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如梦江水流,我随春风到扬州。
宋浩浩一首《扬州行》，可谓是写尽了江南水乡的柔媚。
流连忘返的不止是宋浩浩,还有像江停云这样的千千万万的俗人。
人美、景美、茶香、果甜。
试问这样的人间天堂,哪一个俗人会不喜欢呢？
江停云自问，还没有修到清心寡欲的境界，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
距离乡试开始还有三个多月的时候,江停云就带着焕娘一起,乘舟顺水而去，再次来到了扬州城。
这一次再来,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黛玉长大了好多,身子骨强健了,行为处事也越发不合凡俗。
只不过，她的演技也越发炉火纯青，平日里和扬州的官家小姐们相交，留下的也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印象。
比起黛玉的如鱼得水，跟着黛玉的小翠可是好好经历了一番艰难困苦。
这倒不是说林家因她狐妖的身份刻意磋磨她，而是她见黛玉学数理化好玩,非要跟着一起学。
这一学不要紧，她一度对“妖物的存在到底是不是合乎天理”这件事产生了疑虑。
以至于有好一段时日,她要么是只能维持人身,不能再变成本体；要么就是只能维持狐形,不能再变成人。
林家三口为了替她遮掩,真是好一顿鸡飞狗跳。
闹到最后,小翠实在受不了,就自己放弃了。
她觉得,作为一个不科学的存在,她这辈子是和数理化无缘了。
直到存在同样不科学,却在把数理化玩得溜熟之后，自证科学的焕娘来了。
小翠的狐生，被推开了新的大门。
“竟然还能这样吗？”
在和焕娘讨论……应该说被焕娘单向输出之后，小翠先是茫然，再是恍然。
而后豁然起身，扭头就冲了出去。
这回换焕娘茫然了。
她呆呆地目送小翠的背影消失，有些无措地看向黛玉，“玉儿表妹，我是不是说错什么？”
黛玉“扑哧”一声就笑了，“表姐且别管她，她这是呆病犯了。
以前跟着我学表哥寄过来的书时，她就经常这样，一会儿一个想法。”
却原来，他们到了扬州之后，先往巡盐御史的府邸拜见了林如海夫妇。
贾敏得知焕娘是三姐的养女，便当场认了这个外甥女，让黛玉喊表姐，让小翠喊表妹。
她和林如海见小翠貌美乖巧，加上又是江停云推荐来的，就收了做义女。
姐妹三人互相拜见过，江停云就被林如海拎到书房去了。
至于焕娘，在陪贾敏说了会儿话之后，贾敏见她在自己这里颇不自在，就借口自己还有内务要处理，让她们姊妹三个自己去玩了。
黛玉是个实打实的相信科学的，自然看不出来焕娘的异样。
但小翠可是个有正经传承的狐仙，她一眼就看出来，焕娘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属于活人的气息。
但让她奇怪的事，焕娘也不是尸类修道有成，因为她也没有闻到尸气。
她有心问问，却又觉得这是别人的隐私，就压着好奇没问。
还是焕娘自己见她欲言又止的，先开口道：“小翠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问我？”
小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讪讪道：“这个……是有个问题想问，但这个问题，略显冒昧。”
好在焕娘也不是当年的焕娘了，她如今的性子豁达了许多，便笑道：“都是自家人，没什么不好问的，只要不出去乱说就行。”
她大约也猜出来小翠想问什么了。
就像小翠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人一样，她也一眼看出小翠是个狐狸。
猜出小翠的身份之后，对于小翠那满脸的欲言又止，焕娘瞬间了然。
在点破小翠心思的时候，焕娘实际上是带着几分骄傲和得意的。
无论是谁，独自取得了这样的成就，都难免会生出几分得意。
只不过，江停云自己都是一个科学与玄学双休的大佬，焕娘纵然因自己的成就得意，在云哥面前也升不起炫耀的心思。
如今遇见了一个迷途羔羊小翠，她就难免压抑不住自己想要炫耀和好为人师的心思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又怎么会气恼小翠触及她的隐私呢？
这些复杂又让人会心一笑的孩子心思，小翠又怎么会猜得到？
见她是真的不介意，小翠不免暗暗感叹她心胸宽广，索性也大大方方地问了。
“我见妹妹不似活人，也不是妖类，更非尸魁，因而就好奇妹妹的真身究竟是什么。
不想妹妹如此敏锐，我还没好意思我呢，就被你给看出来了。”
一旁的黛玉嬉笑道：“你把自己的想法全写脸上了，焕娘表姐能看不出来吗？”
小翠挑眉道：“哦，看来，玉儿妹妹也知道焕娘妹妹的真身了？”
对于这个问题，黛玉也不回答，只是冲她得意的笑，“你猜呀。”
虽然黛玉没有见过焕娘的鬼身，但她听江亭云说过一嘴，也就记在心里了。
刚见到焕娘的时候，她其实是没有把她和表哥嘴里那个可怜的女鬼联系在一起的。
但听了两人的对话，以黛玉的聪慧，很快就对上了号。
小翠知道这个妹妹自来性子促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果然自己猜去了。
“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尸……”小翠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难不成，妹妹是鬼？”
“哈哈哈哈哈……”
黛玉和焕娘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小翠点了点头，“看来，我是猜对了。”
猜出来之后，她更加觉得惊奇，“妹妹身上也没有仙气，说明并未修成鬼仙。那你怎么……总是这种状态？”
焕娘微微昂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这都是因为科学呀！”
“科学？”
再听到这两个字，小翠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她可没忘记，几年前自己被这两个字折磨得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
先是怀疑狐生，再是怀疑人生。
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够强，她都要给整自闭了。
如今听见焕娘一个鬼提科学，激动之下，她脱口而出，“你一个鬼物，竟然跟我们说科学？”
她脸上露出了连续便秘一周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焕娘，“如果真按科学来，你根本不应该存在吧？”
“为什么不应该存在？”焕娘道，“我能吃能喝能和人交流，从科学上来讲，能吃能喝能交流的就是活物。
我还是有智慧的高等生物，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十分合理，为什么就不应该存在了？”
小翠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反应不过来。
焕娘则是难得有一个能让她大炫特炫的舞台，当下就小嘴叭叭，一顿连黛玉都自愧弗如的输出，成功扭转了小翠的三观。
还能这样？
原来是这样的吗？
这么说，我以前的方向都是错误的？
整不明白不怪科学，怪我。
她一个鬼都能把科学玩明白，我一只狐狸还能输给她？
我可是要做狐仙的狐！
她决定要把几年前丢掉的数理化重新捡起来。
想到就要做到，小翠一刻也等不及，站起身来就跑了。
黛玉笑完之后，就非常愉快地和焕娘交流起来各自学到的东西。
虽然两人的启蒙书籍都是江停云编撰的，但因为研究方向不同，都觉得对方研究出来的东西很有意思。
比如黛玉已经能够自主实现小范围内的人工降雨，而焕娘则是实现了不靠法术穿墙过屋。
黛玉还很遗憾，“可惜南方气候湿润，本就多雨，我研究出来的东西也没什么用。”
焕娘也对自己的进展不满意，“只要修为差不多的，都会使用穿墙术。我这项研究就如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唉——”
“唉——”
但她俩又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振作得非常快。
不过片刻，两人就自我调节过来了。
黛玉：“虽然在南方作用不大，但北方必定用得着。等我再深入研究一下，能实现大面积人工降雨之后，就让父亲给圣人上书。”
焕娘：“我如今学到的还只是皮毛，等我再学得高深一些，必然就能研究出更实用的东西。”
接下来，就是两个小姑娘相互鼓励的阶段。
“黛玉表妹志向远大，又如此聪慧，一定能实现大面积人工降雨的。”
“焕娘表姐天赋异禀，居然能将科学与玄学融合在一起，日后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黛玉那聪明的小脑瓜经常超速运转，一边和焕娘互相吹捧，一边还能分出心思去思考。
——人工降雨这件事，能不能将科学与玄学相结合呢？
——既然焕娘表姐已经融会贯通，我何不听听她的意见？
她不是那种爱拐弯抹角的人，既然想到了这里，便把自己的想法和焕娘说了。
这个想法简直绝妙！
焕娘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听完之后，她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这法子日后是要报给朝廷的，那就不能沾染玄学。”
“这又是为什么？”黛玉不解，“能帮助北方百姓解决旱灾，这不是很好吗？”
“哎呀，你不知道。云哥说了，当今圣人最忌讳鬼神之说，若是沾染了玄学，且不说朝廷会不会采纳，林姨父肯定会先受牵连的。”
却是她回到江停云身边之后，两人相互交流了分开之后的见闻，其中就有湖州宗家之事。
江停云因就是靠玄学，利用圣人对鬼神之说的忌惮，才能彻底将宗家拔除。
如果人工降雨也沾染了玄学，黛玉表妹所有的努力，不就全部付诸流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