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在暴风吹动中连缀成线，丝毫不见“雪”字所该有的轻盈。阴云满布的天空看不到一丝月光，便也看不清真相，只让人觉得，那“噼里啪啦”打在羽绒服上的，是永无休止的雨滴，或者是散碎的冰粒，那声响是那样的沉重，以至于令人不由得恐惧起暴露皮肤。
废弃的露天体育场更是没有丝毫灯光，方才还能看到积雪反射出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微光，这一刻，那稀薄的光线，都已经被陡然腾起的雪尘吞没。
乔强在大声吼叫，可声音在脱口的瞬间便被疏松的雪层吞噬，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真的喊出声了吗？或者，他的内心，被这冰凉的世界压倒，其实，根本没有喊出声音？
再加上，明明是自己操纵佩帕皮斯修曼一拳打在地上，扬起的雪尘，结果他也在这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斯诺的视野，即使事先有所设想，他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恐慌起来。
拉布斯凯·斯诺·弗罗斯特，到现在于他都仿佛是迷雾般的人物。
开玩笑，一个不知道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一个“白”这种怎么看都比自己强几百倍的剧情npc，一大半的实力构成都靠和他签订契约产生的幕后黑手级角色，魔鬼在人间的代理人，乔强自己都觉得，对方没有在宣布决斗开始的第一个瞬间，瞬移到自己身后拧断自己脖子，那就是破格了。
白天他姑且还能强作镇定，表现出正常的样子来，可当真的到了面对面，决胜负的时刻，他心脏早就蹦跳得仿佛要破裂开来，什么也不知道的、荒谬的恐惧感，比这冬至的暴雪更令他浑身打颤，只想要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乔强按照事先计划，踏积雪前进时，既听不到脚步，也听不到心跳，嘈杂的寂静中，只能听到脑内纷乱的声响。
被逼到只有一条路可走的绝境，对乔强来说是可以令他肾上腺素爆炸，是令他兴奋、愉悦、全神贯注的良药。但眼下并非如此。整个事件，他始终都如此刻一般，身处无边雪夜，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看不清，低下头，才发现整个地面都被雪原覆盖。
道路，消失了。
用以区分道路和非道路的界线，全都被深重的积雪彻底掩埋。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有几条路可以走，又朝向着哪些方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又该向何处前进。
在他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积雪前进时，他，真的，还在界线之内吗？
“冬至不吃饺子，可是会被冻掉耳朵的——”
乔强觉得自己用上的十二分感情喊出这句话，但当它消逝在不知有没有人的风雪中时，只留下空虚又衰弱的尾音。
那尾音仿佛在质问着他：“认真的吗？”
认真的吗？这种愚蠢的风俗习惯一样的东西，也要拿出来说事？
你心中不可迈出的“界线”，你无法分清所以不得不仰赖他人的“界线”，终于到了连这种东西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地步？
“这么，重要的事！”
佩帕皮斯修曼的身影在这样的暴雪中同样难以分辨，但是，他脑海中有着影子般模糊的画面。他与纸片人之间拥有的是精神上的联系，尽管平时他会本能地用眼睛去寻找它的位置，但那并不是必要的。他能感觉到自己与那薄薄的幻象的相对位置、距离等等必要的信息。
但是——不包括触感。
“没人告诉过你吗！”
佩帕皮斯修曼理应如同计划中一样划过推销员耳朵的位置。
那是乍看之下打空，并在半空中忽然变向，以只有这样无实体之物才能实现的超高难度技巧，造成哪怕对于普通人类都有些无关痛痒的杀伤，这样毫无道理的战术。
他指定好这样的作战计划，原本的目的是为了让推销员陷入迷雾。
与王师傅那时不同，单纯的诱饵战术并不适用于这场决斗，限制了场地不说，对方数次在梦境中找到自己，在连那种手段的原理都无法判明的前提下，想要复现那样的追逃游戏根本就是吃人说梦……
虽然，确实经历过这样的思考。
虽然，现在也并不认为这个分析过程有什么明显的谬误。
但，当真的站在这里，挥出一拳，而连命中与否都无从确认的那一刻，便知道，那些不过是为了先入为主的策略而说服自己，找出的理由而已。
太可怕了。
什么都不知道太可怕了。
不知道该怎么做太可怕了。
所以，假装知道吧。
所以，假装定下计划吧。
所以，假装有了策略然后别过头去视而不见吧。
他看不到红色，感觉不到温热，除了雪霰“噼噼啪啪”砸在身上的声音，听不到丝毫声响。
佩帕皮斯修曼，打中了吗？打空了吗？
他该继续说台词吗？还是……该怎么做呢？
他犹豫了一瞬间。
如果乔强面对的是王师傅那样铁壁般的对手，这一刻的犹豫是不会出现的吧。
他会冷静地判别自己身处的情况到了何种程度的绝境，会绞尽脑汁地寻找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性的生路，会果断地执行脑海中并不成熟的策略。
因为，他会确信，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
但，道路被积雪掩埋，周围的雪野看上去都一样，仿佛无论向哪个方向走，都不会有优劣之分，完全是他个人的抉择。
就好像放着契约不管其实也不会怎么样，就好像接受自己对雪凌霜的好感实际上反而更加幸福，就好像不找斯诺决斗，看起来至少对他来说反而更安全。
他早就陷入了迷茫，而这一刻，那终于难以挣扎，将口鼻浸入名为不知如何行动的海洋。
所以，他犹豫了一瞬间。
“真不像你啊，乔强先生。”
直到温热的吐息吹过乔强已经快要冻成冰块的耳廓，令他产生仿佛是刀片切割般的错觉时，他才回过神，感受到怀里的温暖……
温暖？
“nyanyanyanyanya！”
怪异而锐利的尖叫陡然响起，薄如纸片的浮空虚影挥动拳头回到乔强面前，而另一道黑影则悠然拔出什么，敏捷地躲开了那迅猛到足以在空中留下无数分身般残影的拳头。
但是，温暖的感觉仍然在怀里，没有离去。
“啊，啊啊……”乔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抬起手，按住胸口羽绒服上的窟窿——
窟窿中仿佛有火焰喷涌，灼烧着按在上面的手心。
那并非火焰，而是蒸腾着热气的血水。
一汩一汩地泼洒在被冻得冰凉的手掌，滚烫得仿若开水。
“草，真该戴手套的。”
在乔强反应过来疼痛的这不到一秒的一瞬，斯诺已经退到五米开外，消隐在雪雾之中。那是佩帕皮斯修曼能离开乔强的最大距离，因为它的能力必须要与作用目标有锁接触才能发动，因此，也是乔强能够发动能力的最大距离。
“绝大多数力量型异体——就是像你的这样，力量又大速度又快的异体，射程都相对来说更近，通常这个数值是五米或者三米。”斯诺的声音从他左侧响起，他猛地一哆嗦，一时间甚至想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冲过了头，“乔强先生是不知道这个常识吗？我还以为，以你的作风，会先不管有没有用，总之先伪装一下射程的。”
乔强捂着还在喷血的伤口，周围一圈羽绒服和内衬都已经被血彻底浸透，又在寒风吹拂下迅速变得冰凉起来。他撇过头，看着立在最大距离上狂乱地挥舞拳头的纸片幻影，咂嘴，心念一动，唤它回来在身体内侧将伤口紧紧抓住：“你还挺了解我。说不定我刚才就是在伪装呢？”
“原来如此。看来你不但使用上不够熟练，对异体本身也不够了解。”
从声音上判断，斯诺的距离始终是六七米远的微妙距离，乔强每向他靠近一步，他便后退同等的距离，倒好像乔强已经超越自身极限发动过能力了似的。
斯诺刚才拿不知道什么东西给了自己一刀后，倒也不再心急，就如同是计划着等待他流血流死一般，保持现在的距离，平心静气地说些好像对自己有利的话：“异体使用者是一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能看到彼此使用的，需要四级以上灵视才能看到的异体，本身却只拥有一级灵视能力。”
“灵饰……？”乔强愣了愣神，但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步步向前，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到仿佛几分钟后就会消失的脚印。
斯诺也慢慢后退，乔强走过数米的距离后，才发现自己连他的脚印都看不到，仿佛飘在眼前说话的是个幽灵，或者被什么东西挂在半空中的留声机：“灵异视觉，就是看到鬼之类东西的能力，乔强先生对这类概念应该很熟悉吧。”
乔强不置可否：“哼。”
“这一特点是无形的，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对相关概念有量化的把握，很难意识到其存在。尽管如此，这一差异却的确是客观存在的。即使本人意识不到，或者说，正因为本人意识不到，才会产生影响。先前所说的特性，很容易会潜移默化地让异体使用者认为，只有另一个异体使用者，才能看到异体。”
“……”
乔强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绘制着体育场的地图。这座体育馆进入运动场的通道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刚才是从东门入场，现在经过左转之后，应该是在逼着斯诺向南侧通道前进。
“而一旦产生了这种错觉，这类异体使用者们往往就会认为控制异体的细节行动是’非必要’的。看来，乔强先生也不例外。”斯诺所说的内容是推测，语气却十分笃定，不容置疑的语气令本来就心虚的乔强难以反驳，“不过，现在你应该明白，能否看到异体，也不过是一种被量化的能力罢了。”
乔强嘿嘿笑了两声，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这声音就好像是把体内仅存的热气放出去似的，全身都冰凉起来：“没必要这么话痨吧，你可以直接说的，’我能看到那玩意’，多简单，是不是？我说真的，现在话痨角色多少是有点过度溢出了。”
话虽这么说，斯诺在非私人时间的确可以被称为话痨。推销员们在工作中会喋喋不休地达到他们的目的，对他们而言，这便是赖以求生的本能行动，同时也是他们最强的武器。
他们也许并不强大，但所有与他们为敌的人，都一定会体验到噩梦中阴雨绵绵一般的纠缠不清。
“请别在意。”斯诺的声音平静而稳定，始终保持着相同的音量和节奏，“我只是想对你做一个简单的前置说明。如同先前所说，灵视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能力，而且与灵魂息息相关。所以，这自然也是我们的业务范围。
“我现在正在使用的这款隐形眼镜，可以赋予佩戴者1级、3级、5级三个档位可选的灵视能力，5秒内快速佩戴，随时可装卸，副作用不明显，三年内无偿保修，是在各国有关部门内都极为畅销的标准装备哦。而且，即使对非关系者而言，希望能看到某些幽灵或类似的东西也同样是常见需求，同样有着极高人气。如果你有购买意向的话，现在还可以为你提供八折优惠哦。如何呢？只需支付一点灵魂的边角料，就可以立刻换到这项超值商品了。”
乔强浑身上下都在发冷，他也开始有些搞不清究竟是因为体外的暴雪，还是体内的流血。他觉得自己眼前可能又开始一圈圈发黑，不过在这样漆黑的夜晚，他也难以确定那是否只是错觉。
他伴随着对方喋喋不休的话语一步步前进，又好像完全没有前进。虚浮的脚步，在雪地上留下虚浮的脚印，很快便在风雪中消逝。
他不由得抽动了一下嘴角：“不必了。”
“是吗，真的很可惜。”
虽然这样说着，斯诺·弗罗斯特语气依然没有丝毫波动，音量稳定在固定距离，那是，刚好超过了五米，因此佩帕皮斯修曼完全攻击不到的距离——吗？
“不，比起这个。”乔强相信对方能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即使是在嘴唇都因缺血和寒冷疯狂颤抖着的现在，“你打算跟我拖到什么时候？真的等到我失血过多吗？你真的觉得，只要拉开距离，我就打不到你了？”
“怎么会。只是，正确把握战斗距离，是对战中的基础而已。”
“哈哈，那——”
乔强想说的是“那我就要来了！”。
这是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纯粹是为了增加气势或者节目效果，不过，如果不能喊出这句话，他会担心自己彻底被冰冷的暴风雪夜吞没，在迷茫与寒冷中丧失对状况的把握。
就像在打架时大吼出声，从发力的科学理论上，未必能够让人使出更大的力气，但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是用来破除某种心理上自我限制的手段。
现在乔强很需要类似手段——
但就在这句话喊到一半时，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主要问题，似乎并不是心理上的问题。
不知从何时起，手已经感受不到那股火焰炙烤般的灼烧，但那并非因为手得到温暖，而是因为，血已不再涌出。原先那本就不知为何感觉不甚鲜明的伤口，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冰凉，宛如死尸。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大雪天，也许他能更早意识到伤痕的变化？
“那……”
体能伴随着体温一同流逝，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蔓延到脸部，嘴唇连颤动的余力都无法留下。决斗开始不到一分钟，乔强就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清晰吐出。
情况比战斗开始前预计的还要恶劣十倍。
“乔强先生，不必急着开口了。根据我的推测，你现在说话应该已经很困难才对，不如为自己省些力气。”弗罗斯特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发表胜利宣言，可语气也不怎么兴奋，依然平和又冷淡，“我刚才用来刺穿你的那把剑，商品名是’召灵魔剑’。”
乔强又本能地想要确认伤口的情况，但羽绒服上的血迹已经变成冷冰冰硬邦邦的一片，只是用力按一按，完全摸不到伤口的所在。
“‘召灵魔剑’，顾名思义，是在攻击后召唤附近的灵体辅助战斗的短剑。”斯诺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也许是在展示所谓的召灵魔剑吧，只是，暴雪与黑暗一同阻隔着视线，而且，乔强自身可能也失去了一部分视力，“为了保证不同情况下均能稳定使用的泛用性，放宽了召唤灵体的条件。”
他轻咳一声，好像是想把人的注意力从刚才的话语上拉开：“从功能性上说，这把剑不像很多驱使死灵的同类武器一样会驭使凶猛恶灵直接攻击目标，只会呼唤那些弱小的泛灵吞噬伤口中涌出的血液，同时以血液为媒介，逐渐抽取受伤者的生命能量和灵魂。嗯，简单来说，就像星子鱼那样。”
“……啥？”
“星子鱼，也叫医生鱼，或者说温泉鱼你会更熟悉？就是那种你把脚放进水池子里会围上来啄你的那种小黑鱼。”
他很有耐心地对乔强亲切说明着，与此同时，冰寒的感觉已经扩散到全身，尽管脚并没有插入积雪中很深，拔出来时却仿佛受了很大阻力，或者，只是单纯地，开始使不上力。
“真可惜你没有购买刚才给你推荐的那款隐形眼镜。如果你买下它，现在就能看到刚才我的形容是多么巧妙和恰切。”他略微停顿一秒，像是特意给脑子都已经转不大动的乔强留下思考的时间，“不过，什么时候都不晚。现在抓紧时间完成契约，来得及看到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啄食伤口的样子哦？”
“……这个装备……”
是因为脑子有点不清楚的缘故吗？乔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装备”这么个词。
“……这件装备，难道，不是……很坑吗？”
“哈？”
弗罗斯特愣了一下。虽说他的确是在说一些工作用语，但并没有期待对方会做出回应，尤其是，会说出这种仿佛准备砍价的顾客一样的台词：“很坑？你是指什么？”
“因为……”乔强探手在左胸下面一点，也就是伤口的位置摸了摸，“你看，伤口这个位置……如果你用的是正常的武器，而不是什么温泉鬼鱼剑……我应该还在流血吧，说不定即将流尽……呼，呼……何止迈不动腿、说不出话……我，也许已经，死了。”
那个推销员在这样的雪夜似乎依然保有清晰的视力，能够看清乔强每一个小动作。也许这是那个隐形眼镜的隐藏功效？或者他在那副隐形眼镜上面又套了另一个有夜视功能的隐形眼镜。
就在乔强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开始思考些有的没的，并差点被自己贫乏的幽默感逗乐时，一身黑衣的推销员终于开了口，很稀罕地，他选用了一声十分情绪化的叹气作为开头：“唉，你说得也没错，是我失策了。”
“……”
刚才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乔强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不，那似乎并不是因为运动过量，仿佛全身在向外蒸腾着热力的汗水，而是，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挖空一般，只会令身体愈发寒冷的，虚弱的汗液。
弗罗斯特没有等他费劲巴拉再挤出一句回答：“‘召灵魔剑’的优势在于可以不必在意命中位置，只要刺中，就能在自然泛灵的帮助下持续稳定地伤害敌人。像乔强先生这样没有反抗手段，身体素质普通的普通人，只要在任意部位刺中伤口，五分钟后就会彻底死亡。”
五分钟。
对方对自己抱有相当的心理优势，没有在这种话题上骗自己的理由，所以，还有四分钟的生存时间——应该可以这样认为吧。
就像推销员说的一样，他犯了错。并且，那之后，并没有选择补救，而是沿着最开始制定错误计划时的思路，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这是，更加严重的失误。
“但这些缺乏智能的小东西们却有着贪婪的本能，在吞噬血液，消化生命能量和灵魂的过程中，它们会为了避免浪费，一定程度上治愈伤口，哪怕直接洞穿心脏，也会保证只流出刚好满足它们胃口的流量——这样说起来也许有些过度拟人化了，但以结果而言，完全可以这么理解。”
拟人化？他说的泛灵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人的灵魂吗？
虽然很想继续思考，但随着体温逐步降低，吹到脸上，粘在头发上的雪花已经不再融化，大脑转动的速度也随之缓慢起来。
现在不是分心去分析现状的时候了。
掌握情况是想要随机应变增大胜机时必要的环节，但，现在他的的确确没有这个余裕。
只剩下最后四分钟的生命，思考变得迟滞而模糊，行动力也伴随体温越来越低，获取信息的情报被低温、暗夜和暴雪遮挡了百分之八十——
这是他为自己选定的舞台。
因为，看不到道路，所以，只有，沿着自己事先定好的方向前进。
连路都看不到的绝境中，任何方向都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的迷雾中，能做的，便唯有如此了。
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决定，将单纯通过推理、幻想、臆断得出的，虚无缥缈的结论，作为前行的依靠——作为，唯一能够前进的，“界线”划定的路线。
“是……吗……”
距离，好像，应该，差不多了吧。
“是的。”
弗罗斯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只是在等待乔强被所谓“泛灵”彻底吞噬至死吗？
那还真是……
“虽然在推销工作实际进行的时候，也可以讲这一点化为优势。比如巧妙利用这一特性止血，以此实现延长续航时间的目的——不过，具体到眼前的情况，选用这把’召灵魔剑’的确变成了一个有些失误的选择……”
斯诺顿了顿，乔强也没有说话。
两人一进一退，赫然已经走过了半个运动场。
于是，最终还是惯于说话的推销员打破了沉默：“按照我先前得到的消息，本以为你会更加擅长战斗呢。这样没什么速度和力量的一剑，对于一个像样的异体能力者，不说完全回避或者反制，至少也应该格挡一下，推到非致命伤的位置吧。你真的打赢过混沌与惑乱之主的末裔吗？”
“混沌与……哈？”这是个有点耳熟的名字，只是现在乔强脑子里像眼前一样一片漆黑，半晌，才看到黯淡的光线在眼前透射而入，“啊，王师傅死前说过的……那个……”
弗罗斯特并不知道王师傅是谁，但他似乎从乔强基本没发出声音地这句话判断出了情况：“是真的啊——原本从她那里得到的情报就不可能有错。真是不可思议，明明怎么看，你都不该有那样的实力才对。”
“哼，哼哼……”
乔强很努力地想要发出冷笑，但真正出口时，却是有些凄惨的哼哼。
弗罗斯特也没有在意，保持着绝对安全的距离，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哦，对了。情报里还提到了’界线’之类的话。你似乎有着把自己逼到绝境的习惯？或者说，你是只有在那样的危机，才能发挥出超越极限的潜能的类型？这倒是也和你的性格分析一部分能对得上。”
“哼哼……你，好像，很了解我啊……”
“呵呵。”弗罗斯特笑得就很通畅，澄澈，没有丝毫迟滞了，“有点令人怀念呢，虽然也没过多长时间。我们第一次在梦中见面时，你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还记得吗？”
“……”
“那么，我也再次对你进行类似的回答吧。是的，在工作前调查目标是我们行业的常识。现在乔强先生已经确定要在’里世界’立足了，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以后也要注意一点比较好哦。”
“哼哼。”
这次，乔强终于发出了像样的冷笑：“什么异体能力者、什么最大距离、什么过往战胜过谁，什么性格分析……你还真是调查了不少呢……”
弗罗斯特理应听出了乔强那虚弱中夹杂着嘲讽的语气，但他显然毫不在意：“谢谢夸奖。”
“哼哼……做些，没意义的，调查……每当我想要高看你们一眼，这个世界，就向我，展现出，愚蠢的本相来……”
弗罗斯特并不是很在意乔强在说什么，他每多说一句话，距离死亡就近一步。即使如此，也还是有很多人会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以及愚蠢的考量停不住嘴，他见得多了——不如说，这就是他不住地说明的目的之一：“是吗？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里世界’的这些东西，你比我了解百倍。”乔强终于连脸上也挤出笑容，“我个人的战斗力，在你眼中宛如浮云。异体也好、二体也好、三体也好，凭借那种东西和你战斗，要不了几分钟，你就能将我分析透彻。王师傅能做到，你没理由做不到。”
“但，你对我做的调查，只是遵从所谓’常识’，而进行的，徒有其表的自我安慰。你在告诉自己，你对我投入了足够的重视——但那是错误的。你，发自内心地蔑视着我，甚至无法想象出我伤害到你的样子。所以，就算你欺骗自己，说，要尊重这场决斗，目光，也不会投入到真正重要的地方来。”
乔强先生意有所指。
但是他说的没错，即使现在，弗罗斯特也不认为，对方能够伤到自己一根汗毛：“原来如此，这倒是非常精确的分析。鞭辟入里，我以后会注意的。”
“哼……以后吗。”
“你想说，我不会有以后了吗？”
报了对方刚才抢了自己想说的话的一箭之仇，弗罗斯特的心情很好。
但乔强先生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这就让他的好心情打了折扣：“我想说，你……真的觉得，就保持所谓超过极限距离的这么……几米，我就，无计可施了？”
“我并不如此认为，可是，那是事实，不是吗，乔强先生——”
弗罗斯特话音未落，暴雪交织的黑暗中，他便看到那圆滚滚的幻影一闪，接着，乔强前进的速度陡然暴增，像一颗炮弹一样朝自己的方向猛冲过来！
但是——
“用异体打击自己来实现飞行和高速移动，这是你早在上一次密大入学考试中就用过的战术。你看，我的调查，并不是什么作用都没有，不是吗？”
“nyanyanyanyanyanyanya！”
虚影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乔强飞行过程中以他为坐标迅速移动到了他的前方，在五米的位置疯狂挥拳！可是，在咆哮之中，弗罗斯特依然轻松写意，卡在它正好打不到的距离上。
“乔强先生的能力非常稀有，但，让某人碰不到自己、让某人离自己远一点，同样是相对常见的订单类型。难道你认为，像我这样的推销员，不会准备有类似功能的道具吗？你以为，你的能力，就那么独一无二吗？越是寿命短暂的凡人，越是会陷入这样自以为是的幻觉里，你可真是可怜！”
弗罗斯特右手抬起，左手打开了银色的手提箱，与此同时，他看到在空中飞行着的乔强，同样做了个要掏什么的动作。
枪吗？或者类似的远程攻击道具？考虑到他和那个“黄”之间的关系，那说不定是什么真的能够伤害到自己的杀手锏也说不定。
不过，他不会以为自己只能保持在正面吧？
弗罗斯特嘴角微微扬起，正要向旁侧移动——就在这一瞬间，墙壁出现了。
“……！”
从拉开距离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相同的距离，依照乔强的脚步一步步向南前进，而现在，在这爆发式的冲锋下，这个距离一口气增加，已经将他逼入了狭窄的南侧通道里！
虽然还有不少腾挪的地方，但，既然他大费周章地这么做了，那，通道的宽度这个问题，他应当有办法克服吧。
“呵呵。”
弗罗斯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非营业化的笑容，他有些期待，乔强马上要拿出的那个“东西”，究竟会是什么了。
“她说你的心思很深，算计能力非常可怖——原来如此，看来也的确有些过人之处。那么，就让我，也拿出一点真本事吧。”
弗罗斯特抬起手臂——
千分之一秒不到的刹那，并不足够他完全把手臂抬起来。
但是，他的灵魂脱离肉体，先一步抬手，面向乔强，五指张开，掌间是一层透明的隔膜。
无论乔强先生击发出的是什么，这个隔膜，都绝对能将其迟滞半秒——而这半秒，足够他根据情况做出适当的反应。
推销员的战斗能力并不强大，但，他们花样百出、层出不穷的手段，足够他们战胜远比他们强大许多的敌人。
何况，乔强——
他拿出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遥控器？
“轰隆！”
炽热的光影在那一瞬间从南侧通道如同激光般射出，照亮了整座暴雪覆盖的体育场。
接着，是空气振动，建筑崩裂的轰鸣，滚滚如雷声。
“不关心我准备时间在做什么，而去调查我的过去，你是在搞笑吗，推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