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宰治无数次寻求的濒死的快感。
  只有濒临死亡的那一刹那的快感才能让他有刻入骨髓,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
  其实要想确认自己还活着有很多方式,但太宰治最热衷的偏偏就是寻找死亡。
  跳河,上吊,喝洗洁精,所有有可能死的寻死行为他都试过。
  但是他都没有死。
  为什么?
  因为还舍不得。
  追求着死亡,却又恐惧着死亡,追求着那一瞬间的失重刺激,如此矛盾地构成了现在的太宰治。
  又或者……是在追求着濒死前的走马灯,每次在濒死前的这一瞬间回想起过去的事情都异常清晰,能够回想起很多连他自己都遗忘的事。
  就比如现在。
  被按住命门的窒息和失去氧气时突然空白的思绪,还有突然浮现在眼前的那一幕幕记忆。
  不知怎么的,太宰治突然想起他刚遇见五条咒的时候了。
  那是很早之前的事,好像他才刚刚加入港口黑手党,是他还仅仅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底层成员的时候。
  记忆太过久远,其实他也记不太清那些模糊不堪的记忆,但现在看来其实也不算特别久远,明明就是七八年前的事。
  第一次正式见到他是在给五条咒开的生日会上。
  港口黑手党好像和生日会这种东西格格不入,那些满身纹身的彪形大汉以及手握枪支和敌人厮杀的黑手党们也并不会柔软到为某一个人庆祝生日。
  为首领举行盛大的生日宴会倒是有可能,但这种生日宴会是工作,并不是单纯为了某个人庆祝生日。
  可五条咒可只是港口黑手党的一个普通成员,可他却能得到这些黑手党的生日会。
  哪怕五条咒地位并不高,只是个普通的小队长,但他在港口黑手党里的人缘却格外的好,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没有人会讨厌他,哪怕五条咒说他不需要生日会那些人也会为了他而精心准备。
  这样的人太特殊了。
  那个时候的太宰治对他是好奇的。
  港口黑手党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人呢?难道不会觉得格格不入吗?
  这种异类……不会被排斥吗?
  太宰治如此好奇着。
  好奇着这次生日会,也好奇着这个能让黑手党也给他庆祝生日的五条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并没有收到邀请,只能好奇的听那些人讨论着要怎么给五条咒一个惊喜,然后记住生日会的地点,等到时候自己过去。
  没有人在意太宰治,更不会多管闲事邀请一个不起眼的十几岁小孩,太宰治却远比这些人想的有行动力。
  既然五条咒人这么好,应该不会在意我这么一个不请自来的人。
  于是太宰治就去了,在五条咒不知情的时候混进了生日会。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生日会并不大,就是在一家酒吧里,那些在外人眼里凶恶的黑手党们围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给他灌着酒,往他嘴里塞着蛋糕,足有三层的大蛋糕被糟蹋的乱七八糟,酒吧里的布置也粘上了奶油和酒水,堪称一副群魔乱舞的地狱场景。五条咒黑色的西装上面沾了花花绿绿的奶油,看上去狼狈极了,但本人却并不在意,只是笑眯眯的把所有人的要求都满足了。
  让喝酒就喝,让吃蛋糕就吃,甚至连让寿星公唱歌也唱,唱的还是哄小孩的童谣。
  蛮好听的。
  缩在不起眼角落里的太宰治嚼着水果,漠然的看着几米之外的热闹景象。
  那些喝着酒的彪形大汉们听着这首童谣竟然安静了下来,甚至没有人喝酒,就这么安静地听着一曲童谣结束。
  也没有多有趣啊。
  太宰治一边吃一边烦躁地想。
  这首简单的童谣几乎人人都会唱,就连太宰治也听过,可那些彪形大汉们听到这首童谣时竟然还有些绷不住地趴在吧台上呜呜地哭,令人哭笑不得。
  有点无聊,还是走吧。
  他为自己浪费了这么久的好奇心感到烦躁,想要迫不及待地逃离这里。
  太宰治吃掉最后一口草莓,像是逃离一般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酒吧,可他刚站起身,就看到五条咒看了过来,他对着太宰治笑了笑,从吧台下面翻出一小块仅剩的蛋糕。
  酒吧的灯光并不亮,哪怕关掉了那些烘托气氛的炫彩灯依旧不怎么亮,五条咒就坐在那盏暖黄的灯下,整个人闪闪发光。
  他端着的那块蛋糕上面还插着一根蜡烛,是数字【2上面的蜡烛已经融了一半,倒是没有淋到蛋糕上面。
  很显然,这是酒吧的老板提前给五条咒这个生日会主人留下的蛋糕。
  趁着其他人都在为了那首童谣伤感,五条咒放下话筒,带着这块蛋糕悄悄地走到太宰治旁边,将蛋糕放下,挽留道:“吃了这么点就吃饱了吗?再吃点吧,小孩子可不能饿到。”
  刚才的主角已经脱掉了黑色的西装外套,露出里面套着的白色衬衫,扣子系到第二颗,他看起来很瘦,衣角倒是非常老实地扎进裤腰,胸前挂着一条蓝色的波洛领结,让这身古板的搭配看起来要更加时尚一些。
  明明是书上的那种最普通的搭配,可是简单的西装穿在五条咒身上却不显得死板,反而很潇洒,白色的短发看起来很柔软,只是上面还黏了奶油,正被五条咒一点点用湿巾擦下来。
  太宰治愣在原地。
  “你发现我了?”
  “这不是很明显吗?”五条咒笑道,“但是看你不想过来就一直没打搅你。”
  “……你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太宰治问。
  “参加生日会?”五条咒明知故问,“出现在生日会肯定是来参加生日会的啊。”
  “……也算是吧。”太宰治没说自己是好奇五条咒是什么样的人才来的,本来想走,但五条咒自顾自的过来,反而让太宰治没办法离开了。
  五条咒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吧台那边已经缓过来的人在喊:“五条!你怎么跑去那边了。”
  “你们先喝!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快一点啊!”
  “知道了!”五条悟回道。
  他又推了一下那一小碟蛋糕,示意太宰治吃一点,太宰治看着五条咒,又盯着那一小碟蛋糕,还是伸出手端了起来。
  这蛋糕明明就是街边卖的最普通最普通的蛋糕,随便花个几千一万日揖湍苈虻剑味道非常一般,奶油的味道甜腻,口感也不好,比他以前还在津岛家的时候吃的蛋糕差多了。
  太甜了。
  太宰治不喜欢这么甜腻腻的东西,吃了两口就腻的不行,可是他还是把一小块蛋糕吃完了,还剩了点奶油,刚想把蛋糕盘子放下的时候就看到了五条咒正在扭头看着他。
  或者是他手里的蛋糕盘子。
  那眼里有些怀念,又莫名地有些伤感。
  “祝你生日快乐?”太宰治犹豫了一下恭喜道。
  “生日快乐?唔……那就生日快乐吧,谢谢你。”五条咒笑笑,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眼底,那个时候的太宰治并不知道为什么五条咒好像并不在乎生日,他只记得那天的蛋糕不好吃,被从角落里拉出来的感觉不太好,五条咒笑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你不喜欢过生日吗?”
  “我的出生对母亲来说却是受难日啊。”五条咒说,“其实我偶尔也想过,如果我没出生的话母亲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种痛苦了。”
  “但是你已经出生了。”
  “是啊,所以好好活下去才是对母亲的报答,只是生日会真的没必要。”五条咒感叹道。
  “既然不想要生日会就拒绝。”太宰治说道。
  “可是大家都很高兴。”五条咒说,“看到他们高兴也就觉得还不错,难得能借此机会高兴一次。”
  太宰治撇撇嘴。
  他无法理解,既然不想要就拒绝,他们总不会强迫你接受,明明只要开口拒绝就行了。
  但或许……这就是五条咒受到欢迎的理由呢?
  “拒绝就好了。”
  “有的事情拒绝是没有用的。”五条咒看到他,“你年纪还太小了,应该去上学,不应该呆在黑手党,这可不是一个好归宿。”
  又来了。
  又要来了。
  他真的非常讨厌说教。
  正是因为厌恶那一成不变的日子他才会从优渥的津岛家离开,来到混乱的横滨,希望能够找到刺激……或者说是生存的意义。
  这个人分明就是普遍意义上不会拒绝的老好人啊。
  太煞风景了。
  五条咒说的这些话把太宰治对他的那么一点点的好感全部否决掉,吃掉的那些蛋糕也变得恶心极了,他站起身:“我先走了。”
  五条咒没有留他,只是看着,又被其他同事们拽过去喝酒。
  没能等到挽留的太宰治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气冲冲地离开了。
  那个时候的太宰治并不知道五条咒为什么会说这种话,这种虚伪的话根本不像是五条咒能说出来的话。
  太宰治现在却突然想明白了那个时候五条咒为什么会这么劝自己。
  不是长辈居高临下,用所谓的人生阅历劝导,而是真切地感受过才会这么劝他。
  不管是不想出生也好,还是小孩子要好好学习不要当黑手党也罢,都是五条咒亲身经历过之后真心的劝阻。
  那更不是所谓大人的虚伪感慨,而是一个已经经历过一切的人的无奈。
  如果他没有出生,那么他的母亲依旧还是五条家的主母,她不会死,也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一件件的鲜血淋漓。
  他去当诅咒师,去靠做任务赚钱维持生计是迫不得已。
  可自己却是主动选择。
  他们两个有着截然相反的人生。
  脖子上的压迫猛地消失,中原中也的手从太宰治的脖子上拿开,新鲜空气涌入胸腔,再一次把太宰治从濒死前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那段久远的记忆戛然而止,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在酒吧昏黄灯光下轻声哼唱着童谣的五条咒。
  他唱歌的时候在想着母亲吗?
  想着那个本不应该死去的女人吗?
  自己那个时候听到童谣的烦躁是因为什么?
  太宰治不知道。
  他或许知道,但他下意识地逃避着一切。
  在氧气重新回到胸腔,让太宰治再一次重新回到人世间之后,他突然又想起了三年前日。
  五条咒的生日。
  也是那场大火的时间。
  他站在港黑大楼的楼下,火光倒映在眼里,他的视线似乎能够穿过水泥墙和熊熊燃烧的火焰看到五条咒。
  酒厂的波本和苏格兰被按在了地上,他们想要进去救人,但进不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救护车和消防车终于姗姗来迟。
  中原中也说的话的确没错。
  太宰治的确不配提起五条咒。
  是自己毁了五条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