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每次醒来总能看见孩子偎在身边,软软暖暖的一小团,看见林凝和陈妈妈守在跟前喂汤喂水,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有一次黄静盈来了,坐在跟前轻着声音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她累到了极点,发不出声音,连笑一下都难,只是半闭着眼睛,似梦似醒。
  明明所有的人都在,却总觉得少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然而脑子太沉太乱,只是想不起来是谁。
  要睡着时听见林凝叹息的说话:“也不知道沉浮……”
  那些久远的,纠缠反复,几乎有些忘了的人和事突然涌到心头,现在她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沉浮。他一直没有来呀。她总是等不到他。
  应该是失望的吧,可这会子太累,姜知意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林凝掖好被子,拿热毛巾细细给她擦干净了手脸,这才掩上门退到外间去,安神香焚得幽沉,丫鬟们都退出去了,林凝低着声音问陈妈妈:“沉浮现在怎么样了?”
  那天等她安顿好姜知意和孩子出来,沉浮已经被丞相官署的人接走了,轿子直接抬进内院接的人,丞相卫队四下里围得严实,侯府的人一点儿内情也不曾瞧见,是以林凝到如今,也不知道沉浮到底怎么样。
  她先前还存着侥幸,觉得沉浮行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既敢取血,必是有把握的,然而时间过去了两天,沉浮始终没有露面,也不曾遣人报平安,林正声过来诊脉时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内情,林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沉浮那么惦记姜知意和孩子,若是没事,怎么可能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林凝道:“你今天过去问了吗?”
  “去了,一大早我亲身去了一趟,没用,他们还是什么都不肯说,”陈妈妈这两天已经跑了几趟,沉浮没有回相府,一直在官署待着,陈妈妈找了胡成,又找了庞泗和朱正,谁都不肯吐露半分,“我想进去看看姑爷,他们也不许,就说没事,不用担心。”
  林凝越听越觉得心凉,真要是没事,何必防得这么严实?只怕是不好,那天她亲眼看着四个罐子装得满满的都是血,人身上能有多少血,怎么禁得起这么放?
  陈妈妈安慰着:“夫人别太忧心,眼下也没传出来不好的消息,姑爷应该没有大碍。”
  林凝也知道,以沉浮的身份地位,如果有事,必定要布告全城,眼下既然没有动静,至少说明人还活着,然而,种种异常也都表明,沉浮的情形应该很不好。林凝心乱如麻:“意意看看就要醒了,到时候如果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姜知意刚从生死关上脱身,难道要告诉她,孩子的父亲为了救她,如今生死不知?真要是这么说了,万一她心里难过,病情反复,可怎么办?
  “要么看看情况再说?”陈妈妈道,“姑娘要是问起来,就说姑爷忙着,要是不问,您也先别提。”
  林凝沉吟许久:“也只能如此了。”
  丞相官署。
  庞泗割开手腕,与沉浮割开的手腕紧紧贴在一起,他的血往外流,可两人贴合的地方并没有漏什么血迹,那些血都被沉浮吸收了。庞泗心中一喜,急急向朱正问道:“怎么样,大人有没有好点?”
  这是齐浣招供的法子,若想救沉浮,需要以外力为他补充大量血液,药人的血与常人极不相同,只要两人的血液能够在水中相融,就可以割开手腕,让药人吸收对方的鲜血,补充到自己体内。
  那天他们抬了沉浮回来,立刻就挨个试了一遍,这几个心腹亲信里只有庞泗的血能与沉浮相融,所以这两天一直都是庞泗输血给沉浮,只不过血输了几次,沉浮始终还是昏迷不醒,呼吸和心跳也十分微弱,并不能看出什么好转的迹象。
  朱正一手试着沉浮的鼻息,一手按在沉浮心脏上听着动静,半晌:“比起方才,似乎心跳稍稍强了点。”
  庞泗大喜:“太好了!我这就去叫卫队的兄弟们都过来试试,早点把大人救回来!”
  “急不得,”朱正连忙拦住,“齐浣说了,这法子一天最多只能输半升血,输多了会反噬。”
  “半升才多大点,够干什么?齐浣说的未必是实话,要不然先试试多输点?”庞泗心急如焚,“你看大人这个模样,要是再拖下去,我就怕,就怕……”
  这两天里他一次次输血,满心期待沉浮得了血就能醒来,可时间一点点过去,沉浮依旧没有丝毫起色,体温也越来越低,屋里放了三四个炭盆烧着,他们几个急得轮流给沉浮按摩手心脚心和胸膛,可怎么按都没用,温度还是在降,若不是心口还有热气,看上去与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庞泗急得很:“就先试试,我给大人多输点!”
  “不行,乱来的话说不定还适得其反。”林正声插了一句,“这法子的道理我猜着可能是大人的血与常人的太不一样,要是一下子输得多了,在身体里反而要打架,这样一天半升慢慢来,一点点让大人适应,等大人能够接纳新输进来的血液,必定有改观。”
  他说得笃定,其实心里也没底,这些事情匪夷所思,他们唯一能参考的只有那几本残缺的医书和齐浣的招供,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能不能逆天改命,从阎王手里把人拽回来,谁也说不准。
  “我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朱正沉吟着,“眼下急也没用,但愿大人能尽快吸收,扛过这一关。”
  几个人不由自主又都盯住沉浮,明亮的灯光下,他一动不动躺着,脸上是褪尽了血色的灰白,胸膛看不出任何起伏,安静得令人恐惧。
  姜知意在第三天傍晚时醒来。
  她睡在林凝屋里,门窗关得严实,炉里焚着沉水香,悠远清洁的气味,林凝坐在不远处,背朝着床并没有发现她醒了,姜知意努力转过脸,看见了床边摇篮里的孩子。
  孩子也醒了,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像在好奇她是谁。
  心头霎时涌起澎湃的爱意,姜知意再也忍不住,只想亲亲孩子,抱抱孩子。身上酸软得起不来,努力用手撑着床,嘶哑着嗓子唤林凝:“阿娘。”
  林凝闻声回头,飞快地跑了过来:“意意,你终于醒了!”
  “阿娘,”姜知意一双眼睛只是看着摇篮里的孩子,他好小啊,那么软,那么香,是她的孩子呢,“我想抱抱孩子。”
  陈妈妈也跑了过来,与轻罗几个小心翼翼将她扶起一点,拿软垫子靠住了,林凝轻轻从摇篮里抱起孩子,送到跟前:“孩子乖得很,不哭不闹,吃得也好,睡得也好。”
  姜知意伸着手想抱,胳膊酸软得很,抬起来又放下。她不敢抱了,害怕手上没力气磕碰到孩子,林凝连忙挨着她坐下,托着襁褓将孩子送在她怀里:“我给你托着,你不用使力气,轻轻兜住底下就行。”
  姜知意无比小心,几乎是虔诚着合拢了双臂,轻轻托住襁褓的底。现在,她看见孩子了,那么近,能闻到他身上甜甜的奶香气,他好软,好小啊,皮肤那么细,像牛乳一样,她从不曾见过这么美好的事物。
  眼睛热着,鼻子酸涩着,眼泪含在眼眶里,姜知意低下头,亲吻着孩子。花瓣一样柔软的皮肤,温暖柔软的触感,她的孩子,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现在就在她怀里,从此她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她有孩子了。
  “好孩子,”姜知意亲吻着,喃喃低唤,“好孩子。”
  看见孩子小小的嘴巴微微翘起,眼睛弯弯,甜美的笑容。姜知意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孩子在笑呢,惊喜地叫道:“阿娘,他笑了,他对我笑了!”
  林凝也看见了:“头一回笑呢,真是太巧了!”
  “这是等着亲娘抱,才肯笑呢。”陈妈妈在边上凑趣,“从不曾见过笑得这么早的孩子,将来呀,肯定是聪明伶俐!”
  姜知意顾不上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盼着孩子再笑一次,可惜这笑容极短,眼下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这样也很好,姜知意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她的孩子便是不笑,依旧是世上最可爱,最美好的。
  炭火烧得温暖,孩子抱在怀里,气力正一点点恢复,姜知意半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前所未有的踏实满足。
  她似乎没什么遗憾了,除了……
  那点藏在心里的空荡感觉强烈到无法抑制。沉浮在哪里?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来?
  想问,到底又没有问。也许他在忙,西州在打仗,新年里各项事情很多,他是个万无一失的性子,什么事情都要亲自过问,抽不开身也是正常,她早就习惯了,又何必耿耿于怀。姜知意又亲了下孩子:“阿娘,爹爹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不过昨天太后打发人过来看你,说是西州马上就有准信儿了,我听这口气应该是好消息,你放心吧。”
  “怎么是太后?”姜知意有点意外。
  “你睡着这几天,太后打发人问过两回,很是关切。”林凝抱过孩子,“你歇一会儿吧,抱了这么久别累着了,孩子也该喂奶了。”
  乳娘接了孩子去喂,姜知意在边上看着,方才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突然又浮了上来。想好了不要再问,然而此时,只是想问问,沉浮为什么没有来。
  几番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正是犹豫,突然听见外面丫鬟婆子们见礼的声音,姜知意不觉紧张起来,是不是他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