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间或有几人一脸恍然大悟，大多数人却还是不解，江念水便站出来向他们解释道：“各位大侠有所不知，苏少侠虽然是无心戟的传人，可师父健在，哪有把戟让给徒弟使的道理呢？近年薛前辈的长子身体欠佳，一直在神农氏门下求医问药，薛前辈悉心照料爱子，无暇再涉足江湖，加上苏少侠锋芒正旺，才让我们错以为无心戟一直都在苏少侠手上。”
“也就是说，其实苏迟用的，一直都不是真正的无心戟？”
“正是，”江念水颔首，“技法需要传承，自然不可能只有一把戟，小女人猜测，大抵是先人为了教导师徒，做了一个重量形制相当的戟，给徒弟们修习，等师父的年迈了，真正的无心戟才会交给后生。”
“原来如此，百年来无心戟的传人都太过平庸，徒有一身蛮力，在武术上都没什么造诣，唯有苏迟这个晚辈，还算是让人眼前一亮，因而江湖只知无心戟的传人名唤苏迟，却不记它的渊源传承。后人无能，神兵失色，也是无心戟的悲哀啊。”这话说得毫不留情，一听便知道又是哪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才敢加以这种议论。
大家也给长者留足了面子，纷纷附和，这时又听有人道：“说白了，苏迟之所以能扬名，也得益于师父平庸罢。细细想来，他能拿的出手的，也不过‘屠龙山一役’而已。”这话同样不客气，众人还以为又是哪位高人，回眸一看，却发现是池城那个浑浑噩噩的神农氏小厮的胡言乱语。
不同于他人唾弃的目光，夹在其间的康隐却很是欣赏，他之前被池城用鞭子挑衅过，虽然难堪，但他一直爱才，这回也很赞同池城，捋着长须啧啧赞道：“这个小兄弟敢说敢言，眼光很是到位呀。”
“那是那是。”池城居然拱手回礼，一脸洋洋得意。结果被江念水一把拽回来，满脸歉意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圈鄙夷的目光，低声道，“这里都是江湖的前辈，你胡诌什么呢，何况死者为大，……”
“浩风在外头，他听得见。”
“浩风？”江念水眉头皱得更紧，“你故意说这种话，是还想惹他生气吗？”
池城撇撇嘴，神情中似乎夹杂着一点不屑：“雷浩风对那个叫苏迟的家伙，崇拜地那么盲目，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面对这个理由，江念水唯有送他一个白眼，苦口婆心道：“可你说这些话，浩风就不心心念念他那个拜把子兄弟了？好像不会吧，这样只会更得罪他吧。”
“好像……是诶。”池城对了对手指，直接承认错误。
江念水松口气，再劝了句：“总之你别招惹浩风便是，他本来就来意难测，性子也内向些，才进龙渊没半个月，被你气了那么多回，就怕他心里堵着做出什么冲动事情来。”
“不会的。”池城突然很笃定地摇摇头。
“为什么？”
池城这才猛然一动，又变了脸色，恬不知耻地笑道：“你猜我告不告诉你啊？”
那边人讨论地热闹，愈发让苏凉心里堵得慌，她想回避与哥哥有关的话题，可旁人的话语却声声入耳，还一个比一个说得不客气，她突然很希望自己也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够在人群中拍案而起，掷地有声地警告他们，苏家的人可不容许尔等胡乱评头论足。但她自幼都是听话乖巧，令人省心的孩子，直到现在，她也不可能在长辈的人群堆里，说出半句忤逆的话。她还想捋一捋思绪，查清楚为什么自家的家仆会潜入公输驻地，还搞到了哥哥的无心戟，可她一回神，发现公输家已经把场面收拾好了，江湖里的长者们无心纠缠，这件事也不了了之，明明都是她苏家的事情，可却完全容不得她插手。
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看看有没有熟识的人，能够寻求帮助也好，只是陪她宽宽心也好。
一抬眸，她才发现，莫峪寒已经站在了她身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有说话，只是与她并排站着，见她抬头，微微转过身来，但也不是对视，只不过是不远不近地伴在她身边，眼神没有停留在哪个点上，但也是一直围着她的周边转动，只有等苏凉的目光看过来时，他才刻意地把视线往别处偏离。看出来苏凉脸色不佳，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但还是保持了缄默，只是手臂往上摆了点，虽然只到苏凉的肩膀边，但看他虚空中的摆动，也知道他想要摸摸她的头发。
明明苏凉穿的只是薄薄的几层长袄，莫峪寒也没有披氅衣或是披风，可苏凉却觉得，靠近莫峪寒的那一条手臂滚烫滚烫的，像是多夹了几层绒棉一般，这股热度从手臂攀上来，连脖颈和脸颊都涨得发热。
但异样发烫的同时，她却觉得，心里的阴霾，好像一点点的就散开了，不是那种放下负担的舒畅感，而是她突然觉得很踏实，那些自己背负不了的血海深仇，让她觉得也不是不可能沉冤昭雪，虽然要走的路还是空茫一片，但那一刻，她好像没那么害怕，就这样扛着那些沉重的东西，就这样坚持下去，也挺好的……她琢磨了很久，也说不准，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几年前在家里为数不多的诗书里面，翻到了一个句子：“此心安处是吾乡”。那时候她没有在意这个句子，因为她不知道一颗心无处安放的绝望。直到后来，一个人孤零零地飘荡，身体居无定所，那颗心也变得漂泊起来，从苏宅逃生一直到现在，她睡觉都是枕着匕首，听觉敏锐到了敏感的地步，对人对事从原来的乖巧顺从，变成了一种没有主见的唯唯诺诺，那都是因为，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只是一座孤岛，承担着一直无以赦免的孤独。陆府不是她的家，赶路的马车、公输驻地的客房更不是，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应该没有固定的居所。但就在刚才，她却找到了一种类似于“家”的安心感。让以后可能面对的栉风沐雨，都变得有所安放寄托。
“莫少侠，谢谢了。”
“啊？”苏凉突如其来的道谢让莫峪寒摸不着头脑。
苏凉摇摇头，没有解释，只是冲他笑。又听莫峪寒答道：“总之你没事就好。”忙回应道，“恩，我没事了……哦对，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当时神农氏的大夫帮你疗伤的时候，说你身上有无心戟勾啄的伤口，已经成一个小窟窿了，是怎么回事呀？”
“无心戟勾啄出来的窟窿？”莫峪寒听到自己身上的伤疤，竟也回忆了片刻，这才恍然道，“那个呀，那是很多年以前薛久源前辈捅出来的呀。”
“薛久源？”听到这个有些久远的名字，大家都很是愕然，“你竟是与薛前辈有过交集？”
“倒不算什么交集啦，”莫峪寒脸上没有笑意，但也绝对没什么愠色，“薛前辈往前家境还是比较窘迫的，为了生计他到采石场当过监工，那时我刚好被卖到那里，有过一些冲突。”
听到“卖”字，苏凉一惊，却又不敢多问，这个话题便就此略过了，不过想到这个伤口与兄长无关，让她觉得稍稍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