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如之奈何 > 第34章乏力的对决
  
  对身处世外的大多数人,城里如常,日落后的蒸腾,带来夜市的好时光。小郑常常不自觉的走到万花筒的小店,往背巷走一走,回去睡不着,看着自己所能收集来的资料,把夜一直坐完。直到万花筒放出来那天,小马还在医院里躺着,落不落下残疾不好说,提起那天除了支支吾吾的抱怨自己,别的一点线索没有,不过另一个小马却在看守所门口等着,穿着便装。
  万花筒,站住。这个小马横眉立目,看着更像是模板中的执法人员。
  咋?万花筒气色很好,并没有被牢狱洗刷的更多些晦气,反倒是精神了。想明白的状态,正邪也都如此。
  钢口硬的很哦,今儿我把话撂到这儿,你要是还在城里,就啥想法都不要有了,等着死。说完小马走了,不强硬,但口风似曾相识,像是小郑那一套——咱们谁拾掇谁呢,只是嘴狠更像是安慰自己。万花筒藐视着这个人的背影,感到复仇的快感,满意自己的智慧,觉得饿,想好好吃一碗羊杂,都是美味,却不是那个恶心的警察端过来恶心自己的那一碗。
  回到自家店前,居委会的人等在那里了,交给他一把钥匙:派出所给你锁上了,给。说完也没理他就走了。他们咋知道的?在这儿专门等我?不过接下来干什么,只有真是个卖货的,才能气死他们。这个店还成了负担——卖不了,还连个低保都吃不上,但是以这样的状态熬一熬,那种想通的愉快令万花筒脸上有了光气。。
  第一个买东西的是这一带的片警,老熟人了。就买了个打火机。看了他一眼,站在门口抽了根烟才走,到对面的电线杆底下好像检查着摄像头。
  第二个还是个警察,买了瓶啤酒,到外面很认真的倒在下水口,引得很多路人愕然。他又进来,把瓶子放在柜台上,走了。
  第三个进来的时候,万花筒觉得可笑——又是个警察,虽然没有穿警服,那架势明明就是。接着巡逻车在门口闪了好一阵警灯,才走。
  ……反正天已经捅破,放任自己哪怕短暂的自得,就没有什么畏惧了。无欲则刚,万花筒看着别人对自己无法声张的愤怒,继续得意着。你们这么多制服,无奈全都投鼠忌器。
  程所长来了,万花筒赶紧把椅子搬过来:程叔,来了。
  搬走搬走,离远些,我不是你叔,你站好。
  哦。万花筒脸儿撂下,有些不高兴,过去不是这样的,老万在世时,他们还喝酒呢。无所谓,你不还是个警察嘛。
  作为重大案件发生地附近的群众,希望你随时配合调查,如果有啥情况不说的话,后果自负,行了,知道这就行了。
  程叔……
  谁是你叔?以后敢叫你给我等着。老程抬脚就走,万花筒拧身哼了一声儿。
  一天两天,一直都是这个鬼样子。生意几乎没有,四周的人见了他也唯恐避之不及。万花筒觉着按说自己在混混儿里面是个人物了——谁都拿他没办法,公安局都没办法,可好些天了一个人也没见上门。都应该知道自己放出来了,连胜两阵,没个动静儿。前所未有成就感冷寂的环绕着他,而他沉浸其中,搞不懂需要多久再换一种方式。万花筒隐约知道,自己可能择不清了,那就不择。
  有一天,他转悠着去吃羊杂,有个人看见他,放下手里的碗一直看着他,那眼神像是长在他身上。吃了几口他就倒了胃口,起身要走,那人还看着他。万花筒上前站在那人面前:看啥呢?你想……
  你好好儿地。那人也站起来,手背在后面,盯着他的脸。他觉得这人还是个警察,就悻悻的走了。走出老远回头,那人还在盯着他。
  这样的场面出现在每天各个时段,或者路上,或者店里,在他去过的每个地方。遇到巡逻车,看见他一般会停下里,让把身份证掏出来查一下。对于没有经过这样情况的人而言,这一阶段万花筒从志得意满到觉得无聊。他就像生活在一张网里的鱼,不松不紧,还溺在水里,无处可遁,无法排遣的孤独越来越强烈。一个月以来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如果说那时小郑是单兵骚扰,那现在就是无处不在的监视。店旁边的巷子里也装了摄像头,对于那里住户的防盗还真是个好事。晚上,摄像头前面的光环足以照亮很大一片区域,万花筒出神的盯了很久——摄像头和警察把他包围了,围拢了他的白天黑夜,甚至梦境。而这不过是一个又破又小城市。
  孤独中他有无限时间,可以玩味自己在事件的逻辑运行中的轨迹,多少有点儿厌倦如今情非所愿的盛大。为什么要去打老汉——偏偏是一个挨过枪子儿的老警察;打了就打了,为什么要砸了那辆山地车,咋不卖了;打完为什么跑,最多拘留十几天赔点钱,好好回话,日子便一如既往;跑了就跑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理由的支点落实在自己父亲身上。老万从不怕事,可还爱惹事,直到自己记事儿的时候,父亲还能因打架而被拘留。他在意他,从不干涉他所有的作为,一个小店足以撑起生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更不缺衣食酒肉,麻将桌子从不收摊儿。那会儿的街上谁不给万花筒面子?哪家的鸡不知道叫一声万哥?现在,只要他进夜场,老板就让出去,跟撵那些闹事的醉鬼一样不客气。女人,连那个轰不走的傻丫头都不来了;酒宴,没有了;连话,差不多都没人跟他说了。这样的日子肯定会结束,不知道是哪一天的每一天,煎熬变成了每一刻。
  城市排斥一个人,这个人身在其中,也等于远离此在的日常。万花筒预期的成就感变得荡然无存。没意思,耗不起,走,再试试,不行还回来。能回来一回,就能再回来。万花筒在门上贴了张字条,继续卖店。过去没卖了,是因为没人愿意跟死狗掰扯,再者就是对拆迁的忌惮。现在物是人非,都知道万花筒被警察拴在腰上一样,有心人看得明白,都觉得这位置有便宜可占,完全可以商量。当天,他的邻居就来了,说只要价钱合适,现在就能给钱。
  十万吧。
  呵呵,三万。
  你狗怂疯了!
  那算了。
  嫑走,八万。
  三万,现在给钱。
  滚。
  邻居也不生气,正眼没看他就出去了,万花筒知道终于知道警察的“关照”显现作用,现在没人怕他,已经敢趁火打劫了。不过想了一会儿,他又到领居那里商量,带着土地证。他清楚自己确实是没人理,或者没人敢跟他有交情,无论便衣的还是穿着制服的,那种眼光无处不在,别人更看在眼里。人被避之不及般厌嫌,又是另一块垒上心头,又是一番欺人太甚啊。他豁出去,试着去路上拿了几个水果,小贩敢扬起秤杆就抡;到店里吃饭装作不给钱,警察来了,店主当着面抽了他几下,还把钱掏了。他万花筒被动的成了个正常的人,没有人再拿他当混混儿那般忌惮出另一番道理,但是这个自己,自己都厌恶。
  店也没了,拿到钱的当天,万花筒在桐啼里转了一圈,拎着瓶酒边走边喝,把瓶子摔到街上,大叫:都是些锤子人!欺人太甚!路上人见了只有耻笑——万花筒不存在,无立锥之地的丧家犬。那时,万花筒很想老万——他如果在,可能不会这样。他去车站,问哪趟车最远,卖票的说是一周两趟的义乌:明儿?那就来一张。
  万花筒住在城里的酒店。酒店就是好,比家里好,舒服,能把饭叫到房子里,还能叫鸡,有钱可以一回叫俩。万花筒连被抓嫖罚款的钱都有,什么都不怕。大好时光的,那种孤独感更惹人烦躁。鸡还没来,万花筒的电话响了,说让他赶紧滚。连钱都花不出去的人,只剩下愤懑。窗外的槐颖暗沉沉的,失落的人会讨厌有些人觉得美好的夜晚。电话来了……然后有人敲门,一个警察又把他的所有都翻了一遍:可惜了哦,义乌,跑那么远死去啊。
  上一次到了海南,地方好,就是太潮,天天一身汗,人说话也听不懂。这回如果义乌不留人,干脆往西,多少人都在青海xj有亲戚呢,四季分明,比海南强……万花筒自得其乐,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车票接引出的重头再来,告别这破地方的这些人。第二天一早,万花筒坐上车往城外去。没过河,万花筒就下了车,拦了个三轮往山那边去。临到山下面,他下车付了钱,那司机还说了:哥,你看你客气的,还没到呢。万花筒到十字路口路口,进了饭馆。有一白天的时间呢,太阳还在升高。
  小饭店里就他一人,他让下了碗面,还有一瓶啤酒,慢慢吃着,看着外面人来人往。老万一死,自己走了,这是赢了还是输了。唉,过去了,想也没有用,到今天都得怪那个老不死的,怪他跟前那个瓜怂警察——不像个警察,把人往死里逼。出门前,他又带了一份肉,买了瓶白酒。门口是等活儿的车,路上车来车往,也不知道他们一天有个啥生意。他径直走到一个戴头盔人那儿,什么也没说,就坐上了摩托。
  唉,上坟去了,这怂不会就这样脱身吧?离万花筒不远的地方,小马的弟弟小马手心出汗。每一个节点的紧张,都是在未知中的等待。时钟得一分一秒的走,走到哪里也不是尽头。今天就是一个某些人想当然的节点,很可能会悄无声息。万花筒不知道,城里有人惦记他,而且有最后一点指望。现在显然是万花筒去看老万,那个不是父亲的人,带着以后再也不看了的预设。从这边望去,他似乎沉浸在自己再也不回来的日后里,那种敞亮开始闪着烦人的光。
  小郑明白,已经是死棋了。看着陆叔慢慢恢复着,有时忍不住呻吟一两声,自己都没脸去安慰,只暗地里自责。世上就有这样的事,比化茧为蝶高明许多的人,拴起了死扣,狠狠的风雨不透。明明知道一个目标,束手无策,用力而无处发力。除了在我丈人的病床前,我们没有喝酒,家里不再聚餐,指望老汉能好好恢复,直到可以戴着头盔去街上买菜,路上和老阿姨调笑,甚至欠着某个摊儿的钱,明天再给。那样的日子过去了,很可能会遥遥无期了,我们的生活里,有些感受在崩塌。
  而小郑不舍昼夜的思量着,他浮在死水把帆撑得满满的,把想法注入应有的轨迹里,不顾一切。作为又一次成为普通警察的前队长,他和同事们认真学习文件:关于在分局内部学习先进干警马玉平的号召。就伤情而言,这是起码的尊重。接着,他又建议自己的临时领导老彭,指点他的领导不要开会表彰等等的形式,而是请所有干警自发看望马玉平,切记不带鲜花和慰问品。当几乎所有槐颖城里的警察,包括相当一部分派出所的协警甚至保安都去看望后,万花筒就是万晓彤这件事,以及案发现场的状况,那一滩血,大家都深浅不一的记住了。几乎所有警察都知道拿这个最低档的混混儿万花筒没办法,但他一定跟这个案子有关。而且更进一步认识到,在法律的边界上挑战法律的危害性。马玉平同志就躺在那里,大家能连个态度都没有?今天是他,那么日后受害的会是谁?郑国栋跟他的队长不断的说:我就不信他背后没人。
  知道不知道的人,都明白局里不满小郑为老陆“公报私仇”,才指挥失当,导致了新任的马副队长被重创。轻者痛仇者快,当然有个别人是兴奋的,毕竟一夜之间空出来一正一副两个位置。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大家普遍质疑着公安大学研究生的能力。小郑不在乎,已经顾及不到这些了,他以这样的方式发动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人。万花筒在槐颖,相当于罩着皇帝的新装,当他感到明确的天罗地网时,是小郑以尽可能的方式一直在逼迫他。
  我爸下棋时总是赢别人,基本是熟悉的人。因为熟才会赢,正因为他耐心。观察,揣摩,还有试探。如果别人也是这样,那叫棋逢对手,遇到势均力敌的,按性格他大半都得认输。更多的人不是这样的对手,他们不是不通透,而是自负的没有合理的方法论,所以更易落入彀中。看倦了这些,来自格尔木的老棋手,输赢就是一回事了。还在壮年的棋手郑国栋不这么看——一事一论,此局不决,无以再决。他可以不睡觉,可以不吃饭,只想着万花筒,就像那是自己的全世界。万花筒这辈子都不知道他离开城里的那一天,小郑到我丈人的面前沮丧至极:叔,我咽不下这口气。跟上去,已经不是为了惩戒罪徒的奔袭,是赌自己的运气。小马一定要去,因为他带着仇恨,他有能握着刀刃的生猛。公安局院里,他看着小郑说:我哥结巴了,说自己没本事,就差一下。
  他俩自觉沉稳,实际旁若无人,仄仄的准备试试最后的运气,老彭从窗户里一声大吼:上来。
  关上门,老彭一伸手:局长说了不准开警车。
  行。小郑低垂着眼神,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小马看着窗外:唉。
  不是代理么,领导没交代地,咱说了算。老彭压低了声音:你真觉得他还敢再见那人,敢?
  那也得试,他要去义乌,我自己跟着去。小郑扔下钥匙,努力让声音如往日的稳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