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两位曾经远在天边可望不可即的大佬的评价。
在昨日她误打误撞地救下了赵日赋的小儿子，然后又被司机一起送来赵家的路上，她就已经想着借这个人情，来促成自己加入赵氏拍电影的目标了。
于是，在的士司机欢天喜地地拿着一叠大钞离开后，她拒绝了赵家说给她的名为“答谢费”实则“掩口费”，反倒是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想要做明星上电视拍电影。
对于赵、方这样的精明人，实话实说比偷奸耍滑来得讨喜。
当时赵、方二人是很爽快地说会培养她当童星，到时赵氏片场和TBB片场里一有适合她的儿童角色，就会通知她直接安排进组。
然而，苏韵想要的，并不是那些可有可无的某角色外加括号童年，或者某女儿、某妹妹这样的小配角。
就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垃圾的职业而是只有垃圾的玩家一样，苏韵的年龄劣势也不是不能化作优势，需要的不过是两样催化剂：氪金和技术。
没有适合的重要戏份儿童角色？
虽然现在娱乐圈的骚操作还没有后世那样又多又常见，但在现代社会浮沉多年见惯到见怪不怪的苏韵来说，带资定制，又不是什么很难办的事情。
不过赵氏现在家大业大，大概不会接受带资定制，只能是期盼着用人情和故事打动他们。
“你为什么想拍这样一个故事？”赵日赋看完剧本和火柴人分镜，沉吟了一阵，方才开口问道。
“因为……我其实也是双胞胎中的一个。”苏韵垂下眼眸，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我本来应该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的……”
“我妈妈是去新加坡进修时，有了我们两姐妹的……不过，我从出生就没见过爸爸，而姐姐她很早就离开了我们，之后就是我妈妈……”苏韵放缓了语速，慢慢解说着苏家的事情，语气里带着忧伤，“虽然我家现在只有我和婆婆相依为命，但我一直都希望，想要和妈妈、姐姐再见一次，哪怕是一次也好！”
“我觉得、我觉得她们不是离开了我，而是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所以我就想着，如果我能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遇到她们……那该多好啊。”
“原来你的身世这么可怜啊……”赵家两个姐姐感叹了一声。
“你是在新加坡出生的？几时出生？什么年月，几号？”一片唏嘘中，本来慈爱地看着苏韵的黄弥笙突然问了一句。
方茉娜、赵励明微愣片刻，随后便有些诧异地看向了黄弥笙。
看黄弥笙目光急切，虽然不知原因，但苏韵也还是老实地回答了她的话：“64年，10月1号。”
随着她这句回答出来，黄弥笙眼里的火焰，就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下去。
仿佛是盼望着的东西并没有来到的缘故，苏韵看着她就这么长叹了一声，又捏紧了手里的佛珠无声念叨了两声，随后就面带抱歉地站起身：“不好意思，我一时心急，想得太多，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了。”
“妈，我们扶你回去吧。”赵素文和赵素芸急忙也跟着起来。
目送黄弥笙被两个女儿扶着离开了大厅，赵日赋这才把眼神放回到了苏韵身上：“你叫……叫苏韵是吧？”
“是的。”苏韵点头。
“故事很精彩，以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些东西，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赵日赋肯定了这个故事的内容，但表情上却没多少惊喜，“不过，这个故事不适合赵氏。”
他所掌握的赵氏电影，从一开始的追求纯粹商业制片发展到现在，走的路子就是迎合观众的稳中求胜；不比隔壁从自己手下出逃的佳和电影，因为新来新猪肉的原因，只能剑走偏锋，开辟新路。
赵氏电影的武侠片、古装片和宫闱片等，早已经切准了这个年代观众们的喜爱点，所以在审阅剧本和人才时，都是以能否有票房为主。
当然，作为电影人又是东方荷里活的缔造者，为了工作一年能看七百部电影以上的赵日赋早也接轨了国际――像苏韵所递上来的剧本，故事性和趣味性都是有，如果是面向欧美地区由外国公司制作的话，说不定能掀起一个新流派。
但如果是交由面向港台、东南亚等市场的赵氏电影来制作，一来双胞胎互换这个剧情最大的爆点制作繁琐麻烦；二来故事过分新颖，观众定位与从前完全不同，是一个十分冒险的题材。
换言之，就是费钱费工，票房还得靠赌。
赌赢，一步登天。
赌输，还不如扔钱入咸水海，起码能听个响。
看赵日赋这番表现，与他颇有默契的方茉娜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不比赵日赋做慈善事业时的大方，在面对电影行业时，赵日赋是出了名的“抠门”。
大概因为是家族里几代人都是制作电影出身，赵日赋便养成了把电影当作是一种特殊的商品、认为电影创作也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生意的性子，利润至上，追求票房，是典型的商业电影人。
曾经有人问他，他拍电影赚了那么多钱，会不会在拍十部赚钱的商业片的同时，拍一部可能赔钱但是有深度有内涵的艺术片――赵日赋当场就是断然拒绝，扬言说只会拍十一部赚钱的商业片。
能兼顾艺术性固然是好，但当艺术性和商业性相冲突时，眼前的人是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更何况，今年赵氏连同TBB都在集中资源，供他们赵氏电影里面票房和口碑一向俱佳的导演楚贤借粤语电影再度复兴的东风，以讽刺社会为题材，改编一部老话剧的故事去拍成演员阵容强大无比的喜剧电影。
一众赵氏电影的电影演员、《欢乐今晚》的各个电视艺员等，都已经开始进入了备选名单，实行的就是团结电影演员和电视艺员，以多打少来围堵以吕少龙功夫片一家独大的佳和。
吕少龙的《猛龙越江》公映时就现在还未下画，但按照目前的统计，票房早就已经又一次破了吕少龙他自己从前的记录。
更别说《猛龙越江》从去年12月30号公映时就已经是盛况空前，热闹到要出动到警方来控制人潮，因为太过火爆所以有些剧院甚至还被迫暂停放映……
否则，这部电影的票房记录会更可怕。
当然了，其实吕少龙与赵氏，也是多次的有缘无分：小时候直到旅美前，他都在赵氏电影里出演过角色；回国后已经小有名气的他，在众多争着签他的电影公司里选择了赵氏，却因好莱坞的薪酬水平与香江不一致，与赵日赋没有达成协议，转头就被赵氏目前最大的死对头佳和签走。
从《唐山大哥》到《猛龙越江》，吕少龙一次次打破票房记录，佳和亦一步步逼近赵氏……赵氏如果再不出手，新生的佳和迟早会撼动他们赵氏在香江电影界的霸权地位。
佳和的邹运华是出了名的营销鬼才，同时也是一辈子都在豪赌――当年邹运华为赵氏挖来电懋公司的头号女星林莱，使得赵氏击败电懋成为行业老大；如今，脱离赵氏自行创业的邹运华签走吕少龙，亦使佳和逐渐追赶上了赵氏。
两次重大转折他都一一赌赢了，可还真是时也命也。
眼看着对面的两个大佬陷入沉默，坐在沙发前的苏韵虽不知他们这些人和公司的恩怨情仇，但却明白到了赵日赋和方茉娜两个人都不看好她的剧本这件事。
那就算了，拿钱走人吧。
好歹也是为了救人冒了险，总不能白干。
于是确认拿钱的苏韵收到了一捆大钞，合计一万大元……
Excuse嘎？
你小儿子就值一万？！
被佣人打发离开的苏韵一脸懵逼地站在走道上，脑海里全是挥之不去的越有钱的人越抠越有钱的人越抠这个循环脑内弹幕……
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苏韵忽然又看到了赵家四个孩子都围坐在偏厅沙发里看着电视，个个的表情都是昏昏欲睡的销魂。
这无比熟悉的神情！
曾经为了恰饭而接过无数烂剧后期制作的苏韵立刻就反应过来了：这可不就是她当年为了工作而努力逼迫自己看烂剧N次的模样吗？
难怪未来是方茉娜接手了TBB，原来赵家四个孩子都不喜欢搞文娱事业。
不过也难怪，正所谓三百六十行干一行厌一行，再好看的电影电视，当你看了成千上万次并且还要为它的收益而提心吊胆许久之后，就会失去了观剧的乐趣。
“哦，是你啊？谈得怎么样了？”年纪最大的赵励明看了过来。
苏韵摇摇头表示谈崩，然后把手里的那捆钱拿出来：“我拿到一万元的报酬。”
此话一出，赵励明以及赵素文、赵素芸均下意识地偷偷看了一眼当场宕机的赵励仲。
“我、我才值一万？！”反应过来后，赵励仲差点没从沙发上蹦起来，“大哥，当年你值……唔！”
心知家事不可外扬的赵励明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嘴，看着苏韵笑了笑，转头又和两个妹妹说道：“你们还有现金或者什么值钱的东西吗？借给我，我迟些出薪水就还你们。”
知道厚道的大哥要自掏腰包给父亲补锅，赵素文和赵素芸赶紧就站了起来往外走：“说什么借啊，我们这就回房拿，是小妹妹应得的。”
“那你等我一阵。”赵励明也急忙走出了偏厅，徒留苏韵和赵励仲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赵励仲眼珠一转，顶着个滑稽神情就拿起了遥控器，打开一个黑白画面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苏韵百无聊赖地跟着瞄几眼，立刻也被画面里的西装气质帅哥吸引住了。
这个时期华人心理上总是不自信，面对洋人时总是有着低人一等的惊惧心态。但画面里那个估计是在试镜的西装气质帅哥不仅一口英文对答流利非常，并且那种发自内心的自信、由心理上充满了力量的精气神，更是引人瞩目。
看西装气质帅哥回答提问人说他在美国主修的科目是哲学，苏韵当即明了地一点头：难怪有着这年代难得的自信精神，原来是个哲学大佬。
然而就在苏韵饶有兴趣的目光里，画面里的哲学大佬、西装气质帅哥，就这么穿着西装耍起了功夫，而且还很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但是功夫的话，动作总是很快的，当别人抓住你的手时，不需一堆动作，马上踩他脚，他就会放手了……”
想起之前电光火石之间回忆到的脱身妙法，终于找到了出处的苏韵一个激灵，转头看向赵励仲：“他是谁？！”
赵励仲一愣，随后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这才凑了过来：“就是吕少龙啊……”
“不过我爹地和茉娜都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但又时不时看他的电影和他以前在外国时的试镜片段，我好不容易才拷到手的……”赵励仲一脸严肃地盯着苏韵，“你可要替我保密！”
好家伙，难怪总感觉这帅哥精气神足自信满满，仿佛由心理上充满了力量……
敢情他是在物理上就已经先充满了力量！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哲学大佬会突变成功夫之王，但苏韵现在来不及探寻了――赵励明和赵家姐妹拿着东西回来了。
受宠若惊地接过一包大钞小票混合的钱和两手绢珠宝首饰包裹，苏韵有些不好意思：“这、这太多了吧，买两层楼都够了……”
“你年纪细细，也懂买楼吗？”赵励明立刻换了一副“你要是聊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的激动神情，很是赞赏地点头，“你这个想法就对了，以后房地产业肯定有前途，趁有钱就买多几层楼，这样你以后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干，摁摁脚坐等升值！”
哭笑不得地告别了赵家年轻一辈，苏韵背着赵家姐姐们友情赠送的背包，在下山的时候，最后又回头望了一眼。
其实在这个年代，真正来说，佳和那类似“创作平台”、只要演员有能力可以开设自己的工作室挂靠佳和、和演员合作分成的制度，是远远要比赵氏的管理层一家独大制度更适合她。
并且佳和的老板还特别敢拼，七十年代就敢挑战开拓海外市场，进军好莱坞。
至于为什么她却在赵氏这里死磕了这么久，大概就是童年时来自TBB滤镜的好感加成，以及曾经看到过的一些有关赵氏电影兴衰录的文章吧。
文章配图里，荒废的片场、尘烟遍布的物件、堆积成山的剧本，让由TBB陪伴着长大的苏韵在心里刻下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遗憾。
但是折腾到现在，遗憾，也许只能是成为遗憾。
她如今还没有和时代车轮对抗的力量。
苏韵这边在唏嘘，赵家小佛堂里，黄弥笙定定地看着上面的牌位，也是一阵唏嘘。
“阿姊，听说你拿了一些首饰让素文、素芸她们交给了苏韵？”方茉娜推门而入，轻声说道。
“看着她那个样子，我总是想着，如果囡囡还在，也有这么高这么大了……”黄弥笙叹了一声：方茉娜的年纪比赵日赋小很多，而她还比赵日赋大上几岁，按着年龄算，其实这个孩子都能做她的孙女了。
那个时代，纸醉金迷的同时亦带着混乱和战火，他们这辈人的感情往事不提也罢，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后来他们寻遍了整个新加坡甚至附近的马来西亚、泰国都走遍了，都没有打听到想要的消息。
早就应该明白是不会有希望的了。
只是，看到苏韵那个年纪，又是在新加坡出生的，才忍不住……
还想什么呢，人家是双胞胎中的一个，又是10月第一天出生的，比踩在12月31号出生的囡囡要大上差不多三个月。
况且那么小的一个婴儿，不可能从新加坡转移到香江。
默默又祈福了一阵，黄弥笙转头看向方茉娜，问：“那个叫苏韵的孩子怎么样了？”
“赵老师认为她的剧本不适合赵氏，所以打发她走了。”方茉娜回答道。
“多关照她一下吧……毕竟也是救了励仲的。”黄弥笙想了想，道。
“放心吧，这孩子鬼灵精着呢，我看她不止会只投一家……”方茉娜笑了开来，“等到时佳和、荣华、富国、协利那些公司陆续拒绝了她之后，我会再过去请她拍戏，让她从低做起，慢慢从配角做到主角――”
“至于现在嘛，这性子还是得磨磨，否则迟早想翻天。”
苏韵是她一开始就看好的，可惜就是聪明得太过分。
不过没关系，反正佳和有着吕少龙这个金字招牌，不太会捧新人和其对抗；而其它几家电影公司都比不上赵氏，没能力制作出苏韵那已经超前不少的剧本。
超前半步是天才，是先驱；超前一步，那就大大不妙。
错失吕少龙是一大憾事；但玛丽苏，这个年纪还是太小了，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时代局限，使得这个时候的方茉娜怎样也想不到，赵氏今日又一次放走的，在未来，将会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划时代票房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