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这桩婚事最终还是定了。
  若是按照凡间的道理,成婚前两人是不该多见面的,合该安心准备婚礼。但这里毕竟是天界,再加上两人都不是十分遵循规矩的人,因而在玄渊宫一众人忙碌之中,他们反倒是有些闲。
  随之游是最闲不住的那种人,成天背着几柄剑,招猫逗狗,十分烦人。没几天,整个天界都知道,最近新飞升上来这个没有封号的小神很是聒噪爱惹事。
  今天又是惯例从花神的园子里偷了几只花,人刚从墙上翻下来,就撞到了谢疾。
  他莲华道冠束着头发,法袍宽袍广袖,腰封束出劲瘦的腰身,就静静守在墙外等她。
  随之游喜笑颜开地打招呼,“好巧哇,师傅你也来偷花?”
  谢疾一把拎着她领子,乘风飞去,“还不走,早就被盯上了。”
  “知道啦知道啦,松手嘛!”随之游好不容易才挣脱,踩着云头,“被谁盯上了?”
  谢疾沉默了下,“花神那边已经给我传了好几封讯息了,让我管教你。”
  他正色,“她那些花,玄渊宫山谷内也不少,为何非要去偷鸡摸狗?”
  “那不一样!家里的能和外面的一样吗!”随之游振振有词,捏着花一把塞给谢疾,“给你的师傅,花是偷的,爱你是真的。”?
  谢疾握住花,黑眸闪烁,最后摸了下有些发红的耳朵,“有心了。”
  随之游:“那师傅,给点钱花呗,我又没钱了。”
  谢疾蹙眉,“我昨天不是给你了,拿去做什么了。”
  “赌了点钱。”随之游回想了下,又对着谢疾伸出手掰手指,“就那个赔率是这个数嘛,我心想,有钱不赚王八蛋,然后就输光了。”
  谢疾:“……”
  随之游:“你是不是生气了?”
  谢疾:“没有,只是觉得你该改改你嗜赌的毛病了。”
  随之游:“但是那里有你的那柄泉鸣剑诶!师傅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连本命剑都输了,我看你的赌瘾不比我小!”
  谢疾:“……那是意外。”
  两人一眨眼,已经停在了一处仙林里,仙林里果实丰硕,林荫蔽日,颇为凉爽。
  随之游正想翻身上树,取几个果子下来解解渴,正想垫脚,却见谢疾两指一挥,一道剑意砍下几枚果子,落在他手中。
  谢疾将它们递给随之游,“非要像猴子一样爬上吗?”
  随之游擦都没擦,直接塞到嘴里,“爬上去多好玩啊。”
  谢疾摇头,“浑身脏兮兮的。”
  他又开始施法,将随之游身上的灰尘脏污清理了一边,看着她的脑袋又皱起眉头了。
  随之游眨眨眼,“师傅,你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啊?”
  谢疾:“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头发全剃了。”
  随之游:“……为什么啊?”
  谢疾:“扎好的发髻,总是一刻钟不到就能弄得乱七八糟的。”
  随之游:“我说过你可以绾紧一点的嘛。”
  谢疾:“上次是谁和濒死的鸡一样大喊大叫好疼啊好疼啊。”
  他说完,自己却没忍住笑出来,眼中寒霜如化了一般。
  随之游又眨眼,将咬了一半的果子塞到谢疾嘴里,撇了下嘴巴,“有什么好笑的,上次你快把我头皮扯下来了,真的好疼!”
  口中冰冷的果子仿佛还有些余温,谢疾没有推拒,只是望着她愤愤的表情,舌头抵着果子轻轻咬了一口。
  他咽下果子,低声道:“好酸。”
  随之游歪脑袋,“还好吧,我觉得还挺甜的,你再嚼嚼甜味就上来了。”
  “是么?”谢疾又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嚼,仍感觉酸涩味缠着舌尖与唇齿,像是浸润的宣纸一般黏在嘴里,“没有。”
  随之游见他居然真的认真地又咬了几口,笑出声来,伸手戳他肩膀,“那你就再吃几个,吃到它变甜为止!”
  谢疾这才意识到,原来她竟又是在一本正经地诓骗他。他有些无奈,将口中果实咽下去,“阿游,你很紧张吗?”
  “嗯?”随之游靠着树,站没站相,没多时人就贴着树干一沉屁股坐下了,“什么紧张不紧张?”
  谢疾撚了撚指尖,道:“成婚。”
  他想了下,又道:“你最近活跃得过头了。”
  与随之游相伴时间太久,谢疾其实很清楚她的本性,的确喜欢惹乱子凑热闹。但也绝不会同这几日一般,如此频繁地到处乱逛,因为很多时候她更懒散一些。
  日光透过树林缝隙照进来,光芒之下,粉尘飞扬,树叶脉络都清晰可见。
  随之游的头贴着粗粝的树干,擡眼往上看,光便落在她有些泛着粉的脸上。
  谢疾道:“如果你——”
  “师傅。”随之游打断了他,狡黠灵动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面容,她问道:“要不要打一场?”
  她问是这么问,然后身后剑已经飞到手中,激起的风吹起她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翦水秋瞳。
  谢疾身影一闪,握剑挥出剑意。
  两道剑光与空中交相辉映,格挡相撞,当啷声不绝。
  仙林落叶飞舞,花果尽数被他们对拼的招式波及,化作残花飞溅。
  天光之下,他们的剑光更为闪烁,金与赤红纠缠不休,刀剑凛凛作响。
  他们都是并不懂点到为止的人,但这一次,他们都做到了点到为止,或许是顾及到了过几日便要大婚了,又或者是此刻他们都各自有心事。
  谢疾收剑,姿态依然潇洒,只是表情更为冰冷,双眼似浓稠深邃的墨。
  随之游也收起剑来,惯常是身子微微前倾,昂着下巴的得意样子。
  花瓣纷纷扬扬,他们很平静地看着对方,仿佛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比试罢了。
  随之游伸出手来,接住坠落的几片花,对着他笑起来,“师傅,你知道为什么你是我师傅吗?”
  谢疾略一思索,道:“是因为那年我点了你么?”
  随之游笑起来,“那是你选我当你徒弟啊,不代表是我选了你。”
  谢疾走近了几步,“是吗?”
  随之游点头,“虽然修仙界向来是只有师傅选徒弟的,但是我这种天才,也不是谁说选我当徒弟我就能认的好吧?”
  谢疾笑了下,“是么。”
  他又走近一步,低头望她,“所以是为什么?”
  随之游将手心的花擡起,递到他面前,“我曾经总觉得师傅很闷很无聊,一心都扑到剑上,一旦出山便是斩妖伏魔。明明一开始,我们相伴几年也曾共同走过许多个冬夏,但总觉得话不投机只能打一场。直到有一日,我去洞府找你,那是正是夏天,花开得太过了。”
  她嘴角弯起来,“那么热的天气,那些花开个没完一样,香味浓得要死。师傅应该是刚调息完,从洞府里走出来,在花瓣纷飞中朝我走来。我当时觉得师傅长得很好看,在花下走一遭,比仙人还好看。”
  谢疾:“……所以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随之游:“别插嘴!我要说到关键处了!”
  谢疾:“……行。”
  随之游见他老老实实闭嘴,笑出声,却可以板着脸开始学谢疾平日的冷脸道:“师傅当时走到我面前,然后突然一转身,施法把那里的花树全砍了,一脸很不爽的样子。”
  谢疾:“……想起来了。”
  “当时我就觉得,师傅还挺有意思的,长得又好看,当我师傅也不是不行。”随之游说得头头是道,咧着嘴,“毕竟整个修仙界都好喜欢装得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装不在意,师傅却连忍一忍花香太浓都不行。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谢疾没听太明白,却还是没有打断,只是道:“因为真的很难闻。”
  他想了下,又补充道:“他们装不在意,是因为他们没本事解决。”
  随之游伸手捏谢疾下巴,“对对对,就是这种很拽的样子。”
  谢疾不自然伸出手指,按着她的眉心,将她推开一点距离,“没大没小。”
  他又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点你当我的弟子吗?”
  随之游:“显然是因为我当时一剑成名,用剑超厉害超帅!这还用说吗?”
  谢疾笑起来,话音很平静,“因为我有预感。”
  随之游疑惑:“预感什么?”
  谢疾却不说话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低声道:“看来,应该帮你准备个法宝,能永远固定你的发髻,怎么老是乱糟糟的。”
  他话音落下,随之游用力瞪大眼睛,大喊:“万万不可!”
  谢疾:“为何?”
  随之游:“你想哪天我打架打得缺胳膊少腿满身是血,衣服都破破烂烂了,发髻还是纹丝不动的,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疾:“……”
  他想象了下,不仅也觉得好笑。
  “都说了这么多啦,所以师傅别这么在意成婚的事情嘛,反正也只是个幌子,成婚了也没什么。”随之游晃着脑袋,道:“因为是我选了师傅的。”
  谢疾叹了口气,转身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他并没走动,只是回头望了她一眼,等她走过来时,才慢她几步走在她身后,负手跟上。
  玄渊宫谛垣神君要成婚的消息在整个天界都传得沸沸扬扬,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这还是天君赐下的婚礼。许多女仙纷纷心碎,也有许多神仙感慨,这天界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然而没多久,却又传出消息,这次并不打算大宴天界,而是全权由天君主持。这消息一传出来,许多神仙便了然,恐怕这多少又是一场含了几分敲打意味的赐婚。
  今日便是谛垣神君与随之游成婚的日子了,天光尚未大亮,却已是良辰。
  清冷的月亮隐约可见轮廓,蜿蜿蜒蜒的红从玄渊宫一路铺陈出去,红得云雾都沾染上粉。红色天灯与灯笼飘摇云雾之中,盛装打扮的神仙童子们提着灯笼到处洒着喜糖。
  许多神仙们乘着各式各样的宝架齐聚玄渊宫,一面谈天说笑,一面逗弄着那些年纪尚小的神仙童子们。
  仙酿酒的香味随着清风飘摇到天宫每个角落,红色的囍字贴得到处都是,神仙们热闹的说话声也吵得很。
  “当啷——”
  锣鼓敲响。
  巨大响声落下后,天空之上那月亮彻底谢幕,日光大盛。
  沉默片刻,紧促的鼓点响起,笙箫丝竹齐鸣,奏乐的小仙们面上都扬起笑意。
  八方赤红色剑意从四面八方咻然浮现,发出惊天的声响,遂又化作一顶花轿。
  一众穿着玄渊宫墨竹纹样黑袍的弟子们御剑于空中,组成这一次的迎亲队伍,为首之人穿着红色婚服,腰间佩了三柄剑和天君亲赐的玉牌,黑发飘扬。
  众神本在欣赏这次迎亲,却等那迎亲队近了,才惊觉在众弟子前迎亲的竟是这次谢疾的成婚对象——随之游。
  瞬间,台下一片哗然与议论之声。
  而随之游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们的非议,内心属实有些尴尬,却还是强撑着冷淡的神色走向花轿迎亲。
  这并非是他们有意为之,而是他们真的有点倒霉。
  天刚亮的时候,谢疾偷偷来找她,试图再一次让她放平心态,但他那张冷脸看起来比她还慌。于是他们俩人便决定彩排一下,排着排着就到了上花轿的时间了。随之游当时出去洗了把脸,回来发现谢疾人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穿得太漂亮给那些没见过他的小神当新娘拉上轿了。
  最离谱的是,谢疾居然真的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这也是彩排的一环,心安理得在轿子里坐着!
  这什么弱智!
  随之游硬着头皮走到了花轿前,挑起帘子。
  谢疾坐在轿子里,一身红色婚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如巍山之松上的清雪。
  随之游咬牙:“出来啊。”
  谢疾:“等下,为什么这么吵。”
  随之游:“因为在成婚。”
  谢疾:“不是演习吗?”
  随之游:“你他吗先出来,我等等跟你解释。”
  谢疾:“怎么我宫里的弟子跟在你后面。”
  随之游:“……他们喜欢排队行了吧。”
  谢疾恍然大悟,终于起身,和随之游牵住了手。
  两人握住手的瞬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之游甚至额头冒汗了,而谢疾也没好多少,如墨的眼眸有一瞬间都是空的。
  他们接下来要前往天宫,让天君摆摆架子证婚。
  如今锣鼓奏乐不停,天河莲花灯璀璨,众神庆贺声不绝。
  随之游与谢疾便手牵着手,步伐僵硬得走在红色丝绸之上,缓缓向天宫方向走去,每到一处便引出一番庆贺词来,神仙童子们便更用力朝着他们扔花与糖果。但他们依旧没能缓解半分尴尬。
  他们很少牵手,甚至可以说没有。
  在他们最为疏狂与讨厌彼此的时候,他们的手或许握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或许亲自折断过彼此的肢体。而在他们最为亲近的时候,他们也或许和衣同眠,又或者于餐风露宿中相互依偎。
  谢疾或许拎过她的领子,或许隔着袖子攥住过她的手腕,而她或许扯过他的衣袖,或许攀上过他的背。但他们依然没有牵过手。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手都不算温暖,有薄汗沁出,慢慢的,两人的手居然越握越冰冷,不曾温暖过起来。
  等走到天宫之时,他们俩交握的手居然已经汗涔涔了。
  随之游微微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谢疾:“确实。”
  随之游:“师傅,我突然想起来,你现在是新娘的话,你的红盖头呢?”
  谢疾:“……那不是手帕吗?”
  随之游:“……那是红盖头!你放哪里了!”
  谢疾:“袖子里。”
  随之游擡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天君,又看了看天宫内的众神,感觉现在从谢疾袖子里掏出红盖头盖到他头上或者是自己头上这种场面有点太丢脸了,遂放弃。
  不过天宫里的神倒是很能忍,面对他们这样不伦不类的成婚仪式,居然也没有半点动静,都严肃着脸,唯有天君面上笑眯眯的。
  两人于是就这样慢慢走到他们面前。
  天君身旁的神喊道:“赐酒。”
  随之游又忍不住道:“感觉好像要把我们赐死一样。”
  谢疾:“那不是白绫吗?”
  随之游:“一般是毒酒白绫二选一,他不给我们选。”
  谢疾:“那还是白绫吧,手都是湿透了。”js?
  随之游:“明明是你的手一直冒汗!”
  随之游:“水很多啊,男人。”
  谢疾:“……看来应该先蒙住你的嘴。”
  两人在内心传讯传得有来有回,面上便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惹得天君有些不悦地咳嗽了声。
  两人望去,却见合卺酒已经呈在他们面前了,澄澈的酒液之中金光斑斓,华彩溢美。
  他们拿起酒杯,有些尴尬又有些笨拙地勾着对方的脖颈,喝下酒。
  天君说着些无聊的套话,什么从此双身一心,又是什么希望两人同心协力,心怀苍生。天宫内观礼的众神们一言不发,望着他们,这一场竟愈发显得严肃。
  天君似乎终于说累了,停了下来,摸了摸胡子喝了杯茶。
  他道:“纵然你们都生有些反骨,但在用剑之上无神可出其右,本君其实也不愿如此的。”
  天君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宫门骤然合上,殿内电光轰鸣响起。
  随之游脑子里也砰地响了一声,迅速推开谢疾,大喊道:“坏咯!给人瓮中捉鼈了!”
  她迅速飞身悬在半空中,抽出剑来做出格挡姿态。
  谢疾自然也反应过来,身后赤红剑意迅速激荡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观礼的沉默的众神衣衫骤然碎裂,金光自他们身上迸发出来,无数金色符文从天宫穹顶之上往下压开来。j
  他们各自分成了许多组,一手结印施法,一手依然掏出法器。
  谢疾冷冷地望着这般场面,望向天君,“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怎么会不用呢?如果不这样,你们怎么会放松警惕?”?
  天君身影消散,转瞬之间身体已经站在了众神之间,额心神印浮现,表情威严:“你们师徒二人屡次违反天条,罔顾五界安危,制造出桩桩乱事。如今责令诸神助力,剥去谢疾神君之位与神骨,敕令下凡,永世不得成神。随之游剥去神骨,打下地狱,魂飞魄散。”
  他的话从口中而出的瞬间,化作金字封印,消弭于空气之中。
  几道神光轰然从穹顶落下,劈向谢疾与随之游。
  随之游握剑劈砍闪身,却不还不忘和谢疾说话:“凭什么你还能转世,我就魂飞魄散了?妈的,编制这层名头还是护身符吗!”
  谢疾:“……对不起?”
  随之游:“气死我了!凭什么!我连个封号都没混上!”
  天君怒斥道:“何等时刻,竟然还敢嬉皮笑脸?”
  随之游嗤笑一声,“你这天界不也跟个花架子一样,还指望我严肃?这里不就是你的一言堂,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天条更是你排除异己的工具罢了。”
  众神之中穿出怒喝之声,打过来的道道术法更是凛冽异常。
  天君朗声大笑,“黄口小儿,死到临头却还如此嘴硬。”
  随之游质问道:“你要是不同意你就反驳我啊。既然都这样了,你就老实说吧,我杀夫证道你说我滥杀生灵,不让我飞升。我肃清修仙界门派,就算过程乱了点,但是你说它们有没有问题?能不能肃清?怎么这就要跟我判个扰乱治安的罪啦?难道就不是你太无能?”
  “若非本君不点出难道你一辈子都不懂吗?”天君一挥袖子,震怒道:“五界之中,由何人如你一般滥杀证道?谁人不是兢兢业业以磨炼己身摸索己道飞升而成?岂可都如你一般耍滑头?证道其实如此轻松之事?”
  “你他吗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啊?你们这帮b哪个不是生来就是神?怎么?下凡去挨顿打就能赎罪是吧?这就能让你们天神一辈子都当免死金牌是吧?”随之游直接暴怒起来,又抽出一柄剑直接乱砍乱杀,顷刻间天宫内轰鸣声不绝,“再说了要是我证道方式不合常规,你们有本事就禁止啊!光在我做完后跟我说不可以这样不是在搞笑吗?你们这么多规矩,怎么就是不告诉别人哪些不行呢?我懂了,行不行都是你们定,看谁不爽了就拿出来治罪是吧?”
  她一口气问出无数问题,手中剑却仍然不停挥砍,黑眸亮得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随之游骂道:“你们这帮b就是他妈的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我们修仙的都是这么龌龊不堪的!就是为了一点资源都要头破血流,就是为了证道杀老婆杀老公,就是只要能飞升什么都能干!”
  谢疾听完,没忍住纠正了下:“没这么夸张。”
  随之游怒斥道:“谢疾!你背刺我!我在卖惨啊!”
  谢疾一剑穿过一名上神的心脏,伸出袖子擦了下脸上的血,转头看天君,“她说得对。”
  天君:“……”
  他心里的火直蹿脑门,再次震声道:“难道你如此行径就是对你那些刻苦修仙的同门同僚公平吗?”
  随之游听到这里终于听明白了,“你这个老菜帮,不会是觉得我证道太轻松了吧?你们就这么希望别人吃苦是吧?是不是有病啊?我轻松怎么了?法无禁止就是可以!你们有本事把我杀——”
  随之游:“哦,你们现在就在干这种事,那没事了。”
  她身后几柄剑飞舞,剑意环绕着她,使得她周身的肃杀之气更为激进。
  “反正这破天界我也要大闹一番,既然你们选在这里,那就来啊,你们想瓮中捉鼈,也得看看王八愿不愿意!”随之游飞身到谢疾身边,用肩膀撞了撞谢疾,“是不王八?”?
  谢疾:“……”
  谢疾没有说话,而是呕出了一口血。
  随之游:“……?”
  她连忙驱出剑来,准备先架出结界,却陡然间方才的剑意骤然消散于空中,剑从空中坠落,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之声。
  谢疾握着剑插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从他喉咙中溢出,黑发凌乱贴在脸侧。
  他们脚下的金色法阵瞬间亮起,罡风之中密密麻麻的威压将他们硬生生压制住,金色符文在他们周遭滚动,细密的如同刀片的风顷刻之间扎入他们身上。
  众神齐心,手中法光愈发灿亮。
  随之游面色苍白起来,感觉源源不断的神力与灵力从身体之中被抽离,她窥见谢疾还在努力直起身,握剑想要挥砍打过来耳朵法术,但身体却肉眼可见地摇晃起来。
  她也努力想要握剑,却发觉那与生俱来的对剑的感应仿佛也在被抽离,甚至无法再屈从任何一柄剑。
  随之游“草”了一声,道:“完了,那酒好像还真是毒酒,咱们俩太笨蛋了。”
  谢疾咽下血,眼尾发红,“来师傅身后。”
  他其实很少自称师傅,也甚少说“为师”,因为他并不喜欢教导别人。有了随之游,他也只有说笑时会如此,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他应该拿出这个师傅的架子。
  可是随之游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
  她最终还是握着剑,贴着他的背部,强行想要砍断击打过来的术法,可惜最终还是与谢疾纷纷被击溃散开。
  谢疾瞬间被击倒在大殿柱上又摔落,拍碎的碎石纷纷扬扬砸落。
  随之游亦然,但她这一刻竟是有些茫然的。
  她生平第一次碰到这般解决不了的情况,也是生平第一次看见谢疾如此狼狈不堪,他们俩刚刚还能跟这一帮人对半开呢,怎么一下就攻势逆转了?
  不是,这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啊!
  挫折不也是先遇到一点点,再慢慢加难度的吗?怎么一下子他们俩打遍无敌手的人就成废物了啊!
  随之游感觉自己这么些年来第一次面对这种难题。
  但天君显然是比较经典的那一类反派,他开始解说了,“这就是你未经磨炼的道心么?早在我查清楚你后,便知道,你以如此邪门方法证道,一定就是这样不堪一击。你觉得你很强,所以便理所当然这么久是么?你以为只是锁仙酒锁住了你们大半神力吗?这里还有本君早已经与众神施下法阵,所有的剑都会受法阵牵引,就算你们会用剑又如何?剑灵早已经被封印,不过废铁罢了。”
  随之游擡起头来,面上早就糊了一脸血,却还是费力从拔出剑来,“当然能,有嘴不就行吗?再说了,我就是强啊,你要是不耍阴的你能治得了我?到底谁在大放厥词啊?铁废物当久了天君还真把自己当皇帝啦,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吧?封建主义集权是——”
  她话音未落,被天君几道法术深深击穿身体,硬生生钉在一侧墙壁之上。血液四处喷射,将她的红衣洇出更深的痕迹,手中紧握的剑落在地上。
  天君嗤笑道:“本君说过,既然你们用剑无人出其右,自然是干脆让你们再也无法握剑。不枉我与你们废话这么多。”
  随之游想说话,却只有喉咙之声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呛得她眼珠里都冒出血泪来。
  她望向谢疾,却见谢疾却早已经被法阵封印住。周遭梵音响起,似有什么咒语在被大声吟唱起来,几道术法直接穿过谢疾的肩头,手腕,小腿还有琵琶骨,将他硬生生制服住。
  血液从他身上喷薄而出,他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努力擡头望向随之游。
  天君缓步走向谢疾,擡手握住一道金光。
  穹顶上几道惊雷劈下。
  随之游睁大眼睛,立刻意识到,他们居然现在就在剔谢疾的神骨。
  她奋力挣扎着,硬生生想要爬过去,心脏在胸口狂跳,“师傅!”
  下一刻,暖融融的力量从心脏起开始蔓延开来,如山石树木般清新的力量支撑着她的四肢,缓慢至极地帮她充盈着神力。
  是……仲长的心脏?
  随之游疯了一般想要更努力汲取着心脏的力量,整个身体似乎都感觉到了她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一般,所有潜藏的力量都开始游走起来。
  她再一次踢起一柄剑,即便再也感受不到与剑的连结,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剑本来就是这种东西,握着它,使用就可以了。
  随之游奋力一击,冲着众神而去,又在下一刻被无数道金光穿肠而过,她立刻倒在原地奄奄一息。然而没多时,腹部内沉睡已久的力量如河流一般迅速流走起来,将她的身体的孔洞与伤口尽数愈合。
  随之游:“……?”
  回光返照?
  她茫然起身,恍惚中听见众神的震撼。
  “怎么可能!她体内的神力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个!”
  “天君!她身上有异!”
  “只是刚飞升上来的神,为何似龙一般有这般自愈能力?!”
  众神议论纷纷,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听,谢疾在阵法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
  随之游再一次喊道:“师傅!”
  谢疾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她只能看见他变灰的头发。
  她心中思绪万千,但已经说不出什么废话来了,只能再一次爬起来握剑冲上去。
  前夫们,借点力量,让她把现任先救了吧!
  谢疾如墨的黑眸逐渐浑浊起来,皮肤皱缩,从发根开始褪去黑色。
  已经快结束了。
  天君终于收回手,全身的神力暴走,两手结印朝着随之游发力而去。
  他怒斥道:“看来你身上倒是有不少法宝,既然还能站起来,那现在就来解决你,竟比你师傅还命硬一些。”
  众神会意,连忙助力。
  那如符咒的吟唱之声再次响起,七八重层层叠叠的法印于空中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随之游轰过去。她一擡头就望见跟世界末日的陨石一样往下坠的法印,振奋的心再次晦暗下去。
  这法印压下来人都碎了,要命。
  随之游觉得大限将至。
  偏偏就在这一瞬间,随之游身上金光大亮,几重法印顷刻间从她身上弹射而出,狠狠将压下来的法印硬生生吞吃。
  这一变故叫众神都吃了一惊,纷纷被其中发力反噬,连天君都不可幸免,身体一震呕出一口血来。他面色苍白地望向随之游,眼睛微微睁大,“这是危楼的法印?”
  随之游再次爬起身来,火速冲向谢疾。
  众神因法力反噬,各自疗伤,一时半会儿竟抽不出空,唯有天君还在努力要站起身。
  随之游一把将已经快老成老头的谢疾捞起,慌乱道:“师傅怎么办!师傅师傅!师傅!你说话啊!算了,我还有点神力,我先带你跑。”
  她话音落下,一把捞起谢疾就要飞出去,却偏偏宫门紧锁,她疯狂踹门,气得又骂了几句脏话。几道法术打向宫门,它却纹丝不动,她越来越着急,“怎么会打不开!到底要在这里放多少层法印!受不了了!”
  谢疾用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戒躁戒躁。”
  “我们都快死了!你都这样了!还让我怎么不着急!”
  随之游对着怀里的干巴小老头吼道,话音里却俨然有了些啜泣之声。
  几名已经站好的神,又挥过来几道神力,打得随之游乱蹦乱跳。
  随之游抱紧了怀中的谢疾,“没事没事,现在用不了剑咱们还能跑啊!一定能跑的!”
  她说着,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拽了下。
  随之游低头,发觉谢疾握着她的手,认真对她道:“握着。”
  他的声音苍老如砂砾一般,难听至极,却让她听得有点想哭,道:“你这不是握着的吗?”
  谢疾摇头,握着她的手奋力往胸口一插,刹那间,温热猩红的血液飞溅到二人脸上。
  他低声道:“神骨,拿去,用剑。不需要剑灵。”
  谢疾剧烈咳嗽起来,血液源源不断从喉咙里冒出,面容皱成一团。
  他又道:“然后抽走它,杀了我。”
  随之游忍不住掉下泪来,“别这样师傅,我们先走好不好,我体内有好多东西呢,肯定没事的。等我们养好伤再回来,把他们全杀了!”
  谢疾还没来记得回答,随之游又开始自己的经典疯狂追问,“师傅是不是觉得你是累赘?我不觉得师傅是累赘!师傅很好,我一定有办法的!别自暴自弃!”
  “杀了我。”谢疾望着她,眼眸里浮现出了些疲惫,“至少在你面前,让我一直是那个厉害的谢疾,好吗?”
  谢疾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眸,话音越来越轻,“阿游,不要让我在你面前被如此折辱,好吗?”
  随之游哭出声来,“师傅!肯定有办法的啊!咱们俩这么强,一定没事的,再说了你只是变老了,干嘛非要死啊!不然我抽出来给你用!师傅!”
  她用力摇晃着怀里已经变得十分轻的谢疾,想要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是谢疾却不再像以前一般轻易答应她所有要求,只是很虚弱地望着她。
  谢疾又道:“不要怕。”
  他重复,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红盖头,“不要怕,阿游,害怕的话就挡住我的脸吧。”
  随之游的牙齿咬得脸部紧绷,最终用力点头,闭上眼,伸手在他体内摩挲。在扑面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