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科特的记忆里,这座小小的、甚至许多人都会忽略掉的小镇承载着太多太多的美好。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异世界时踏入的地方,他得到了酒馆老板娘的关切招待,想办法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产,连橱柜都被那些热情的居民们塞了个满满当当。
  热情,慷慨,关爱,善良——这些都是斯科特在西格里镇感受到过的温暖情绪。
  当然,他还在那里认识了自己后来的好友艾伦。
  那时的红发少年还会因为想要和他认识而爬了他家门口的树,然后又因为惊吓一头从树上掉了下来。
  哪怕是现在回忆起这些片段,斯科特都会觉得心中有一阵暖流涌动——
  这就是值得人去珍惜的【回忆】吗?
  斯科特一次又一次确认了这点。
  他曾经想过会在一切结束之后,再回到那座小镇、再回到自己的那所房屋中看看,他或许还会带着艾伦和乔治一起去郊外废弃的墓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他们自己是从哪个坟坑里面爬出来的。
  但斯科特却没想到,自己再看到西格里镇的时候,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同样没想到的是,往日那个充满了和平和宁静的小镇,如今已经变成了这般的模样!
  透过那面由母树的根所盘踞起来的镜子,斯科特清楚地看到了其中倒塌的房屋、着火的仓库,还有居民们惊恐的表情,逃窜时护着老人和孩子的叫喊和指挥。
  而就在西格里镇的广场上,斯科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对方身穿着繁复的神官外袍,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早已经和平民有了本质的区别。
  那苍老的面孔上满是狰狞的恶意,他指挥着手下的那些相貌古怪的亡灵,正像猫追老鼠一样将所有的居民都赶到了广场上面。
  是那个大祭司!
  斯科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中心城派出来与皇室交涉的那位大祭司,是教廷中掌握了实权的人物,听闻连神明都为他赐下过祝福——
  可为什么这样一个傲慢的人,现在却悄然出现在了西格里镇?
  还有······那些怪物又是什么?
  斯科特的视线落在了那些怪物的身上。
  人类的头颅,魔族的魔纹,精灵的尖耳,翼族的翅膀,兽族的肌肉,亡灵的魂火······
  他逐一认出来了它们身上的每个部分的来历,即便他不曾亲眼见过黑茧的存在,此时也已经明白——
  这些看起来比黑暗亡灵还要更为棘手的东西,就是母树口中那“伪神从【未来】调动而来”的造物了。
  斯科特仔仔细细的盯着那些怪物们看,从头打量到脚。
  哪怕他本人对于美丑并没有什么过于明确的概念,但也无法想象,这些长相崎岖的东西竟然有可能和精灵族出生在同一棵树上。
  并且······
  它们也是吃人的!!
  斯科特看着一只小个头的怪物垂着涎水,满眼贪婪地朝着被围起来的某个小孩靠近。
  年轻的幼崽哪里见过那么吓人的东西,顿时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哇呜呜呜呜呜······妈妈!妈妈!娜娜好害怕!!”
  幼童的啼哭一下子扰乱了广场上的死寂。
  居民们即便满脸惶恐,但还是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将哭闹着的幼崽团团包围在了人群的最中心。
  他们警惕地看着将广场围起来的怪物们,而那些丑陋的家伙也不再掩饰自己对血肉的垂涎。
  “神官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最终,是由白胡子的镇长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作为全镇子的代表人物询问道。
  就在十几分钟前,这个看起来等级很高的神官就带着卫兵和那些可怕的怪物来到了镇子上,强行将所有人都驱赶到了这里。
  镇长看着还在着火的房屋,还有战斗中负伤了的镇民们,心中已经没有了侥幸——
  这神官来势汹汹,绝不可能是抱着善意而来。
  而对方竟然能做到命令这些黑茧里的怪物······在教廷内部绝对也是个不小的来头。
  他们西格里镇是什么时候得罪这样一个大人物了吗?
  镇长努力将心中的那些猜测都压下去,试图和对方进行交涉。
  可大祭司却完全没有将这个老头放在眼里——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老东西?”
  他冷哼一声,让士兵去清查整个镇子的人数。
  “整个西格里镇的人数都对上了么?”
  士兵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怪物,在看到它即便垂涎三尺也没有动上一下的时候,看向大祭司的眼神就更加崇拜了——
  大祭司真的能操控这些可怕的怪物们!
  “回报大祭司!西格里镇的全员都已经被找到,除了已经离开小镇的斯科特和艾伦两个男孩居民以外,其他人就在这座广场之上!”
  “好,很好。”
  大祭司听闻之后,抚掌大笑了几声。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说实话吧,放在平时像这种偏僻的地方,我的靴子根本就不想踏足一步——”
  “但,你们还记得一个叫做杜鲁克的高级神官吗?”
  “小杰弗里就是死在了你们这些阴险狡诈的居民手里,而杀死吾儿杜鲁克、还戏耍老夫的恶徒,就是出自西格里镇的那个斯科特!”
  斯科特?
  镇民们彼此交换着目光。
  他们还真不知道杜鲁克神官已经死了的消息,但杰弗里的死亡却是知道的。
  当初就是因为那么一个见习神官的意外死亡,杜鲁克才会在西格里镇大肆发疯,险些害得镇子上的几个孩子都没办法赶上天赋测试。
  而当时那个家伙做出的预言是什么来着?
  ······灰发?
  镇长回想起了那
  些关键的记忆。
  杜鲁克神官将全镇所有灰发的人都抓了过去一一核对,可直到最后都没能找到那真正的凶手。
  而现在,杜鲁克神官的父亲竟然说,杀死他的人是斯科特?
  那当初······
  说起来,杰弗里死亡的那天,不正是斯科特来到西格里镇的日子吗?
  镇长的瞳孔收缩,好像勘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
  斯科特没想到,那个大祭司竟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对方的样子,竟像是想要用西格里镇整个镇子的性命来泄愤······
  不,还是有机会的。
  斯科特看着镇长。他是何等仔细的人物,只是看到了这位老者脸上的几个变化,就知道对方一定猜出了当年的始末。
  只要镇长及时将自己的消息供出去,说不定就能保下其他人的······
  “祭司大人,您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放过我们,不是吗?”镇长的白胡子飘动,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大祭司脸上的笑更加狰狞了。
  “那是当然的——西格里镇这种藏匿了罪恶的地方,就合该用鲜血来祭奠和洗刷杜鲁克和小杰弗里的怨恨!”
  “可是前一天的通报之中,奥莉薇亚圣徒还说每个城市都有着选择的权利,所有的怪物被撤走也是神明赐予的安宁时间——您这是想要违抗神明的意思吗?”
  “呵!”大祭司的表情明显恼了,“神明可不会眷顾你们这些无知的废物!”
  “这就是你最后的遗言了吗?”
  他高高地抬起手来,长长的袖摆在半空中猛地滑落,像是发令时用来挥舞的旗帜。
  “新神的伟大造物啊,去清剿那些被罪恶蛊惑了身心的异教徒,将和平与正义重新带往人间!”
  几乎是一声令下,那些早已经蠢蠢欲动的怪物们就已经扑了上去!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
  “咔嚓!”一下,
  斯科特骤然捏碎了手中的镜子。
  大祭司······大祭司!
  少年心中的怒火汹涌地燃烧着,他亲眼看到了那些怪物眼底残忍的凶光——
  它们不是人类,就算看起来有着思考的能力,但会垂涎人的血肉的东西从来只有一种目的!
  斯科特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那样的无能——
  他被伪神的阴谋困在了圣池的下方,直到现在都是连自身都难保的虚弱状态。
  就连“看”到西格里镇的情况,也是通过母树根系的帮助才能实现,想要过去帮忙更是无稽之谈。
  只能看着悲剧的发生,而无法亲手去阻止,这是一种多么悲哀的情景!
  斯科特以勇者的身份行走在这世上,哪怕是在面临九死一生的绝境之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自己强行去闯。
  可现在,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无力的感觉。
  明明是因他
  自己而起的仇恨,
  难道他就只能这样看着西格里镇被牵连到覆灭吗?!
  和蔼可亲的镇长,话多又热心肠的珍妮太太,为他提供了工作的铁匠夫妇,还有当初给了他一杯兽奶的西格里的玫瑰。
  镇子上并没有多少天赋者,就连魔兽的入侵都让这个小镇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所以······他们要拿什么去面对这些连帝都都觉得棘手的怪物??
  少年的手臂颤抖着,连带着那块被捏碎了一半的镜子也在哗啦啦地抖动。
  在这个时候,那些无孔不入的污染和呓语好像也发现了少年的弱态,一瞬间又蜂拥包围了过来。
  [别挣扎了,这就是命运······]
  [如果不是你的到来,他们本应该一直和平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是你害了西格里镇,是你的决定为他们惹上了可怕的仇敌。]
  [命运······服从命运······]
  [不如就此沉沦,你将会获得永久的安心与宁静······]
  少年刚清醒过来的神志再一次变得恍惚起来。
  可就在此时,从那面镜子中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停下!”
  那是少年带着怒意的呵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脆响带着重剑出鞘的破空之声,
  这些熟悉的动静只一瞬间,就将斯科特涣散的思绪猛地拉了回来。
  是艾伦——
  艾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镜子里面,红发的少年穿着守卫军那挺拔的军装,一双同样火红的眸子仿佛在太阳下闪闪发亮。
  他就像是一头长成归来的雄狮,正驱策着身下的战马,把那足有两人宽的重剑狠狠地拍向了袭击镇民的怪物!
  “砰!”
  那怪物猝不及防间竟然被拍飞出去了几米,然后不敢置信地吼叫了几声,就要朝着艾伦扑过去。
  “艾伦!”
  “艾伦!”
  两道担忧的喊声同时响起。
  斯科特的眼神紧紧地锁定在了画面中的人影身上,而和艾伦一起来驰援边城的守卫军们也已经赶到。
  两批人马就这样相互对峙着,一时之间竟是从气势上都不相上下。
  “大祭司,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艾伦将重剑举起,尖端指向被卫兵环绕在中央的神官。
  熟悉的那套说辞再次被对方抛出来,可他还没有将话说完,就已经被马背上的红发骑士所打断——
  “所以呢?”艾伦把剑一挥,后脑勺像是长了眼一样逼退了偷袭的卫兵。
  “所、所以?”
  这下,大祭司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去埋怨命运、去埋怨能找到的任何一个人。
  [如果不是xxx的话,我又怎么可能会xxx。]
  ——正是类似于这样的句式。
  他的本意也正是如此,哪怕斯科特现在藏在了一个龟壳里生死不知,但就算对方真的活着出来了,他也要让对方尝尝失去所有亲近之人的痛苦!()
  而艾伦,就是大祭司精心挑选的这个痛苦舞台上最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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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早就打听到了艾伦已经离开了守卫军,带着一支小队驰援家乡;他也早就知道了,这家伙是那个叫斯科特的少年最重视的朋友。
  大祭司之所以隐藏行踪、带着那几只孵化了的怪物来到西格里镇上,还和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低等人拖延了那么久,就是在等待艾伦的到来。
  让这个小骑士看看吧!
  让他亲眼目睹家乡的血腥和不幸,让他亲耳听到这种不幸的缘由,让他正义的目光被仇恨所取代——
  而这种仇恨,将会化作一把最锋利恶毒的尖刀,在斯科特回归的时候顺势捅进对方的胸膛!
  一想到这里,大祭司就觉得畅快极了。
  如果不是神明的帮助,恐怕到现在他都会被斯科特这个阴险的家伙蒙在鼓里,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杀害杜鲁克的凶手。
  他竟然让那个凶手在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了那么久,甚至还让对方平安无事地去了前线战场上、将他们的一系列计划和安排尽数打乱!
  种种因素加起来,如果说大祭司的仇恨榜上斯科特占第二的话,那么就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为此,他特意制定了那么一个恶毒的计划,打算为这家伙送上一份大礼——
  要么在活着的时候永久背负罪孽,要么就是死了也被曾经的友人厌恨一生。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中进行着,有些镇民的眼底已经因为惶恐变得犹豫起来,而大祭司都快要笑出声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艾伦却突然给他来了一句“所以呢?”——什么所以?所以什么?
  大祭司冷笑了一声,正准备嘲讽几句,顺便将斯科特牵连了西格里镇所有人的事实再夯实一次。
  但艾伦压根就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所以你这么说是想让我痛恨老大?”
  “就因为刽子手在举起屠刀的时候,随口解释了一句让你挥动屠刀的缘由?”
  “你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在意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那么早在他们出事的时候,你就已经亲自出面来寻找凶手的踪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艾伦意有所指地看向被保护的严严实实大祭司。
  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依旧将自己缩在了保护圈的最内部,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你!”大祭司内心最隐蔽的自私被挑明,一时之间,怒气用上了他的脸庞,整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般的颜色。
  在守卫军中磨练过口才的艾伦却根本不肯放过对方。他的话题一转,转到了斯科特的身上:
  “更何况,就算这一切真的是老大引起的祸事,我也不会因此而憎恨他。”
  木镜前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来。
  ()同时(),和艾伦面对面的大祭司也满脸古怪(),像是看个疯子一样看着他。
  “虽然我和老大相处的时间有那么多,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早就变得和我、和同龄人、和大家不一样了。”
  “他的身上背负着越来越多的东西,这让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开心的笑——就像是以前和乔治一起喝泡沫果汁的时候那样。”
  “我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目的才能把他逼得短短时间变成了那样优秀的样子——母亲从小就告诉过我,优秀是要付出代价的,当一个人越是优秀的时候,他/她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多。”
  “学院竞赛的改革也好,疯了一样和亡灵战斗也好,不惜深入险境只为了找到更多的资料也好······”
  “现在,当我知道他现在的下落的时候,我心中终于找到了这个答案。”
  “——他是在为了这个世界而努力着。”
  “这个世界,世界上的所有人······或许不只是人。”
  唇角带着灿烂的笑容,红发的少年眼神就和初识的时候一样坚定,
  “我,西格里镇的大家不正在被老大所保护的范围里吗?他正因为我们而努力,正因为我们而挣扎,也正因为我们而变成这种生死不知的状态——”
  “如果本身就已经在‘被保护’的状态之下,还要反过来去责怪保护自己的人招惹来了灾难,不觉得这太过可笑了吗?”
  艾伦说完之后,现场突兀地陷入了一阵沉默。
  大祭司的眼神还是那么的古怪,就好像没看出来这个叫艾伦的家伙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而那些镇民们却好像从艾伦的身上传染了新的勇气和决心,目光却逐渐变得和他一样坚定起来。
  “是的!”
  “我们从未怪过那孩子——”
  “嘿,别想着利用我们!让我找找我的留影石去哪了,神明会诅咒你们这些虚伪的代行者的。”
  “把一切的不幸都甩锅给幼崽,我这辈子还做不到那么无耻。”
  嗡嗡嗡,嗡嗡嗡。
  斯科特怔怔地站在木镜前面,明明也是许多个人听不真切的议论,可这种议论声却比来自污染里的呓语要温暖得多。
  一字字,一句句,
  都好像是一根又一根脆弱的丝线,将少年并不属于此世的灵魂死死地牵引在了这里——
  当这些丝线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只有力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托起那曾经在风雨中飘摇过的、被本世界都遗弃了的灵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琐碎的呓语声都统统消失不见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身体还能感受到生命之泉的流淌,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离开了那个充满了污染的地方。
  斯科特动容地看向画面里的朋友、邻居、善良的小镇居民们。
  他也同样看到了大祭司那越来越青黑的脸色,还有对方身后蠢蠢欲动、龇着牙齿的丑陋
  ()怪物们。
  少年下定了决心,他猛地松开了手中的木镜,看着它弹了回去,重新挂回了原本的地方。
  “请再多坚持一会儿。”
  斯科特喃喃道,不知是在对谁说。
  而在木镜回弹的下一秒,少年的意识就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所吸引,狠狠地撞回了自己原本的躯壳。
  倏地,
  原本漂浮在泉水之上的“尸体”睁开了他的双眼。
  只不过这一次,那双眼睛没有再打量周围还剩下多少的污染没有净化,反而死死地顶着那悬挂在头顶的【圣池】。
  其中如金子融化了似的液体还在安静地流淌,单从外表上来看,谁能相信这些奢华又美丽的池水,孕育出的竟然是那些丑陋到发指的怪物?
  [我还缺少力量。]
  斯科特在自己的心中说道。
  一时间,无论是抓住埃米不让他乱跑的克劳德,还是若有所思的菲尔,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就连母树都好像有了动静,用那根树枝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手心。
  [不是你们的力量,而是更多的、更多的······]
  斯科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的内心一开始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可是随着艾伦的信任和西格里镇居民们的维护,他想要力量的想法也就越发的迫切。
  而那个念头也随着这种想法的出现,在他的心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更多的力量。]
  少年的灰色眼珠动也不动地看向头顶,那直勾勾的眼神像是狩猎前夕的野狼。
  而现在,他终于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我的敌人从来不是大祭司,也不是杜鲁克神官,或者是小杰弗里。]
  [是你啊······]
  斯科特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借由自己的法杖当做支撑,从已经变成浅黑色的池水中站了起来。
  “母亲。”
  斯科特呼唤道。
  即便已经没有了回应的力气,但那根树枝依然坚定地挥舞了一下叶片。
  “请您最后再帮助我一次······我想要让那片池水彻底降临!”
  ******
  母树从来都不会拒绝斯科特的请求——
  哪怕这个请求听起来是这样的疯狂与荒谬。
  克劳德忍不住出声喝止——
  【斯科特,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好不容易才应付过去眼前的危机,好不容易这孩子才在满池肮脏的污水中站住了脚跟,
  可转眼间,斯科特竟然将目标放在了那更为危险的圣池之上?
  要知道,生命之泉的污染可是伪神随手种在雅瑟琳体内的一个小小的“种子”,对比起头顶这个真正的威胁来说,它甚至是能算是一个不起眼的“挑衅”。
  斯科特就连应付这顺着种子,从圣池里偷渡过来的这部分污染,都差点把灵魂迷
  失在了其中,
  那真正的圣池里的污染叠加在一起,究竟会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力量?
  克劳德觉得斯科特可能是在刚才的迷失中还没清醒过来,于是忍不住出想要阻止对方。
  可他还没动上两步,却被埃米反客为主,反手就扣住了骑士的手臂。
  克劳德惊讶地向后看去——
  白发的小男孩面色严肃,朝着他摇摇头。
  【斯科特的眼神很清醒。】
  克劳德一顿,再看向斯科特的时候,他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是的,就像是埃米所说的,斯科特现在的眼神很清醒。或者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双灰眼睛里仿佛有着什么灼灼的火苗在燃烧着,是克劳德几乎从未在这个孩子身上见到过的、却能总是在帝都的许多人眼睛里看见的······
  【野心】
  斯科特在望着头顶那些致命的毒药,并且对它们的存在表现出来了跃跃欲试的野心。
  菲尔却在此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银发的法师笑得前仰后合,梳的整齐的长发此时也因为他的动作变得凌乱,粘在法师先生那俊美的侧脸上。
  菲尔用十分的鼓励、百分的感叹和万分的赞赏,对斯科特说道——
  【或许上天注定你就该是我的学生,斯科特。】
  【在探求至高力量的道路上,我们能够用来点燃当做代价的,就只有自己这贫瘠的生命!】
  在斯科特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瞬间,菲尔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就像是99级与100级那层从未有人跨越过的天堑一般,无论作为人类怎样地努力,按部就班也好,突飞猛进也好,
  他身为一个人所能努力的范围也不过是0-99,就算努力到了顶头的位置,看似和那魔法/剑气的制高点只剩下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但上限终究是【上限】。
  这就是造物和神明真正的不同——菲尔比谁都要更清楚着这一点。
  他一直以来呈现给斯科特的都是他更积极、更适合幼崽的一面。
  可如果菲尔真的是那样善良无畏、为了人类勇于牺牲自己生命的正义人士,那么被创世神选作勇者的就该是他了。
  直至今日,就算是菲尔自己也不是很能分清,在听说伪神篡位的时候,他心中激荡着的情绪究竟是恐惧还是······跃跃欲试?
  如今,斯科特也面对了和当初的他一模一样的问题。
  是的——少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机遇,就算是在这对其他人而言堪比致命毒药的污染里,他也能通过吸收其中的灵魂碎片来补充自己,让他的魔力像是坐了火箭一样迅速提升。
  可他就算提升到八十级、九十级、
  然后呢?
  斯科特从始至终面对着的敌人,是这个几乎已经将阴谋摆在所有人的眼前,以一种比之前更强横的姿态公开了身份的——
  伪神啊。
  哪怕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为什么伪神之前一直龟缩不出,而现在又是凭什么强行逼迫人类们更改信仰。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阻挡着对方有大动作的“原因”已经消失了。
  这也是为何斯科特第一时间会恳求母树带他躲起来的原因。
  而等少年真的从生命之泉中离开、踏出这被藏到了空间裂缝里的禁地后。
  出现在他眼前的第一个存在,或许就不是欢呼他归来的朋友,而是某个被破坏了无数计划的神明亲临。
  ······
  斯科特需要赌,他必须赌——
  而现在,对方很显然已经有了赌博的条件与勇气。
  菲尔看着少年眼底那比之前更坚定多了的光芒,如果将这种信念比作一道火焰,那么之前就是柔弱的烛火,现在却成了熊熊燃烧着的、能点亮黑夜前路的火炬。
  菲尔不知道是什么带给他了那么大的转变,
  最少这次斯科特再面对污染的诱导时······不至于再让埃米去给那根棍子烙上第二个牙印吧?
  法师先生思考着,
  还是说······下次就该轮到他们了?
  他的脸色忽然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
  克劳德最终还是妥协了。
  就像是菲尔所说的,斯科特如果不这样做,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是早已经脱离了人世轨迹的幽灵,是没有了斯科特早就应该消散了的家伙们,更是在危险来临的时候,除了本身那点可怜的经验共享以外对他毫无帮助的“吉祥物”。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过分了——
  但如果不这么过分的话,即使是菲尔也很难短时间内劝服克劳德这样的倔驴。
  精灵母树在斯科特的示意下,将那干枯了的根系伸到了生命之泉的边缘。
  几乎是瞬间,渴求着水源滋润的树根就已经狠狠扎进了那浅黑色的泉水中!
  而在这个时候,头顶的那座圣池像是受到了牵引一般狠狠一颤,接着,就下意识地朝下面又降低了几分——
  “给我下来!”
  精灵母树藏在另一处的树枝狠狠地扒住了圣池的边缘,而它的脚下则躺着一节断口整整齐齐的、看起来格外新鲜饱满的树根。
  被污染的泉水终究还是没能成功被母树所吸收,而这一举动则像是惹恼了那座高高在上的金色池子——
  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算计我的?
  它在半空中轰隆隆地抖动着,像是在这样愤怒地质问。
  任何存在都难以忍受被比自己更弱小的东西锁挑衅,很显然,圣池也是其中的一员。
  它看了一眼还另有用处的母树,注意力转移,落在了下方那看起来好像命不久矣了的人类少年身上。
  “轰——轰——”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
  完整的、闪烁
  着耀眼金光的圣池,就这样突然朝着下方坠落了下来!
  灿金色的池水泛起了咕嘟咕嘟的气泡,它早已经习惯了溶解人类或者其他异族的生活,也在期待着待会儿要怎么来溶解掉这个挑衅了自己许多次的家伙。
  “轰隆!()”
  圣池重重地落了下来。
  泉水并不是期待中的浓黑的颜色,而是令池作呕的浅黑。对于圣池而言,这就像是大码的脚穿进了一双小小的童鞋一样难受。
  但为了彻底溶解这个主动挑衅的小虫子,这座圣池还是暂时可以忍受的。
  它体内的金光好像变得黯淡了不少,但其中的凶性和血腥味依然昭示着那漂亮液体之下的本质——
  这座池子中蔓延着的,是无数异族和人类绝望的冤魂!
  斯科特用最后的力气将三位亡灵先生交给了母树,接着他张开了双臂,正面迎接着那残酷的池水洗礼。
  刷拉——
  当圣池的水接触到少年的皮肤之时,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接触的部分迅速传进了体内,那寒气仿佛顺着血管一路流淌下来,将所经过的任何地方都统统地冻结。
  而与之相反的,却是从皮肤的各个部分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
  为了自保,斯科特的每一丝魔力都在汹涌地运行了起来,像是个开足火力的马达,疯狂地净化着那比之前多了无数倍的污染。
  净化——吸收——转化。
  随着那生命威胁近在咫尺的警报作响,只有斯科特才能看到的面板上,代表着魔力那一行的数字也在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攀升着。
  【斯科特······】克劳德站在母树的枝干上,神情复杂极了。
  菲尔相信,如果此时能够对换两个人的处境,克劳德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代替他。
  【他真的能做到吗?】埃米第一次主动牵住了法师先生的手。
  菲尔又回想起刚才少年的眼神,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说:
  【他不会倒下——最少是现在。】
  三个人齐刷刷的注视着下方浸泡在金色液体中的少年,对方的眉头紧锁,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可是就在下一秒,他身上的气势大幅飙升!
  亡灵们认了出来,这是斯科特之前突破80级时候的表现——少年每突破一个大等级的时候,浑身的魔力都好像得到了新的补充。
  斯科特这是······成功突破90级了吗?
  克劳德的脸上才刚刚露出了高兴的神情,可下一秒,这神情却在猝不及防间凝固在了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突兀和怪异。
  【斯科特!】
  下方的少年就在他的呼唤声中,身体颓然地向后倒去,直挺挺地栽进了那片不详的池水里。
  哗啦——?()_[(()”
  斯科特的身体溅起了一大片的水花。鎏金般的水滴四溅,就好像那在黑夜中绽开的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