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少延的突然回国令路黎芝十分吃惊,旋即震怒。
  她马上看向周天。
  周天装作不知,刻意不去对上她的视线。
  她很想现在就出声质问他,可话到嘴边,迟疑起来。
  她不知道孟啸春究竟是什么时候把林璋苇的事情告诉了周天,但总之,她知道周天知道了。
  周天没有和她闹,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她,说他知道了,让她不必太担心,他出道这么多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已经做好了应付外界的准备。
  但她和他结婚生女,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她看得出来他隐藏在平静下的真正情绪。
  他很明显地对她冷淡、疏远。
  如果他想,以他的演技,他应该是可以做到不让她这么轻易察觉的,但他现在显然就是想让她看到。
  她尝试过和他谈,她向他解释,林璋苇那件事确实存在,但她早就不记得这个人了,她和他在一起,跟林璋苇没有任何关系。
  实在要说起来,最开始是周天追她,不是她追周天,她还拒绝过好几次呢。这像是她在特意找林璋苇替身的样子吗?倒不如说她对男性外貌的审美点一直没变而已。
  周天特场面性地冲她笑笑,说知道了,但摆明了一副完全没听进去的样子。
  他这个态度,令她来气了。两人就这么冷战了。
  在其他人面前,周天还是那个好好先生、二十四孝好老公,特意推了很多通告、甚至是大制作好班底好本子的电影,在家陪着她
  可是在人后,周天不再对她几年如一日的仿佛一直在热恋中。他还是照顾她,但只是照顾她,晚上睡觉他连卧室都不回,去客房睡。
  她有天做了个噩梦,梦到周天对她说,等集团的危机解决了,他就跟她协议离婚,钱他不要,女儿他要带走。
  醒来后,她想了想,越想越觉得,照这趋势下去,周天真有可能干得出这事儿。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总不能让她去买凶杀林璋苇给周天看吧?但凡她能干出这事,她不得第一个杀孟啸春?!这才是真的解决事情根源!
  ……
  这会儿,路黎芝已经出院回家了。几个人坐在客厅。路少延关切地问:“没事吧?”
  “要是有事,医生不会让我出院。”路黎芝不想让他管这事,说,“你别听风就是雨,在国外待得好好的,突然跑回来干什么,真没事。”
  边说,她边认真地打量路少延。
  她和儿子视频的频率很低,几乎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看看,而视频难免失真。当然,不排除是因为路少延开了美颜。有时候,光线也会有影响。
  现在面对面,可以很直观清楚地看到,路少延没以前那么白了,但也不是黑,露在外面的皮肤是很淡的小麦色,很健康阳光的颜色。身材看着比以前结实了,甚至还有点儿好像长高了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概吧,毕竟早就成年了。
  整个人……很精神,像一头生机勃勃的野生小鹿,眼中依旧清澈,但比起以前多了些温柔。看起来,是真的长大了,成长了。
  说起话来,比以前成熟很多:“本来就该回来看看的。”
  成熟,但是,有着客气的疏远感。
  现在情况特殊,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感慨,只想催他赶紧离开这个危险漩涡:“看完了就回去吧,你学生不都等着你上课吗?”
  路少延做木工上了瘾,不但坚持完了两年,毕业后,他凭借优秀成绩和表现、人际关系,直接留校当老师了。
  路黎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非常的玄幻。她从没想到他会走上这条道路。但现在她对他的限制很少、要求很低,只要他不沾孟啸春。
  路少延知道她是想阻止他和孟啸春碰面,笑了笑,说:“学校那边给了假的,而且,我现在只算是助教吧,在旁边打打杂而已,不重要的。两年没回来了,我至少待几天再走吧,见见姥姥姥爷他们。”
  他都这么说了,她不好催得太紧,便叫来佣人,让把路少延的房间打扫打扫。这两年他没回来,虽然佣人会定期打扫,但到底没住人,佣人偷个懒是难免的。还得补充点日用品,毛巾牙刷这些。周天是瞒着路黎芝叫路少延回来的,怕被她叫停,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佣人,也就没提前做这些准备。
  佣人上楼去收拾的时候,三人继续坐客厅里,寒暄,互相问问近况、身体之类。母子俩都在刻意地避开这次路少延回国的原因――孟啸春这个话题。周天沉住气,没赶在这个时候说。
  过了会儿,张秘书突然从公司打来电话,路黎芝便去楼上书房处理公务了。
  看着路黎芝离开,周天正措辞准备和路少延谈谈孟啸春的事儿,他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一看,是他经纪公司的高层打来的。
  他当着路少延的面接了电话,手机那头说的是一个挺重要的事儿。他只好对路少延道了声歉,起身去一旁说电话了。
  正好佣人下来,说打扫好了。路少延就上楼去了自己的卧室,洗了个澡。
  路黎芝快速地处理完公务,回到客厅,没看到路少延,问从另一边回来的周天路少延去哪了,周天说回卧室去了。
  她想了想,叫他跟她去书房,然后关上门,问他:“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周天说:“孟啸春是打定主意不罢休了。”
  “那又怎么样?我也打定主意了。”她问,“你是不是怕林璋苇的那本书发出去影响你?”
  话说出口,她有点后悔,但说都已经说了。
  周天看了她一会儿,深呼吸,说:“不是。我只是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所谓的‘解铃’,就是让我牺牲路少延?让他再羊入虎口一次?”路黎芝质问他,“孟啸春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我会改变主意?周天,你没搞错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周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是少延的后爸,觉得我有私心。我现在告诉你,你没想错,我就是有私心。我愿意尽我最大的可能去疼他,但当我爱人和女儿、我的家庭和他放在同一个天平上时,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孟啸春现在这个样子,你和我都知道,他肯定是为了少延。而少延愿意跟他在一起。也许孟啸春并不会伤害少延。而只要少延跟他在一起,他就不会再来搞咱们了,甚至以他的优秀天赋,他能成为路氏的助力。所以,能很简单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弄得家宅不宁?”
  “因为路少延是我的儿子!‘也许’他不会伤害路少延?你拿什么跟我保证这个‘也许’?也许你的‘也许’根本就不成立!我不会让那个恐怖分子碰我儿子!他就是把我整死了,我也不会让他伤害我儿子!”路黎芝情绪很激动地怒吼道。
  周天垂眸看着她书桌上的全家福,舔了舔嘴唇,深呼吸一口气,说:“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对少延和孟啸春的事情反应这么过激……我现在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路黎芝紧皱着眉头问他。
  周天苦笑了下:“你从来没有忘记过林璋苇,那是你心里的一根刺,从来没拔掉过。”
  “这跟林璋苇有什么关系?现在在说路少延和孟啸春,你跟我扯什么林璋苇?”路黎芝很不能理解地问。但凡周天跟她扯齐览她都能稍微理解下。
  “……算了。”周天抬眼看着她,说,“先把集团的情况稳定吧。我们离婚的事,暂时不要对外说。我会配合好你的,等渡过这次危机再说。”
  路黎芝怔了怔,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要和我离婚?”
  周天很平静地说:“我不会分走你的财产。我的财产里,会留出女儿的抚养费。虽然我知道你不缺这点钱,但这是我的态度和心意,你别拒绝。你允许的话,我想以后常常见女儿,接她出去玩儿,她能偶尔到我那里住一阵。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但终归是希望咱们不要把场面弄得很难看,对小宁的成长不好。当然,如果你愿意把她分给我,我肯定是最高兴的。但,毕竟是你怀胎十月,我会最大限度地尊重你的想法。”
  路黎芝:“……”
  这就是孟啸春想看到的吧。她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
  书房里沉寂了一会儿,周天正要开口说先出去,她红着眼睛说:“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见。你先出去,自己冷静下,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后注意点。”
  周天:“……”
  他想了想,转身出去了。
  路黎芝看着他出去,往沙发上重重一坐,烦躁地想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平复心情,然后打电话给父母,跟他们说路少延回国了,请他们过来吃团圆饭。
  打完电话,她离开书房,打算去楼下跟佣人说一声今晚的安排,路过二楼走廊,犹豫了下,过去敲了敲路少延的卧室房门,打算问问他想吃什么菜。
  但她敲了好几下都没人应。她微微皱眉,心中沉了下去,试着拧了下门把手,门开了。她进去看了一圈,套房里浴室的门开着,路少延没在房间里。
  她去隔壁路少延的书房看了下,也不在。去楼下,叫了路少延几声,路少延没应她,倒是佣人从厨房出来,说刚看到他往外走。
  路黎芝马上打给他,问他去哪。
  “以前的同学知道我回国了,刚找我出去聚聚。”路少延说。
  “……同学?哪个同学?”路黎芝根本不信地问。
  “白凯,你不认识,我大学同学。”路少延说,“叔叔可能知道他。我那次暑假去剧组,介绍白凯去了剧组打工,还请剧组帮忙给他打了实习证明呢。”
  “你是不是在撒谎,是不是去找孟啸春”这句话在路黎芝的舌头上滚来滚去了好几遍,终究没说出来。他人已经出门了,她问了,如果他不承认,她也没办法。如果他承认,她还是没办法。他不可能因为她叫他别去,就中途折返。
  她缓了缓语气,说:“刚跟你姥姥姥爷说了你回来,他们很高兴,等下就过来。本来打算今晚一起吃个饭的,你一声不吭就跑出去了……”
  路少延沉默了几秒,说:“我晚饭前会回去的。”
  听了这话,她稍微放了点心:“好,那等你。”
  “嗯。”
  结束通话后,路少延叹了声气,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区门口,心中百感交集。
  他骗了她。他没有约白凯,没有通知任何人他回国的事。他只是……想来看看,那套房子,孟啸春还租着吗。他出国后,定期给孟啸春转房租,但孟啸春从来没回过他话,但……也没把钱退给他。所以,他总是心存着一丝丝的希望。
  两年过去,小区没有什么变化,就连看门的保安都没变。保安见着他,居然还认得出来,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啊,你还住这儿嘛?我一直没看到你了。”
  保安不太确定,毕竟他们是轮班制,纯粹是碰不上路少延出门的时间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现在还能经常遇到以前常跟这个帅哥同进同出的另外那个帅哥。
  路少延怕他不让自己进去,说:“嗯……还住,可能就是没碰到吧。”
  保安笑笑,给他打开门,边说:“我猜也是。我经常遇到你室友。”
  路少延愣了下,看着他,欲言又止,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半晌,小心翼翼地问:“经常遇到?”
  “啊。”保安说,“今早上我就看着他出去的。”
  “……哦。”路少延往回咽了一口唾沫,再没心思和他寒暄,匆匆地说,“我有点急事,先进去啊,回聊。”就赶紧朝租屋的那栋楼快步走去,走着走着,跑了起来。
  他都不敢奢想孟啸春还住在这里……但凡只是还租着那套房子,他都要觉得惊奇惊喜了。如果是,总住在这里……
  路少延按了好几下电梯键,死死盯着停在顶楼不动的数字――旁边那个电梯前摆着待维修的牌子――等不下去了,转身走消防楼梯。
  楼层不高,以现在的路少延的体力来说,只是小喘几口气的事儿。
  他一口气爬了上去,路过电梯时看了一眼,电梯已经到1楼了。
  “……”我屮HU。
  虽然只是小喘几口气的事儿,但能不喘这几口,当然还是不要喘的好啊!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路少延简单地给了电梯一个白眼,快步走去那套屋子的入户门前,本能地要去按指纹开锁,可就在碰到门锁的前一秒,手停在了半空中。
  ……如果,已经删了他的指纹、更改了开锁密码呢?
  两年了。
  孟啸春还住在这里,其实,可能,并不代表什么。说不定,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个房好而已。这个小区的旁边就是市公安局,是以前的家属院,现在还有很多住户都是警察及其家属,治安很好,四周的交通也便利,步行十分钟就是大型某品牌超市。
  ……但是,来都来了,就试试吧。不试,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给自己鼓着气,正要按下去,又停住了。
  万一,孟啸春在家呢?虽然保安只说早上看到孟啸春出去了,但保不准保安没看到的时候地方,孟啸春已经回来了。万一,孟啸春现在就坐在客厅里,他一开门,四目相对……太尴尬了吧。
  路少延想了又想,按了下门铃。
  没人应门。这个门上没有猫眼,密码锁上没有电子猫眼,如果孟啸春在家的话,听到了门铃声,应该会问一声是谁吧?说不定是物业有事呢?说不定是楼上水管爆了呢?说不定是楼下天花板被泡了呢?
  他按了好几下,一直没人应门。
  那……应该是不在家吧。
  路少延艰难地抉择了很久很久……大概一刻钟。然后,他做了决定,将拇指按在指纹开锁处,同时闭上眼睛,等待着“宣判”。
  一阵锁芯打开的机械声,随即,温馨的女声响起:“欢迎回家,门锁已打开,请注意随手关门。”
  “……!!!”
  路少延猛地睁开眼睛,做梦似的瞪着自动弹开了一小条缝的门。数秒后,他砰的把门关回去,然后按开锁密码。
  “欢迎回家,门锁已打开,……”
  “!!!!!!!”
  路少延甚至有些呼吸不过来了,只用鼻子已经不够了,他微微张开嘴,急促地呼吸地空气。然后,缓缓地拉开了门。
  先看到玄关。大体上没有变动,鞋柜、画框,等等,都还在原处,很干净。花瓶里甚至插着一支很新鲜的水仙百合。鞋柜下方放着一双室内拖鞋。
  路少延呆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匆忙地脱下帆布鞋,犹豫了下,穿了孟啸春的拖鞋,朝客厅走去。
  客厅、厨房,都还是以前的样子。他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放着简单的食物。
  他忙去卧室和洗手间。种种痕迹都显示:孟啸春真的常住在这里。阳台上晾着好几件孟啸春的衣服呢。虽然有烘干机,但孟啸春一向不爱用。路少延曾问他是不是因为有说法太阳紫外线消毒比烘干机好才这样,他说不是,是因为晒太阳不要钱。
  路少延靠在卧室的门框上,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时间真的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孟啸春一直住在这里……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而且,保持着那个时候的时候。真的只是因为觉得这里住着好、懒得改变而已吗?如果非要这么想,就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吧?
  可是……如果……那么,为什么孟啸春当初怎么都不肯原谅他、不肯复合,对他说出那么决绝的话呢?
  路少延不懂孟啸春的心情和想法,他常常看不懂他。
  忽然,路少延缓缓逡巡卧室的目光一顿,眼睛兀的睁大,随后,大步过去,拿起床头柜上已经吃了一半的药板,翻到背面看到上面写着:盐酸氟西汀胶囊。
  又名:百优解。
  适应症:抑郁症、强迫症、神经性贪食症。
  路少延知道得很清楚,因为他这两年一直在吃这个药。
  眼眶迅速地红了。他四下看了下,打开床头柜小抽屉,顿时呆愣住了。
  抽屉里装着的满满都是药,有药板,有小瓶子。
  过了十来秒,他颤抖着手拿起药一一辨认。有安眠药、有褪黑素、舍曲林……
  许久,他脱力地坐在床沿上,深深地垂下头,双手抱着,用力地抓扯着自己的发根,浑身都在发抖,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宁愿不说?为什么宁愿吃这些药也不说?就算不想说,他来说也可以啊!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说了,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拒绝了又这么痛苦?
  ……
  车里,孟啸春坐在驾驶座,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路少延。
  他已经看很久了。从路少延进屋的那一秒起,就看着了。
  路少延的头发比以前长,在脑后扎了个小尾巴。染了奶茶色。
  戴着的耳钉是一个笑脸图案。
  ……
  路少延沉浸在悲痛之中,并没有听到入户门被人打开、关上的声音,也没听到人走到卧室门口的声音。
  直到片刻之后,他忽然好像有所感应似的,抓着头发的手松了松,犹豫了下,完全松开,缓缓地抬头、转头,和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人对视。
  这一瞬间,好像时间都停止了流逝。
  孟啸春哪里都没有变,和两年前看不出差别的短发,冷漠的表情,甚至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两年前穿过的。
  好像,孟啸春一直被时光裹挟在了原地。
  许久,路少延张了张嘴,想问他为什么……有好多个问题想问。可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又过了一阵,路少延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孟啸春没动,只是看着他。
  路少延来到他的面前,含着眼泪看了他一会儿,在心里反复地练习着寒暄的话。既然问不出来,那就说几句客气话,比如“对不起,擅自进来了”,或者“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但是最终,他依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眼泪再次覆盖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