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神显灵。
  这是看到这一幕时很多虫族心里的想法。
  既神圣又污浊,既光明又晦暗,既瑰丽又诡谲。
  像是秋天成熟的橘子落在了泥泞的土地里,被沼泽覆盖,却又被沼泽托起;像是无意沾染了污迹的羽翼,轻轻扇动,便又不染尘埃。
  暗色脱落,浅蓝色浮闪着荧光的精神力触须像是水母的肢体缓慢舒展,笼罩住半截天空。
  直播屏幕外,雌虫回答了小虫崽的问题,“……是奇迹。”
  虫崽:“那他们为什么抱在一起?他们也是和雌父、雄虫那样的关系吗?”
  “嗯。”雌虫认了出来那两个相拥的虫,一位是星盟的首领,另一位是星网常驻的蓝宝石。
  同样围观的亚雌道:“那、那个怪物,也消失了?”
  “消失了吧……”
  “可异兽,”亚雌愣了愣,视线扫过屏幕,上面的黑色已然消融,原有的卵块被腐蚀地基本不剩什么,前一秒还存在的魍魉带走了他心头的恐慌,“它们,死了吗?”
  “不知道……”
  天亮了,翻涌如潮水的异兽化了,怪物也消失了,守在旁侧的军雌甚至看到了一软烂的肉块下露出了只剩半截身子的格兰,生死不明。
  原本将怪物彻底吞噬的异兽群已然变成了一个新的庞然大物,但它们又在顷刻间纷纷消融,乌黑宛若流水瞬间化开,露出了藏在腹心之地的“珍宝”。千丝万缕的精神力触须缓慢地在其身后舒展、摇曳,软地像是柳枝、丝带,充满了温柔的力道,汇聚、分散,再一次汇聚、分散,它们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不知疲倦,笼罩出一张温柔的大网。
  被包裹着的“珍宝”是两个虫——银发黑皮的雌虫跪坐在地上,他怀里紧紧抱着一清癯挺拔的身影,半截白皙的手腕无声垂落,指尖泛着健康的浅粉,但从指根开始却蔓延着深红的血痕,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袖口之下,在不被看到的肌理上,那些鲜红的痕迹几乎遍布他的全身。
  而原本总爱翘着尖儿的尾钩也沉沉地坠了下去,不复从前的光泽,甚至有种蒙上了薄雾似的黯淡。
  坎贝尔的手臂有些发僵,他搂着怀里的黑发雄虫,半天没有动作。
  “小宝石!”
  “坎贝尔……这是怎么了……”
  “妈妈!”
  直到耳边来自其他虫的呼唤声响起,才终于令坎贝尔有所反应。
  ——他迟钝僵硬地像是关节生锈的人偶。
  银发雌虫抱着黑发雄虫的手臂微微放松,甚至丝毫不在意对方脸上的脏污,便低头落下一个缱绻的吻。
  炽热的唇下贴着一块柔软的肌肤,可温度却很凉,从颈侧一直延伸到两颊的深红色血痕令年轻的雄虫显得有些脆弱,破碎感横生,那血色蔓延到了他发白的唇角,如同红色的枝丫,被坎贝尔轻缓地舔舐。
  他哑着嗓子道:“我等你……”
  ……
  三个月后,星盟首领的房间——
  此刻正值傍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坎贝尔披着冷风回来,这几日天气愈发地冷,甚至在两个小时前还飘起了鹅毛似的雪花。
  今天一天的时间里,坎贝尔正好巡视了临近几个星球上的军团训练成果,一来一回好几次,他从天蒙蒙亮起来就没有休息过,一直到此刻天空染了沉沉的黑蓝,连月亮都挂在半空中时,才顶着一身风雪匆匆回来。
  翡冷翠的冬天很漂亮,银装素裹,天上的星与地上的雪形成了明显的映衬,远远瞧着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坎贝尔一进屋便提前取下了肩头沉甸甸的黑色披肩,边角嵌着一圈短粗的绒毛,上面甚至有些落雪后的潮湿。
  手摸上去还有些冰。
  他怕自己身上的凉气惊扰到正在沉睡的虫,便只得挂好了衣服快速冲了热水澡才出来,原本一身漂亮的巧克力色皮肤在温热水流的冲刷下隐隐染上了薄红,并不明显,只有在某些颜色稍浅的部位才能发现,于是这些红又隐秘地像是爱侣之间的小情趣,性感中带着可爱。
  可实际上,坎贝尔已经空很久了——从灵魂到躯干,缺乏填满他的爱意,也缺乏填补他空缺的伴侣。
  坎贝尔赤着胸膛、下身围着半截白色浴巾,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身后还滴着水珠。他快步走到床前,一低头便看到了依旧睡着不醒的雄虫青年。
  比起三个月前,现在的黑发雄虫看起来更加健康,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一层酣睡而形成的薄红,蝶翅似的睫毛安静地伏下一片阴影,嘴唇水润,之前盘踞在他侧脸、躯干、四肢的血色红痕也已经淡到近乎于无。
  不过比起主人那副安静沉睡的样子,蜷卧在床铺两侧的浅蓝色精神力触须倒是精神奕奕,它们甫一见了银发雌虫便兴致勃勃地靠了上去,果冻状的柱体像是藤蔓一般缠绕住坎贝尔的手腕、足踝,将雌虫拉着往床边靠。
  被束缚着手脚的坎贝尔也顺从地侧坐在床侧的小沙发上,一双大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可放,纯白的浴巾因为坐姿而微微上滑,立马便被几条“眼疾手快”的精神力触须蹭了过去。
  “唔……”坎贝尔凝眉,他伸手将那几个调皮的小家伙抓了出来,低声道:“乖一点。”
  被温柔责骂的触须们非但没有害怕,甚至还变本加厉地想往坎贝尔身上蹭,银发雌虫被弄地无奈,倒也像是往常一样任由它们胡闹——或许是因为主体还在沉睡,所以这些精神力触须们便格外喜欢贴近主人伴侣的肌理,感受那股来源于雌虫身上源源不断的热量。
  精神力触须因为温暖而发出无声的喟叹,这一回它们倒是安安静静贴着坎贝尔不再乱动了。
  银发雌虫将潮湿的长发放到另一边,骨结分明的手指在虚空中抓握,这才缓缓覆上了另一只躺在被褥上的象牙白手腕。
  “已经三个月了。”微哑的声音响起,其中的情绪却被藏匿地很好。
  坎贝尔的眼神落在了黑发雄虫的脸上,视线缓慢地描摹,就像是在用唇舌亲吻描绘,他低声道——
  “之前因为星盟一直在处理相关事情,所以我也没有告诉你……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给你汇报汇报成果了。”
  “如果你听得觉得满意,那就醒来吧。”
  “宝宝,我……想你了。”
  整整一天检视军团训练成果的坎贝尔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此刻面对昏睡着的小宝石,那股压抑到无处倾诉的**才逐渐升起,并在顾庭的睡颜中逐渐庞大起来。
  “那天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吧?你梦里的怪物已经消失了,那些虫卵也死了,格兰半身残疾,他倒是捡回来了一条命,但伤口上的腐蚀太过严重,导致治疗仪无用,况且他本就该被处以死刑……他疯了,疯得很彻底,所以暂且被□□起来了,后续处理将看民众投票。”
  “你之前带回来的虫卵们也都孵化了,足足有几十只,都是黑色头发的小雄虫,但我有些分不清……他们说要等你醒来以后让你给起名字。不过其中有一只小雄虫太能吃了,阿莫尔老是找我抱怨,说那只小雄虫和他抢饭吃。”
  “还有一只很暴躁,喜欢和水晶打架。说起来水晶——”
  “阿诺德之前就带着水晶回来了,他们因为在赫尔狄克星上看到了异兽的异状,这才匆匆赶来,不过等他们到达翡冷翠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倒是水晶被你昏迷一事吓得完全掌握了雅克斯的能力,每次一说起来阿诺德就抱怨自己的训练比不上你来的有用。”
  “阿诺德和琉璃已经结为伴侣了,不过他们要等你醒来后再举行婚礼。琉璃还把那群小雄虫抓住当学生,嗯……教了很多,是一些用于和雌虫、亚雌相处的办法,你要是再不醒来,他们就要取代‘蓝宝石’的地位了。”
  “还有异兽……”
  自言自语的坎贝尔忽然停顿片刻,很快又继续道:
  “结果比我们想得都要好——叶莱在那天后公布了有关了α实验室的记录资料,再加上那天的直播里是异兽帮助虫族是现实,后续星盟内75%的虫族接受了与剩余异兽和解的决议,虽然还有一部分虫族在反对,但整体大环境里的言论还是比较友好的……至于其他星球的异兽在阿诺德的引导以及图因斯、维的配合下陆陆续续被送回了赫尔狄克星。”
  “它们很想家。”
  “图因斯给我发来了视频,我都存着等你醒来了看。”
  “还有世界起源……”
  坎贝尔的手握着顾庭的手腕,好不容易被养得长出点儿肉的小雄虫似乎因为这三个月的沉睡又瘦了点儿。银发雌虫起身在精神力触须的束缚下去重新拿了一温热的湿毛巾来,一边解着雄虫锁骨上的扣子,一边将毛巾轻轻擦过白皙的肌理。
  温热的潮气立马把那一片胸膛蒸出了薄粉,原本黑发雄虫好不容易练起来的薄层肌肉又软了回去,估计等醒来以后发现要不开心了。
  坎贝尔心里想着事情,手下的动作也没停,“起源说等你睡够了就能醒来,都已经三个月了,还不够吗?”
  当初还在虫卵腹腔之内的时候,顾庭因为把精神力借用给异兽而近乎力竭,于是在黑色还未完全融化的那一瞬间,坎贝尔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前一秒还扑在他怀里埋着脑袋、低声呜咽的小雄虫,下一秒就苍白到几乎失去了声息地躺在他怀里,要不是对方的胸腔里还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坎贝尔可能真的要疯。
  也是在坎贝尔几近疯狂之时,附身在小机器人身上的起源出现了。
  起源的光芒很暗淡,甚至好像下一秒就会直接熄灭。他告诉坎贝尔,黑发雄虫只是需要休息,这一回对方消耗的精神力太过巨大,只有足够的休息才能令顾庭恢复,而坎贝尔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等待,永远是最煎熬的事情,好在坎贝尔可以安慰自己小宝石没事、小宝石肯定有一天会醒来的……
  还不等坎贝尔回应,起源便已经离开了,留在原地的还有一个屏幕闪烁着微光的小机器人。
  神思流转间,手中为顾庭擦着身子的银发雌虫回神,他勾了勾嘴角,“团团没事,但它的外壳需要好好修理一下,现在是恩格烈在全权负责,保证等你醒来以后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团团。”
  勇敢且由衷守护着顾庭的小机器人在起源离开的那一刻还在询问坎贝尔,“团团有帮到宝宝吗?”那时候坎贝尔告诉团团说“有的”。
  “索勋和他的哥哥柯蓝一样,也加入了蠕虫军团。”
  “你的好朋友安迪托我告诉你,他也要等你醒来以后再和维结婚,现在整个狼蛛军团都知道,他们的军团长能不能结婚都要靠你了。”
  “辛烛……在服刑,他把自己的财产都主动献给了星盟,免除了死刑,但后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呆着了,算是为星盟打白工吧,毕竟他的敛财能力很强。”
  “还有谁呢?”
  坎贝尔已经擦到了黑发雄虫的腕骨了,他喃喃道:“宝宝还想知道谁的事情吗?”
  他仔细回忆着,终于又在记忆的深处找到了一些与顾庭相关的事情。
  “你还记得里尔吗?那个问你要了签名的军雌,他已经恢复了,并在一个月前和自己的伴侣结为婚姻关系。说起来还挺巧的,他的伴侣是之前替我们拍照的亚雌,宝宝应该还记得吧?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幸福到我有些羡慕。
  ——所以我的宝宝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
  这句话被坎贝尔咽在了喉咙里,他只是细心地擦拭着黑发雄虫的每一根手指。
  只有在这里,银发雌虫才能说出那些憋在他心里的话。他一直盯着顾庭的睡颜,心里却再一次忍不住想着,如果这些担子没有落在小宝石的身上,他或许根本不用经历这一遭——不用被虫卵吞入腹中,不用耗尽精神力维系异兽,也不用因此而昏迷将近一百多天……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伴侣做的很不称职,说好要保护对方,最后却很难做到。
  坎贝尔抿直了唇角,他伸手将被子重新给黑发雄虫盖上去,转身往浴室里走。
  只是在银发雌虫刚刚走开几步,原本搭在一处被角上的象牙色手指颤了颤,那动静很轻微,小到像是错觉,却很快又趋近于无。
  ……
  是夜,坎贝尔侧睡在床的另一边,银色的长发像是蜿蜒的星河铺满了半床,甚至有些溢着微光的丝缕落在了黑发雄虫的手臂上。
  整个房间内格外安静,于是某些低哑的喘息就成了明显的点缀。
  坎贝尔是在一片热潮中醒来的,他捂着额头,小腹阵阵发酸,整个虫几乎要被汗液浸湿。
  “怎么回事……”他从床上做起来,心里算了一下自己的发情期,“不是时候。”
  银发雌虫深深喘了口气,整个腹腔里热地厉害,让他恨不得立马喝下一桶冰水去,以将这些热潮给浇灭。
  他步履有些踉跄了站了起来,尽量无声地走向浴室,决定去冲了澡再睡,只是当凉水浸透了全身,他才发现依旧是无用之功。
  朦胧的水汽之下,坎贝尔低头,无声咬住了唇。
  安静蛰伏在夜里的精神力触须自然也发现了主人身侧伴侣的情况,它们在黑暗中亮着微弱的光晕,便也无声地跟了过去。
  浴室亮起了灯,水声“唰唰”落在了光滑的地板上,一截触须探着尖端,尝试从一指宽的门缝中挤进去。
  只是还不等它钻进去半截,就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住了。
  一双赤白、骨结清瘦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因为浴室中模糊的玻璃中透出的光落下了几分阴影。
  被捏住的触须抖了抖,瞬间又涌来十几只缠绕在门把上,缓缓下压。
  蒙着雾气的镜面上流下几滴水珠,在其滚落后清晰了几分的镜子中又倒映出了银发雌虫性感的巧克力色脊背,肩胛有力、蝶骨若飞。而当他听见动静看向半开的门时,便见好几簇浅蓝色的精神力触须像是偷窥狂魔一般挤满了门缝,个个探着“脑袋”,试图看到什么限制级的画面。
  坎贝尔:……
  所以小色鬼的精神力触须也是小小色鬼吗?
  只是下一刻,他睁大了眼睛,还不待说话,便被一簇挤过来的精神力触须抵住了唇瓣。
  藏在门后的另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赤足踩着水花,面带笑意,温柔几乎要盛满那双宝石蓝的眼睛。
  他说:“你说你想我了?”
  夜色漫长,被阻隔了三个月、将近一百多天的日日夜夜在此刻变成了他们之间最纯粹的加热剂,坎贝尔几乎是疯狂地吻上了黑发雄虫的唇,他提了三个月的心终于能放了下来,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更加强烈的热潮。
  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精神力触须懂事地拉上了门,为这一对渴望亲密的爱侣留下了隐蔽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