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还好吗？”
急促焦灼的声音落下，混在街道四周的嘈杂声中，有些听不太真切。
巫盏躺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断断续续地接收着落入耳中的各种声音。
有男人愤怒的叫骂声，杂乱慌乱的脚步声，不知名野兽的咆哮声，以及……枪声。
哪怕浑身疼痛且大脑昏沉，所有声音宛若隔着厚厚的屏障，巫盏也在一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危险的环境。
近在眼前的焦急声音停了下来，似乎在思忖接下来怎么做。
过了片刻，那人嘀咕道：“……唉，这孩子是纯人类？好像昏过去了，先背回育幼园再说吧。”
说罢，他就要把巫盏背起来。与此同时，远处的枪声似乎往这边更靠近了些。
巫盏颤了颤睫毛，倏然睁开眼。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片模糊朦胧的虚影，色调黯淡，像是笼罩着一层尘雾。
缓了几秒，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天空确实是昏暗的灰色，视野里的建筑杂乱无章，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建筑风格和材质。引发骚乱的地方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壮硕男人，正拿着不知名款式的武器指着一个狂奔的矮个子男孩。
巫盏移动视线，看向和自己说话的人。
是个健壮的男性，鬓角微白，面容有些沧桑感，左耳到眼角有一道刀疤。
最关键的是，巫盏看到这个人头顶有一对……羊角。
他究竟到了个什么地方？
而巫盏对面的人没想到他会突然睁眼，对上他冷淡的黑眸，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咦，你醒了？不对，你的状态还是不太好，先回去再说……”
这人絮絮叨叨，坚持要把巫盏背起来。
没等他接触到自己，巫盏已经条件反射地扼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动作利落冰冷，像是曾经无数次作出熟练的反击。
“……冷静点，孩子。”
这人对上巫盏不信任的眼神，好脾气地耐心解释：“我没有恶意。你受伤了，需要治疗。这里不太安全，我带你回我的育幼园。”
巫盏没说话。
其实面前这个人说的是实话。他现在状态很不好，只是勉强撑着清醒。
两人对峙了片刻。
巫盏审视着面前这个人。
虽说面容确实凶狠，但眼里的焦灼和关切不似作假。
他慢慢卸下手臂紧绷的力道，声音低不可闻：“……谢谢。”
一旦放松下来，如潮水般的疲倦和疼痛感就再次将巫盏扯入昏迷。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调动体内残存的力量，朝远处骚乱的方向打出一道灵力。
远处。
几个男人正在往巫盏所在的方向追赶，忽然，他们感觉有一阵风吹过，尘雾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搅动，让他们一时无法看清前面的路。
为首的男人停下：“奇怪，最怎么回事？！刚才那里明明有两个人。”
“老大，那小崽子要跑了！”
……
巫盏自然不知道后续的骚乱，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再次清醒的时候，疼痛感减轻了很多，他慢慢坐起身。
他躺的地方是一个胶囊状物体，透过顶端透明的外壳，能看见这是一间不算大的房间，房间里没开灯，房间门虚掩着，勉强从外面透进一些光线。
巫盏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他不过是去除了一趟鬼，醒来就到这里了。
——恰逢恶鬼大妖逃出冥界作恶，玄学协会那群人对此束手无策，只好来请他帮忙。
虽然他因为太过孤僻和难以相处被外界诟病，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是最年轻的玄门大佬。在灵气稀薄的蓝星，他是堪称奇迹的存在。
也只有他能镇压那样的厉鬼。
巫盏应了他们的要求，独自踏进了漳雾和鬼火弥漫的危险之处。
最后恶鬼是解决了，他也落进了两股力量碰撞扭曲的漩涡里。本来以为是必死无疑，结果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巫盏垂下眼，曲起手指在面前这块透明的壳上敲了敲。这个功能未知的东西反应了一会，发出了长长的“滴”的一声。
他的思绪被这声滴带回了眼下的状况。
就他昏迷前看到的景象来看，这个地方恐怕已经超出了蓝星的范围，毕竟蓝星没有人会长羊角。
还有这些从未见过的物件，科技水平应该远在蓝星之上。
就是有一点比较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能够听懂这些人的语言，甚至能够和他们对话。
巫盏的脑海里转瞬间闪过各种问题。
透明的外壳在滴完以后缓慢地向两边打开。巫盏撑住外壳边缘，借力站了起来。
“别藏了。”他侧头看向从虚掩的门后投射进来的几道影子，“看到你们了。”
好笨，光线都没有躲开。
门口鬼鬼祟祟偷看的几个家伙呆住，我推你你推我地滚了进来——是的，就是滚。
毕竟这些家伙都是毛茸茸的幼年期动物，推搡间没站稳，直接一团子接一个团子地滚了进来。
轮到巫盏愣住了。
冒出来的这些毛茸茸，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有白虎有狼有狐狸，都是很刑的品种。
“……？”
这些幼崽蹲在门口，对着巫盏发出嘤嘤嗷嗷的喜悦叫声。
巫盏没什么表情：“很吵，听不懂。”
幼崽们：“……”嘤，这个人类好冷漠。
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就说怎么没有看到你们，原来都在这里。”把巫盏背回来的那人跑过来，看见幼崽们都在，才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巫盏：“好点了吗？这里只有旧型号的医疗舱，可能没办法一次性恢复。”
巫盏点头：“还好，多谢。”
“那就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所育幼园的园长，名叫雷蒙德。”
所以……育幼园，育的是这些幼崽？
巫盏的目光落在了那堆毛茸茸身上。
“他们很喜欢你。”雷蒙德的语气顿时慈爱起来，看着幼崽们说。
那些幼崽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听懂他们的话，听到雷蒙德这么说，齐齐点头，盯着巫盏使劲看。
青年的容貌生得极好，是锋利冷淡的漂亮，腿长腰细，冷白色的皮肤给他添了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
一身简单的衬衫和长裤因为疑似穿越空间而有些破损，衬得颓废又靡艳，和他本身的气质矛盾，但又更加充满了让幼崽们想要靠近的吸引力。
幼崽们非常诚实地被美色迷住了。
雷蒙德带巫盏来到隔壁的办公室坐下。
“孩子，你遇到了什么？”
“不记得了。”巫盏说道。
“我猜可能是跃迁错乱的后遗症。”雷蒙德叹了口气，“这一带的坐标和信号很混乱，路过这边的星舰经常发生跃迁事故。”
“喏，这几个小家伙也是我昨天捡到的事故幸存者。”
果然是星际时代啊。
巫盏没有在这些星际土著居民面前坦白自己的身份。
园长不在意他的沉默：“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巫盏说：“还没有。”
“嗯……你还没完全恢复，如果暂时没有更好的去处，要不要考虑来育幼园工作？”
雷蒙德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感慨。
他确实是喜爱照顾幼崽的人，但并不包括人类。惊奇的是，见到这个人类青年的第一眼，他就莫名觉得充满了亲切，以及想要帮助他的情绪。
周围的幼崽听到园长的邀请，整齐地竖起耳朵。
巫盏的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育幼园工作需要做什么？”
说到这个，雷蒙德眼神都亮了起来。
“大概就是照看幼崽，给他们喂食，洗澡，教导他们如何和其他幼崽相处，以及初级的技能。总而言之，要给他们一个良好的幼年期成长环境。”
巫盏拧着眉头听完，初步判定这项工作可能不太适合他这种性格的人。
“不过这个星球太落后，科技落后中心星域太多，加上情况特殊，所以不完全是一般的育幼园。”
巫盏抬起眼，示意他继续说。
“因为太贫穷落后了。”雷蒙德摇摇头，给他解释这里的情况。
这个星球位于联盟星域的边缘，人口不多，经济水平和星网通讯落后，在矿产采集得接近枯竭后逐步变成了半荒星。最近十几年，除了继续压榨矿产资源，还一直被当做垃圾处理站和军火黑市。暴力，落后和混乱就是这个星球的代名词。
“联盟的法律在这边几乎没有效力，幼崽得不到保护，很多家庭因为贫穷卖掉幼崽，卖给条件好一点的家庭，或者直接卖去矿场，再狠一点，直接丢弃，让他们自生自灭。”
“我在第二星带的育幼园有五十年的工作经验，得知了这边的情况，就想过来建一个育幼园。”雷蒙德认真地说，“现在是育幼园建成的第三天，我想邀请你来这里工作。”
巫盏沉默了一会，总结刚才听到的内容。
如果说星际里普遍的育幼园是类似于蓝星幼儿园的存在，这所育幼园则是更偏向于福利院的性质。
办公室的墙壁上，原本在播放轻音乐的虚拟屏幕信号紊乱，切到了另一个频道，一卡一卡地播放新闻。
［……星历2750年7月20号，首都星晚八点整，远征号开始跃迁，元帅先生以及……前往kt-307星系，处理危险种族……］
播到一半，又切回了轻音乐。
巫盏侧过头，看向突然播报新闻的屏幕。
几只幼崽也顺着他的目光朝虚拟屏幕看了看，发现毫无吸引力，又移开了目光。
“咳，这个新闻……不用管它，这里的信号严重延迟，这是一周之前的新闻了。”园长把屏幕关掉，“你考虑的怎么样？”
巫盏终于开口。
“如你所见，我不是热情的人。”他中肯地陈述自己。
“我谈不上特别喜欢幼崽，也不喜欢和人相处，所以可能难以胜任这份工作。”
雷蒙德有些意外这个回答：“你知道的，人类的生存环境其实不太好，在这个星球很难找到工作。”
这话属实是委婉了，人类和兽人关系恶劣已久，在这个混乱的地方只会更差。
巫盏思索着去和那些星盗以及军火贩子黑吃黑的可能性。
沉默间，那几只毛茸茸的幼崽猛地扑了过来，黑狼幼崽嘤嘤呜呜地咬住他的裤腿，狐狸幼崽不甘示弱地咬住另一边，白虎幼崽发现腿边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干脆直接跳到了他的膝盖上。
“……”
巫盏的指尖微动，克制住条件反射把这些家伙拎开。
“他们在挽留你。”雷蒙德说。
巫盏看了一眼没有员工的光杆司令园长，又看了看挂在自己身上的三只幼崽。
幼崽们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动摇，开始磨蹭他。
吵闹的，却是柔软温暖的，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过了许久，巫盏说道：“我试一试。”
“好。”雷蒙德高兴点头，拟了一份合同推过去。
巫盏在屏幕上浏览着条款。这份合同可以说是很良心，没有因为种族不同降低待遇。
巫盏在合同上签完名，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有跟园长介绍自己：“巫盏，我的名字。”
“行，那我就叫你小巫吧。”雷蒙德慈爱地看着新员工身上挂满幼崽的模样，问道，“你和幼崽们相处得挺不错的，为什么会不喜欢幼崽呢。”
说实在的，如果是其他人不喜欢幼崽，那他不可能还让那人来这里工作，但巫盏不一样。哪怕对方有些冷淡，他的直觉也在告诉他，这个年轻人绝不会做出对幼崽不利的事情，甚至更加适合陪伴幼崽。
巫盏听到这个问题，实话实说：“会吵，多动，麻烦。如果是他们，还会掉毛。”
当然，与其说他不喜欢幼崽，不如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巫盏顿了顿，继续说：“但你可以放心，既然成为育幼员，我会尽到我的责任。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直接辞退我。”
雷蒙德笑笑：“我相信你。有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那么，欢迎加入育幼园。”
“嗯。”
入职过程非常顺利。
而幼崽们选择性地只听到了巫盏前面那段描述。
他们仔细品了品那几个词，集体睁大眼睛愣在原地，眼里不自觉汪出一层委屈的眼泪。
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们！那么好看的人类！怎么能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太过分了！人类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新上任的育幼员巫盏垂下眼，平静地和幼崽们对视。
他用自己贫瘠的和活物相处的经验思考了几秒，发出疑问。
“怎么……说一句还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