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强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做了个不得了的噩梦。
“所以……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班长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毫不掩饰地对乔强摆出张苦瓜脸，表达自己为大半夜因为舍友的噩梦被吵起来，这种破事的不满情绪。
可惜他不像马桂木那样，打游戏的时候一旦被打扰就能爆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气；
也不像金宇星一样，躺在床上像块木头一般在旁边唱歌都叫不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太过热心肠，太过在意所谓的舍友情谊，没有不问缘由把叫醒自己的乔强暴揍一顿的粗暴。
所以，不管他摆出怎样的臭脸，还是只能坐在桌子旁边，在马桂木噼里啪啦按键的伴奏下，听乔强花了快十分钟，才勉勉强强把一个根本就逻辑不通的梦境凑到一起，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我，不知道……”
看到以前像个精神病一样意气风发的乔强，忽然面瓜起来，刚被吵醒的班长就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不知道，你不是听完那句话就惊醒了吗？你根本就没有回答他吧！”
乔强脸上写满了苦恼和纠结，用力揉头，头发便像雪花一般一根根洒落，看得班长心也跟着一揪一揪。
直到班长真的开始为他中年后的形象问题担忧的时候，冷不丁就听到拍桌子的声音，一激灵，一个双眼布满血丝的黑影已经压到身前：“我还是觉得不对！”
班长倒吸一口凉气，吃惊之下，双手已经搭在黑影的肩膀上，硬生生把它按了回去：“我明白，我明白，你先冷静一点。”
黑影用力挣扎了两下，怔得血丝更加密集，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坐回到他拉过来的凳子上，喘着粗气：“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了？”
“你觉得自己回答了什么，但是现在又死活都想不起来，只有刚醒来时那种非常可怕的感觉留存着。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回答了很危险的话。”班长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讲述，同时庆幸地看到黑影，好像慢慢恢复成乔强了，“是这样吧？”
“不是感觉！不对，是感觉，但是我感觉我的感觉肯定没错！”
看到乔强语无伦次的样子，班长心里不由得有些哀叹。
这就是恋爱的魔力吗？
好好的一个正常人——不对，好好的一个精神病，开始单相思之后，竟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窝囊样子。
舔狗真是太可怜了。
还好我不是。
念及此处，班长轻叹一声，对半夜被吵醒的愤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满怀同情地拍了拍乔强的肩膀：“我相信你现在还是那么感觉的。但仔细想想，你梦到了老马，梦到了我，梦到了一个自称魔鬼的，连长什么样你现在都记不清的拉布斯凯。为什么你偏偏觉得前面是梦，这段就是真的呢？”
“嗯？”乔强眨眨眼睛，发现他好像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个，就是，感觉不一样？”
“哪里感觉不一样？”班长循循善诱，“确实，拉布斯凯是个陌生人，但你也不记得他长相了吧？你记得的只有名字。你白天想着的就只有怎么攻略雪学姐，还有和社长举行仪式这两件事，晚上梦到不是很正常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早都告诉过你了。”
“唔……”乔强似乎渐渐被说服一般，陷入沉思，“但我还是感觉……”
“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刚才的梦非常真实，让人无法相信那是假的，对吧？”
乔强怔怔愣愣地点点头。
“那是因为你其实还没完全睡醒啊！”
“……啥？”
“看起来是醒了，脑子其实还像做梦一样，处在混乱状态。梦里面不管发生多见鬼的事，也不会觉得是假的，对不对？即使是认知到在做梦，那一刻的感受，也无比真实。”
“即使是清明梦，感觉会无比真实……”他回忆着之前的梦境，舌尖再次浮现出可乐的冰凉与甜腻，“好吧，也许我确实没睡醒。但——”
“不用但是，我也经常做些怪梦！”班长斩钉截铁，砍断了乔强的后半句话，“梦到金光灿灿宫殿，我坐在里面吃斋念经。有时背着人做些有的没的，还上天入地。”
班长说着说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些真实无比，却从未见过的场景。
他用力晃了晃头，把那些东西从脑子里甩了出去：“确实，刚醒过来的时候，很自然就会觉得那些东西不可能是单纯的梦境。但等你喝口水，吃点早饭，吹一吹现实世界的冷风，完全清醒过来，就能意识到，那些事情，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班长其实很早就意识到了，绝大多数情况下，面对面交流中，决定谁能说服谁，谁会在对话中获益或者占据上风的，往往不是谈话的内容和逻辑性，而是双方的地位、性格、表达方式等等微小细节所构筑而成的，“气氛”。
能够突破“气氛”的桎梏，当场看清事实的人，少之又少。
乔强也不例外。
他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其实根本没搞明白这段话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对方不容辩驳的意志，已经从语气，深深刻入他的脑海：“说的，也是啊……对，清醒过来，就能意识到，那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现在，班长就再一次巧妙地利用气氛压制住了乔强，接下来，就只需要再推上一把，就能成功安抚神经衰弱的精神病室友，回去睡饱天亮前剩下的几个小时了：“这就对了嘛，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恶魔啊、魔鬼啊，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存在？”
“对啊，怎么可能会……”
“对吧？”
“不可能会……”
“……对吧？”
“……”
“喂，你突然怎么了？”
刚才突然一下陷入沉默的乔强，再一次露出冷硬的表情，让班长想起了昨天下午在教学楼里产生的错觉——还有头一次见面时，那种仿佛看外星人一样的感触。
与上一秒那种软乎乎的面瓜表情完全不同，现在，他的神态，不知怎么，就足以让人相信，他是个毫无底线，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轻松干出来的，令班长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会冒出冷汗的，危险分子。
台灯温暖的橙黄色光，照亮了乔强上扬的嘴角，带给班长，却是刺骨寒意：“班长你说得对。正常的世界里，是不可能有什么恶魔、什么魔鬼的。更不用说什么在晃音上刷到的奇怪仪式，居然真的会有效，召唤出一个一本正经地说要杜绝种族歧视的推销员跑到梦里……”
他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些东西，都不是会在正常世界里能有的事。”
“嗯，嘛，就是说……啊……”
班长本能地感觉到，这些话，大概不是因为赞成才说的。
“而不正常世界发生的事，就应该交给不正常的专家来处理。”乔强的表情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豁然开朗，对着班长露出八颗牙齿，“这段时间多谢你啦班长，之后会请你吃饭的。”
“唉，等等，那……”班长感觉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妙气氛，本能地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才有用，“那什么，你准备靠‘不正常的专家’，帮你追雪学姐了？”
乔强微微一笑，轻轻摇头：“班长，现在，已经不是我要和谁谈恋爱这个问题了。”
“所以，睡吧。”
他按灭了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