记得那篇报道。”伊森嬉皮笑脸地说道,“公爵夫人——她,她可真是漂亮得很,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了。”
  “是的,是的,她很美。”温斯顿忙不迭地说道,心想要是你知道你口中的美丽公爵夫人,就是我身后那个臭烘烘的男孩,不知道你会有多惊讶,“你还记得,呃,公爵夫人头上的那个皇冠吗?”
  “当然记得。”派崔克立刻接口了,就像温斯顿察觉的那样,他把钱财看得最为要紧,“那玩意,他妈的,贵的要死。据说半个国库加在一起,才能抵得上那皇冠的价值。该死的,要是我能掰一块钻石下来,这辈子,我就有享受不尽的富贵,上不尽的女人了。”
  “那顶皇冠来自于范德比尔特家族的馈赠,”温斯顿接着说道,“你们都知道这一点吧?范德比尔特家特别有钱,公爵夫人就是范德比尔特家的大小姐,也正因为如此,范德比尔特家的钱,就是丘吉尔家族的钱。”
  “所以呢?”派崔克斜着眼看着温斯顿,“他们有钱,关我们什么事?”
  “关系大了,因为,我可以让你们比半个德兰士瓦共和国的国库加在一起还要富有,”温斯顿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音,就像他不想让马车夫听见他说的这句话一样,“听着,我就是温斯顿·丘吉尔,看看我的这张脸,他们在报纸上刊登了我的照片,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是我。英国政府犯了一个错误,他们把我们和另外两个英国人弄混了,我们本来应该被送去一间酒店,而不是塞西尔·罗德斯的坟场。但是,我敢说,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犯下的这个错误,把我们从监狱里带走。那时候,要是谁帮了丘吉尔家族的忙,范德比尔特家一定不会吝啬于表达他们的谢意。”
  “我不知道,兄弟,”伊森迷迷瞪瞪地打量着温斯顿,“我的意思是说,你看起来的确有点像——但我不能确定,我又没有那份报纸。再说了,你想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只是押送战俘的士兵,没什么是我们能做的。”
  “你只要告诉那间监狱的负责人我们的身份就好,”温斯顿赶忙说道,“我身后的是我的堂弟,乔治·斯宾塞-丘吉尔。我们都是英国的贵族,监狱的负责人会知道要怎么做的。”
  “也许迪克兰或者派崔克可以说得上一句话,他们都认识那个负责人,”伊森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你就是温斯顿·丘吉尔?要是上面的人怪罪下来,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因为这个。”温斯顿将那枚带着丘吉尔家族徽章的戒指递了过去。“我的天啊!”派崔克嚷道,贪婪地一把抢了过去,仔细地打量着戒指精美奢华的做工,似乎恨不得把它一口吞下去。温斯顿找了个机
  会,眼明手快地一把拿了回来,“看到了吧,”他说,把戒指又收到了口袋里,尽管那挡不住派崔克渴望的眼神,“一般人怎么可能拥有这么贵重的珠宝?”
  这句话的确很有说服力,伊森还在犹豫着,嘴里喃喃着“我们怎么知道那不是你偷来的,”但派崔克已经按捺不住了。“也许我能帮你做点什么,”他说道,眯着眼睛,露出了微笑,同时踹了年轻的男孩一脚,“伊森,闭嘴吧,你看这家伙的脸,像是个普通人吗?普通人能有那一口牙齿吗?不过,我想知道的是,范德比尔特家在这之后会给我多少的报酬?”
  温斯顿如释重负,他的计划终于成功了,至于空头支票,那自然是能开多大便多大。
  “足够你买下整个比勒陀利亚。”他说道。
  于是,一只脏兮兮的手伸过了栏杆,与另一只脏兮兮的手紧紧握了握,这个协议便算达成了。请牢记收藏:,..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