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兰苑三楼,只有四间上房。
  其中最里的那间,便是花魁君窈的闺房。
  远离一楼大堂的花天酒地,三楼的环境倒是安静雅致了许多。
  琴娘站在门口,语重心长的对慕容姒道:“姑娘,自从君窈病了之后,性情大变,待会儿君窈若是说了什么得罪姑娘的话,你可别忘心里去。”
  白鹭皱眉,“我家主子非寻常人,我奉劝掌柜的一句,还是管好里面的人好。”
  她突然不放心让慕容姒一人进去诊治花魁了。
  慕容姒道:“无妨,你们放心吧。”
  白鹭欲言又止,察觉到慕容姒坚决的眼神后,白鹭退而求其次的道:“奴婢就在门外,主子有事随时叫奴婢便是。”
  “哟,姑娘放心吧,这屋里没旁人,我跟着进去,君窈还能收敛着些,”
  琴娘莞尔一笑,保证道,随即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间昏暗,与外面灯火通明的景象截然相反,慕容姒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倒显得有些别致。
  边走边观察屋内精致的摆设,看起来屋子的主人审美很独特,倒不像是琴娘说的那般会无理取闹之人。
  再往里走,慕容姒终于见到坐在西窗烛台下的君窈。
  她身穿一袭水粉色月华裙,精巧的灵蛇鬓上只有一根流苏步摇,简单又不失清丽。
  她单手托腮,透着支摘窗遥望京城的夜色。
  昏暗的灯光下,肌肤依旧如瑞雪,色色动人。
  慕容姒心中感叹,果真是灯月下看美人,美人更动人。
  怔神间,琴娘已然走到君窈身前。
  语气已经足够隐忍,但依稀可见忧愁。
  “君窈,这是东方堂主找来的大夫——”
  “我不看!”君窈转头,一眼便瞧见了慕容姒。
  半眯的杏眼里隐含凄楚,摇了摇头,“劳烦这位大夫白走一遭了,我的病,根本没得治。”
  “怎么会?”慕容姒撸起袖子,取出针囊,面带善意的上前一步,“我虽不知道姑娘为何会有放弃治疗的心思,不过我觉得,都是头一回做人,在这世间,姑娘没做过的事情还有很多。”
  “与其自暴自弃,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
  慕容姒眨了眨闪亮的眼眸,认真的看向君窈,“毕竟,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成功的机会,可要放弃了,就连机会都没有了呢!”
  君窈眸光里有细微的波动,却依旧保持沉默的打量慕容姒。
  琴娘虚伪的笑容定在脸上,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慕容姒来。
  找过这么多的大夫,果真还是女子最了解女子。
  才刚开口,就说中了君窈的心思,也堵住了君窈即将爆发的脾气。
  琴娘唇角上扬,看待慕容姒的眼里多了一丝赞赏之意。
  屋内的气氛骤然安静。
  半晌之后,君窈才收回目光,继续托腮观望窗外的景色。
  “我知道我是什么病,医者常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姑娘医术再高明,恐怕也难解我的心病。”
  慕容姒毫不诧异她一眼看出自己的性别。
  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收起针囊,自来熟的坐到君窈对面,一同扭头观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夜景。
  “想出去吗?”
  “不想。”君窈冷笑摇头。
  慕容姒:“那为何我在姑娘的眼里看到了向往?”
  “向往未必就要拥有。”君窈红唇翕动,吐出的话尽显失落,“斗胆猜测姑娘非富即贵,或许从未尝过人间疾苦,对我心中的痛楚,姑娘并不能感同身受。”
  君窈不介意琴娘听到自己的心声,幽幽叹道:“我从小就被卖进琴兰苑,因为样貌出众,及笄那夜便失了身。”
  “时至今日,我榻上的过客多如牛毛。”
  她自嘲一笑,扭头看向慕容姒,“我以为我做了花魁,有了人、有了金银,会高兴、会幸福。可我到现在才知道,凡尘中还有叫‘情爱’的东西,这世上还有我想要毫无保留去爱护的人。”
  慕容姒明显听到身后琴娘急促的呼吸,赶在她开口前,慕容姒转身对琴娘道:“琴娘,可否让我与君窈姑娘单独谈谈?”
  琴娘抿唇,见君窈无所谓的为慕容姒倒了杯水,心下了然。
  “成,那我就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便是。”
  琴娘说完,叹了口气,走出房间。
  待屋内只剩下慕容姒和君窈后,慕容姒率先开口,“心病如何我们暂且不提,我能否探探姑娘的脉象?”
  君窈伸出纤纤手臂,点头道:“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满心都是那人的影子——”
  “姑娘知道人世间什么最可悲吗?”
  在她说话间,慕容姒的指腹已经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抬眼对上君窈布满情思的目光,她笑了笑。
  “我猜君窈姑娘想说爱而不得最可悲。”
  君窈体内的情况她已经尽数了然,收回手,慕容姒无奈苦笑,“可姑娘又知道在这人世间最俗的一句话语吗?”
  “哪一句?”君窈怔怔的看着慕容姒。
  凑近看,眼前的慕容姒虽男装扮相,妖媚的眉眼带着一股勾魂摄魄的韵味。
  她猜,若女儿装的慕容姒,美貌定然不在自己之下。
  慕容姒灿烂一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君窈姑娘失去的味觉还有失眠症,我都可以用药为姑娘缓解。”
  她摊开针囊,轻轻抚摸着并排的银针,葱白的指尖最后停落在那根金针上道:“但我想劝解姑娘一句,无论有什么遗憾,都要在身子健全的情况下,才能争取。”
  “你若先放弃,那输得人便是你。”
  “至于姑娘先前姑娘所问的那句,我未曾尝过人间疾苦——”
  慕容姒顿了顿,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旁人无法共情的黯然神伤。
  “或许,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姑娘是相同的命运。满门覆灭,只有我一人独活。我的行动不由己,命运不由己。姑娘说榻上过客多如繁星,我呢?虽嫁为人妇,但独守空房的日子,与姑娘金丝雀般的生活,又有何差异?”
  “你已经嫁人了?”君窈眸中闪现诧异,面色有一丝不自然,“我瞧姑娘——夫人并非普通之姿,为何姑娘会独守空房?”
  慕容姒想说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忽然觉得话题太过沉重,冲君窈笑了笑。
  “他,可能那方面不行!”
  “噗!”君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不禁回想起昔日的客人中,也有不少身患隐疾的男子。
  想到箭在弦上却发不出来的窘境,君窈愣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一身雪白衣衫的江怀胤铁青着脸,浑身包裹在阴郁的怒气中,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