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胤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罗王,审问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而如今看来,慕容姒在花嬷嬷心里留下的阴影,比江怀胤更加瘆人。
  体内痛感消失,花嬷嬷整个身子像是被人抽取了筋骨一样,无力的靠在桌脚旁,有气无力的道:
  “是——当今陛下。”
  “呵。”江怀胤似是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闭上双眸,表情惬意的向后靠去。
  慕容姒拧着眉头,“陛下?”
  “是。”花嬷嬷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三魂七魄只剩下三魂,七魄早已被慕容姒的银针打碎。
  她只要稍稍回想那种被无数虫蚁噬咬的痛感,就觉得头皮发麻,心肝乱颤。
  万不敢有所隐瞒。
  “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便找到了老奴,吩咐老奴来巴蜀,不仅给了老奴一大笔钱,还给老奴的儿子封了官。”
  “但当时陛下对老奴并不信任,只要求老奴守候在巴蜀,具体要做什么,会有人通知。”
  “老奴等了多年,一直相安无事。直到王爷大婚前夕,陛下终于派人来告知老奴,于是就有了之前老奴的坦白。”
  剧烈疼痛过后,花嬷嬷的脸上布满霜白,死气沉沉的叹道:“老奴知道的就这些,王妃和王爷信与不信,老奴再无可奉告了。”
  看她目断魂销的神色,慕容姒已经确定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与江怀胤对视一眼,用眼神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
  江怀胤捻起佛珠,淡淡问道:“本王只有一个疑惑,花嬷嬷离开皇宫,定然做不到无人察觉,尤其是太后。”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花嬷嬷,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花嬷嬷的死亡线上,声音低沉又恐怖。
  “花嬷嬷是如何做到的?”
  慕容姒心思灵敏,却忘记这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又至关重要的一件小事。
  她扭头看着花嬷嬷,等待她的答案。
  花嬷嬷的双目毫无生机,叹息的轻笑一声:“陛下与王爷虽是同根手足,恕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与王爷不是互相都希望对方死吗?”
  “老奴是王爷的奶嬷嬷,陛下以调查王爷为借口,向太后要人,太后岂有不放的道理?”
  花嬷嬷说着,颤抖的手撑着地面,让自己换了个姿势靠着桌案,目光呆滞的道:“至于老奴出宫后,太后是如何说的,先帝和太后是都有所察觉,老奴便不得而知了。”
  皇家夺嫡,最是无情。
  遥想当年江怀胤不过十几岁出头的孩童,就要被太子暗中监视,还放了这么长的线,准备钓鱼。
  慕容姒愈发觉得皇宫是个腌臜可怖的地方,也不由的有些同情江怀胤来。
  他还那么小,就要习惯冷对万夫,就要孤身应对生母与亲兄弟的算计。
  那时候的他,一定很孤立无援吧?
  慕容姒看待江怀胤的目光,染上了细微的心疼。
  江怀胤并未察觉她这点细微的变化,神色冷静的有些可怕。
  “花嬷嬷,本王念在花嬷嬷当年照顾本王的情分,留你一条性命!但陛下既然勒令花嬷嬷留在巴蜀,本王又岂能拂了陛下的面子?”
  江怀胤冷地睁开眼睛,无情的道:“夜刃,留下花嬷嬷的两条腿,让她今生都走不出这小院!”
  话罢,江怀胤起身,拂袖而去。
  慕容姒同情的瞥了一眼花嬷嬷,她依旧心灰意冷的模样倒是另慕容姒有些奇怪。
  花嬷嬷只是一颗棋子,但终归是对江怀胤意有所图。
  江怀胤只去了她一条双腿,已经足够说明花嬷嬷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慕容姒不好再求情,留下自求多福的眼神后,紧跟着江怀胤走出了客栈。
  夜色浓郁,如墨倾覆。
  他孤寂的纯白背影,尽显萧条。
  慕容姒小跑着追上他,“王爷,其实花嬷嬷也是身不由己,王爷不要过分伤心——”
  “你从何看出本王是在伤心?”江怀胤驻足,盯着她的眼睛问:“本王只是出来透透气,你又何必跟着本王?”
  江怀胤最拿手的便是情绪管理。
  除却偶尔会对慕容姒有过放肆之举外,他自诩没人能够参悟得透他的心思。
  而慕容姒的话,却像一软绵绵的刀子,插在了他的胸口上。
  让他引以为傲的心无旁骛性情,变得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他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花嬷嬷的背叛,他在意吗?
  应该是在意的吧。
  不然那抹骤然生出的怒意,又该从何解释?
  慕容姒脸上闪过犹豫之色。
  她在想要不要说些好听的开导江怀胤,江怀胤却凑近一步,声音暗沉嘶哑。
  “还是说,你就是想跟本王在一起?”
  “我不是,我没有!”慕容姒黑着脸,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她可太佩服江怀胤的脑回路了,她这么明显的想要安慰他,他却把事情想得那么——猥琐!
  慕容姒气鼓鼓的道:“事情既然都解决了,我们不如立刻启程?”
  林副将的消息是个乌龙,慕容姒根本没有再拖延的必要。
  更不想独自在陆路上颠沛流离。
  遂提议道:“左右都是睡觉,不如去船上睡也好。”
  江怀胤一瞬间上涌的轻佻感顿然消失,转身挥了挥手,“本王要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客栈,回程的事情本王自有决断。”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深处,慕容姒抿了抿唇,轻嗤一声:“谁稀罕管你!”
  临了,还不忘对着空气“呸”了一声,扭头回了客栈。
  夜刃的动作很快,花嬷嬷不禁被移除了客栈,就连房间里的血迹也打扫的一干二净。
  要不是还弥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慕容姒都会怀疑夜刃是否忤逆了江怀胤的命令。
  她进屋后,将所有窗子打开,放放空气。
  忍不住倾身出窗看了眼江怀胤消失的方向。
  慕容姒黛眉微蹙,对夜刃道:“王爷一个人走了,你还是跟上去看看吧。”
  怎么说江怀胤也是因为自己受了伤,慕容姒在心中告诫自己,这句提点绝不是关心江怀胤!
  夜刃点头,“其余人在询王府处理后续,此时暗处无人保护,王妃千万莫要离开客栈,属下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
  再不去,人都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