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出道 > 第43章
  林树民赶着驴车载着白朵儿和林树生拐进后街,停在了大场院朵儿家门前。
  朵儿妈歇斯底里的哭骂声从院里传出来,伴着打着旋儿的雪片子在空中飞舞着,传出老远。
  车停好,朵儿下车,树生树民两兄弟跟在后边进了屋。
  白见喜看闺女回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望着女儿的新衣服点了点头。
  看着父亲面无血色的脸庞,看着他塌陷的两腮,朵儿的泪水下来了。
  林喜盛和林玉楼赶紧在一旁劝着。
  白见喜看着闺女,似乎精神好了些,让大舅哥扶着他靠在老婆一旁的被垛上,伸着脖子吃力的拉着长声说:“朵儿,爸本来是想送你去砾城念书的,看来实在是对不住你了,恐怕过几天你得自个儿去啦。这会儿趁着你玉楼叔和树生哥都在,给你说个事儿!”
  朵儿点头,注视着父亲。
  “自从爹躺倒,你舅里里外外跟着忙就不用说了,你玉楼叔也截长补短的过来帮忙。眼下这病,爸心里有数,就长话短说。爸懒了一辈哦,对不住你们呀!这两年心里反过味儿来了,也晚了。爸走了就是解脱了,可放不下你们几个跟你妈。说这话也没跟你玉楼叔商量,爸是想让你认你玉楼叔个干爹!”
  朵儿抿了抿嘴说:“嗯!爸!你说啥我都答应!”
  白见喜看闺女答应了,又转头跟林玉楼说:“玉楼你也别推辞!说实在的,从上一辈儿,林家就关照白家一直到现在。自我从东北回来,堡里就仰仗你跟我大哥这些年。我这个决定,会给你今后添不少麻烦。可我没办法呀!你看在这一大堆孩子的份上,看在小镜门的份上,答应我吧!下辈哦,我白见喜做牛做马报答你!我是实在动不了了,但凡能动,老白给你磕一个、给小镜门磕一个!”说完,泪水从磁瓦瓦一双眼里渗出来,沿着嘴角滴落在胸前。
  林玉楼急忙握着他的手说:“行!我答应,答应你老白。往后,孩们就跟自个儿孩哦一样,放心吧老白!”
  “行吧!这我就放心了。朵儿,以后树生就是你亲哥啦,树民就是你亲弟,小镜门就是你家了,给你干爹磕头吧!”
  白建喜的话刚出口,朵儿还没动,朵儿妈拍打着炕席“啪啪”的直响,大骂道:“完蛋啦呀,白见喜,白家彻底散架了。白见喜呀,你死了我也不活啦,白家散架了!......”
  林喜盛冲着妹子喊道:“雪莲!这时候了还骂?”
  朵儿妈住了嘴,但依旧小声嘟囔着:“完蛋啦,白家散架了,该死的白见喜,散架啦......”
  朵儿望了眼炕上的母亲,抬头看了眼林玉楼,倒退了两步就地跪下喊了声:“干爸!”
  “哎!好闺女!都是苦命的孩子,没事啊!以后的事儿有你舅跟干爹呢!在这龙珠峪里,有我们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老白家你也放心啊!没啥事,见喜过几天就好了!”林玉楼急忙扶朵儿起来。
  “等等!”
  一屋子人又把目光集中在了白见喜身上。
  “等等!闺女!你能认下你干爹爸就放心了。还有一个事儿,你妈拿命换你去学习的机会,你答应爸,不管明儿出了啥事你都始终要去县里念书,学回来后始终得把葡萄给我种好!你答应爸,这是爸最后一个要求!”
  “我答应,爸,我发誓!明儿我就去县上念书,回来肯定能把龙珠峪的葡萄种好!”朵儿含着泪一词一句的说。
  朵儿的话音儿刚落,白见喜的脑袋便无力的向后耷拉在被跺上,白刷刷的脸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几颗泪珠又从松垮的下眼皮里滴落了下来。
  这时,正好村医刘老三背着药箱子进屋,林喜盛赶忙扶着白见喜躺下,刘老三麻利的给他输上了青霉素。
  白见喜平躺在炕上,望着输液管儿里滴答滴答的水珠滴落,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凡他有一点力气能爬起来,这个男人都愿意为这个家流尽最后一滴汗水,哪怕是最后一滴血;他愿意帮着大闺女完成她的愿望,并把几个小闺女供出书念上大学。可他心里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了。眼泪在心里流淌着,慢慢的闭着眼睛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往上算,父亲辈儿哥俩,差两岁,都是四七年底戴着大红花参军的。四八年九月辽沈战役的时候,大爷“光荣”了,没有留下后代。那时候,连个尸首都没找到,部队上只送回了他的一只布鞋。紧接着,四九年底,整天抹眼泪的奶奶又迎来了父亲在解放天津战役中光荣的噩耗,白家的天塌了。不久,奶奶哭干了眼泪后去世了。次年,母亲带着他嫁到了东北。直到七十年代,他认祖回龙珠峪上坟时,才知道“家里”变了样,大场院里唯一的破烂宅子已经剩下了一半,还变成了场院。也就是那次偶遇了朵儿妈张雪莲,成了这门亲事。两口子在林喜盛的帮助下拉石头、托泥板儿翻盖了房子,成了村长崔建国的邻居。本想着日子要好过了,看着闺女一天天的长大,他又心高的想要有个儿子来继承香火了。可连续生四个姑娘后,顶着计划生意的风,仍就是不死心。最小的白菊出生的那天,摸了一把裆里仍旧是个“大光板”后,跪在灶坑里彻底的失望了。更不幸的事情接踵而来,朵儿妈生白菊落下了病,没过多久摊在了炕上。他破衣烂衫的拼死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带领全家过上一天好日子,磕磕绊绊的活到了现在。
  他望着一屋子人,在老婆依旧喋喋不休的咒骂声,转头望着窗外茫茫白雪眼角的最后一滴泪流完后心里想:或许自己再也看到那万物复苏的春天了!
  刘老三过来抬手背看了看输液的针坐在了一旁。
  树生说:“不行我看去医院吧!趁天还早!”
  刘老三转脸说:“哎!你们念书人光管伸手要钱儿,哪知道家里咋活着呢!庄户佬儿看病我见多了,得了病就只有一个字儿——扛。哪有钱儿去大医院。为了给你们省下点儿钱儿给将来增砖添瓦,哪个不是小病变大病,大病变无期。别说你白叔这种情况,就是咱们堡靠卖粮攒积下几个钱儿的家,也是在手心儿里攥出水儿也舍不得撒手。咱老百姓手里的哪张票票不是咸的——用你们念书人的话说,是在炙热的黄土地上用毛孔里渗出的盐粒子浸泡过的。你们知道啥?那治病救命的龙门镇医院来说——庄户佬儿进去,从裤裆里掏出攒了半辈的救命钱,一层一层剥开了递进去,还不够柜台那个耷拉脸的娘们儿填牙缝的。说句不好听的,咱老百姓心里,只有死在生养自个儿的土炕上才是本分,哪有权利躺在人家那华丽昂贵的病床上!好好念书吧,念出书当了官儿啥都有了!农村这个破地方,可他妈不是人呆的。”
  刘老三的一席话让林树生变成了哑巴。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一瓶液输完。朵儿千万万谢把树生父子三人和刘老三送走后,忙着给妹妹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