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如之奈何 > 第7章过程与仪式感
  
  那天,她下车时推着两个拉杆箱,一头汗。显然,这就抱不成了。她随便把箱子撂在一旁,就蹦到我的身上,挂上来,兴高采烈:再求她婆去,她婆都不去了!那时,我倒有些难过,不知道她费了多大劲,虽然从来没有跟我细说,就自己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城市找机会。一千多万人的地面儿,就是没有属于她愿望里的缝隙。而那些对存在的憧憬的时光中,行动上的勉力,我远在天边,无能为力。
  我会因此而沮丧,陆美英不会,生命里的对称形态,就应该是夫妻。他爸还是问我,今天是不是应该把席面扩大一下,似乎笃定来到事物进程的节点:你爸妈,来不来?看他们的意思,你俩地事咋也该准备了。
  对么,叔你费心咧。
  老陆打电话去,定是讲明了缘由。陆美英带着东西先过来,我爸妈早已穿戴整齐,等着她——作为正式邀请,谈婚论嫁,刚好有些反了。但是怎么看,今天也应该是很有些讲究的。桌上放着两瓶剑南春,两条烟,一兜子水果,一箱牛奶,要带去她家。陆美英把东西掏出来,是两件羽绒服。
  爸,妈,这是我买的,喜欢就穿,咱走,到家吃饭去。毫无征兆的,她就改口了。倒是不该诧异,我妈塞给她一个小小的红色锦囊:早就想给你了,咱走。
  小郑等在楼下:叔叔,阿姨,来来,我提我提。
  到陆家楼下,是他搀着我爸上楼,小郑一路介绍自己:我是刑警队的,陆叔是我师父,跟张哥都很熟了……
  赶紧,提上先上,我们慢慢走。陆美英不客气的把东西交给小郑。我们喝了这些场了,好像也处的来。不过也没说过什么,是他们以为我知道呢,还是我不想打问。子弹鲜血,那些事儿过去了再翻出来,谁大约都会有所避讳。明白了或者想岔了,是有种天然职业拒斥存在——不是他们不愿说啥,或是他们有的不能说,只能顺着我的话往下聊,也就没有什么阻滞感。我好办,我不问什么,是不是也显得厚道。老陆师徒……那些不生长好奇心,蒙昧于自觉的安稳,自难生发。
  那一年起,我们就是一家人,遥远的首都拒绝陆美英,就是安排我们在一起具体事务的起点。所以,那天我们过得很愉快,陆美英适时准备买酒的时候,小郑已经拎着酒,喘着上楼来了。父亲看了小郑一眼,有些诧异。一瓶剑南春,他工资才多钱,那个殷勤我倒觉得没什么了。
  相聚甚欢,谁也没醉。今天,算是我们临时增加的节日。接下来,就是我父母理所应当的回请,而我觉得小郑肯定会知道,并且会来。想到他和剑南春,真得跟陆美英商量了。
  你看小郑来不来?不明就里时,就听她的。
  他爱来,一块吃,他基本都在我家,不见了还不习惯。
  怕人家客气的,老是剑南春,花钱。
  你管他呢,应该,跟这人不论这,没事。
  我地天,我也得能喝下去,警察地事不敢问。这句,我的好奇心出卖了我,陆美英含蓄的看着我:你啥都好,可能我看的都是好,就是舍不得问,弄明白不是踏实了么,怪我,等啥时候我给你把这“电影儿”讲一下,正版。
  她笑着继续刮鱼鳞,执拗的要在开膛破肚以前跟它较劲:就是一想起来,害怕,就没心思谝。
  我从背后抱着她:不想提起来,就不提,怪我。
  那天,小郑的出现,我爸妈并没有感觉意外,他拿的是茅台,这就不得不吃惊,但可能说些什么呢。喝呗。没喝过茅台,心里光想着价钱,觉不出啥味道。几轮之后,还是我丈人觉得汾酒喝起来更踏实,我爸赶紧拿来了柜子里存的酒:咱这儿人还就是认这哦。
  饭桌上没提关于我俩的事情,也没必要话里再多个形式。这顿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要按部就班,都这个场面了,还等什么。我和陆美英心思一样,觉得该办就就越快越好,要弄的事儿都很具体。
  首先是搬家,就是为我们的婚事。从格尔木回城里,我家先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一院子很多户。父母见谁低眉顺眼,邻居之中也没有怪人,多年相安无事。我上中学时,才搬到只隔着一条街的这小院里,东拼西凑的平房,总算独门独户。那时,想住楼房的人家太多了,根本轮不到。地面上还是潮,老鼠多,所以这不算什么改善。烂院子,就是个清静。
  房子不行,你看拿古都路小区咋样?要不你俩商量,别处都行。
  你觉得行就行,这房看着是要拆,街对面说是今年全拆。我站起身,拿着碗进屋,拿着存折出来。
  工资,按现在的价,得贷款,我建行有同学,说是也好弄。
  先不用,等需要我跟你说。我爸连看存折都没看,继续吃饭。
  需要了再问你要。我妈的语气非常肯定。他们早就想好了,估计房子都选好了。我了解他们。
  我爸妈带我们去古都路小区的时候,卖房子的已经跟我爸很熟了,叫老叔。先进了一套一楼的两居室,面积不大,四白落地,厨房厕所铺着瓷砖。如果办了手续,看着马上就可以住进来。
  咋样?
  好。这面积,很明显是不想住在一起了,分开过。我有些异样,却不知道这会儿该怎么说。陆美英看了我一眼,显然有些诧异,挂相了。
  只几分钟后,我们又来到隔了一座楼的三居室,二楼,也是随时可以搬进去的简单利索。陆美英在里面转了一圈,站在阳台上四处瞄。楼都是一样崭新的,路面还没修完,花园里的植物感觉也是这几天栽的,看着不旺盛,摆给买房子的人看。
  英,你看咋样?空空的房子里,我爸的回音儿很大。
  爸,咱先到办公室吧,我想再看看,你俩站了这么长时间了,也喝水歇一会儿,把人乏地。不容分说,陆美英搀着我妈下楼,我们就又到了小区门口那个摆着模型的房里。现在,这儿已经是个超市,云最喜欢自己花钱去那里买东西,橡皮铅笔泡泡糖,还给我买烟。有些记忆的清晰,不要紧的,就能刻骨铭心。
  她让爸妈歇着,我跟着她围着模型转了又转,接着看户型图。毕竟这么大一笔钱,深思熟虑也是应该的。分开住,我也有些难以接受。
  她问的很细。比如医院的距离,公交站远近,还有机场的位置。那个卖房子有点紧张了,开始嘴笨——不是所有事儿他都清楚,而且变卦是最闹心的,毕竟谈了这么久了,他出汗了:姐,你是不要那两套了?老先生都来了好多次了,可能每个单元都去了不止一遍,这不美气吧?老……
  好,我爸也是要看看朝向啊质量啊啥地,稍等,给我个电话,今儿肯定给你订下,不亏你。陆美英看着那人的窘迫,不动声色。他拿出名片双手递过来,感觉得到焦躁。
  爸,妈,也中午了,咱到这附近吃顿饭?这到了吃羊肉的时令,附近有一个做地好。这就是典型的陆美英的句式,没有虚设,松弛并且确定。
  好,走,咱还没太出来吃过饭呢。我爸毫没迟疑就起身,反而我稍有些不安——肯定的,陆美英有主意了,不过相信她总是能周全。按照每平米八百六,确是很大一笔钱了,按照那会儿的工资还有积蓄,计议好,肯定也会有些紧张。我妈路过模型的时候说:咋就这么贵,看着跟娃地玩具一样。
  那是一家真正的大饭点,三层,霓虹灯招牌,一看就不会便宜。陆美英把爸妈伺候坐好,把菜单递过去:爸,咱这边儿这羊比不了青海,膻,这红焖地你吃过没?妈,你看。
  没有,还第一次听说这吃法。他们都没有看菜单,放在边上,打量着堂皇的厅堂。我看看,价格也不贵——这地段那时还算偏僻。陆美英就点了,不拖泥带水。操心这事儿,真看性格,我就完全不行。家里缺这样的人。
  红焖羊肉,是河南新乡的路数,一种火锅,浓厚恰好让本地羊肉的腥膻避去,还算可口。爸吃的时候,陆美英竟然从包里拿出酒,给我们斟上。妈摆摆手:不喝。
  那是我们第一次下馆子,吃了一锅,又加了一份,又要了一份挂面。
  爸,妈,有啥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嫑怪我啊,咱就说这房子。她擦了擦嘴,爸妈笑着点点头,继续慢慢吃。煮到这个程度,好像也更得味。
  小区确实挺好,盖得正规,多亏爸你跑了这么多趟,你看,在这儿我俩上班都合适,马上有公交了就更方便,机场班车走半站他就能坐。陆美英又给爸斟上酒,爸抬手,表示客气。
  我就想说一点,咱不能分开住。此言一出,我先放下筷子。爸妈也顿了一下,有些出乎意料。
  我俩结婚以后,这才要多给家里干点啥呢,刚结婚就分了,不放心,我爸我妈说了,先得把你俩照顾好,就应该,谁家都一样,我刚才看了,有一户二楼四室一厅,有俩卫生间——你俩住那间有一个,方便地很,二楼,也不潮,一套的价钱,比那两套加起来还便宜,你们看这行不行?我知道,你们这是为我俩好,不过结了婚不照顾老人,不一块过日子,那不好,我就这么想地,你们看,要是觉得还是两套好,咱咱就住隔壁,一室一厅隔壁那一套我都问过了,还没卖。
  这些意思很明确,之前陆美英跟我没商量过。话说到这儿,房子的事儿几乎就敲定了。我还不了解我爸妈么。能看出来,陆美英眼神里多少透出些紧张——觉得冒犯了老人。我倒觉得她说了我想说的话,而且我说了没有她说了有作用,也有道理。
  刚才知道也许得两套房——计划——的时候,我心里沉了一下。还是小院好,在那里结婚有什么不行呢?最好,拆的时候再搬吧。院里的黄瓜西红柿辣椒,每年都长得那么好,有老鼠可以用夹子打,楼房再敞亮也没个撂天地。这个世界上这里有过没意义的足迹……还有,我们三个人的波澜不惊的时光。说是眷恋,也对。
  有啥照顾的,我俩身体这么好,你俩这日子才学着过呢,有个磕碰地,不好,都是过来人,知道。我爸没有直接拒绝,陆美英的那些话怎么能被拒绝呢?没理由。他说的也是实话,妈在一旁微笑,看着陆美英:咱再商量。
  她豪没迟疑,从包里拿出存折:爸,妈,这是我该出的,不多,你俩多担待,这些年上班,攒地也不多。
  这就是他家那一路风格,一点也不意外。看来必须那套四室一厅了,我有个同学的亲戚就是干装潢的,现在房子里都要做上木墙裙……得开始计划了,事情的走向定了,执行就很具体。
  你留着,娶媳妇,咱这够,贷款都不用。爸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心里都舒坦了,接下去的事情,就让能操心的人做吧。我们肯定都听陆美英的。
  你就是好……
  好?你赶紧……好啥呢,安稳不比啥强……你赶紧你慢些你是要死呢你赶紧……
  唯一不好,大概就是声音。住隔壁不是很好嘛。后来明白了,我丈人就觉得我们应该住在一起:你爸你妈都那么大岁数了,不敢光看身体好,一家人么。
  半年后,单元门口放了一挂鞭,我们就搬进有榉木墙裙的四室一厅。新房贴着壁纸,不住,我先睡在另一间房子里,有些兴奋,等着陆美英搬进来。那一阵子,家里就总是我们四口一起吃饭。陆美英特别爱拾掇,到处擦得锃亮。
  你明天在不在。陆美英没抬头,擦啊擦,常常让我妈手足无措,就给她倒杯水。我爸像是更快习惯了这些,没水了,陆美英肯定会给他倒上。在家里,就我什么也不干,偶尔做饭,纯粹出于兴趣,要买菜,就是因为想吃那个。
  在呢,后天才上班,明儿干啥?
  我爸妈想过来看,不知道讲究这不,咱这回在家里吃,算是温居,你看呢?
  咋不行呢,中午行吧?把小郑也叫上,热闹。有一阵儿了,都有些想小郑了,多好的酒风,合适的搭子。忙装修的时候去我丈人家也少,也就也聚的少。
  叫上,他哪天来都说看有啥能帮忙地不,我爸嫑管,得听你地。
  我一直觉得小郑是不是有些暗暗喜欢陆美英,时间长了倒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跟他们的融入更像是家人,是她的一个亲戚那样,那感觉不一样。也不知为什么,小郑看我岳父的时候那种虔敬,还有我岳父的安之若素,一点也不生硬。
  我帮着拾掇桌子,他们就快来了的时候,肘子也蒸好了。陆美英一个人进来:爸,妈,走,咱都下楼,咱家添设备了。
  跟着她下楼了。两位老人,还有小郑,都在楼门口,穿的很正式。小郑手里拎着两瓶汾酒——不是剑南春。
  老哥,嫂子,麻烦你下来,今天就是给咱响炮来了,嫂子你小心啊。我丈人说着,小郑从一辆车里拿出一挂鞭炮。脆响连绵,他奔跑着,快乐得一直不肯撒手,剩下的一点扔在据说准备种草银杏的荒地上。
  连志,给。岳父拿出一个透明的公文袋给我,里面明显有一把钥匙。
  现在都流行个惊喜, 先不跟你说,这是你地。身后那辆丰田锃明瓦亮,后玻璃上贴着一条红纸:出入平安。这会儿,我才会留意这以为是别人的车,路上多的是,这辆,是我的了。
  哎,好好好,有房有车,这好么!我爸一点也没迟疑,像是预先知道似的拍着我岳父的肩膀。小郑拍着我的肩膀,我妈拉着我的岳母,只有陆美英嗔怪着:爸,叫你不要贴你还是贴了,土成啥了。可也没有揭掉那红纸。她事先一点儿风儿都没有漏,弄得我不知怎么办。那还能怎么办:我给咱开一下?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室里,一股塑料味。
  我丈人拉着我爸,让他坐副驾驶:哥你小心碰头。岳母拉着我妈:姐,走,坐咱车转一下。
  陆美英已经坐在后座上:可小心哦,一车人。
  早就有驾照,这第一次开自己的车,我还是手心出汗,起步就熄火。我妈跟我岳母没上车,小郑跟着她们,转身上楼。新车就是不一样,连刺鼻的塑料味儿都让人兴奋。岳父在后座上摩挲着座椅:不知道你喜欢啥颜色,英说丰田好,不爱坏,警车都是桑塔纳,看着不美气。
  一定是哪次闲聊时我们说过,我喜欢蓝色,蓝色的车也是,想开着把大桥跑无数来回。带她去玩儿。不过这回没开出小区,对生手来说所有的路这时都是陌生的,尤其是今天,这就是个仪式,在这样的仪式感里投入,因为惊喜的意外。
  老陆,好好好,你给娃把心操了。爸显得很高兴。
  那有啥嘛,谁买都一样。陆美英认真看着我:爸,再嫑给车贴对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