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成番外(一)
  庆国公贺寿当日,找到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千金这事不可谓不高兴,寿宴过后便大设粥棚积极布施,更是亲自礼佛。
  圣上与庆国公关系甚笃,皇后便也借着开春设宫宴邀众臣亲眷一起迎春赏玩,意在让庆国公千金尽早在贵女圈中打好关系。其因并不难猜,皇后本就谢家所出,正是当今庆国公的侄女,膝下无所出,自然是有几分想提携表妹的意思。
  谢游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参加的宫宴。
  由皇后主持设的宴果然不一般,宫灯华美,进攻的新鲜玩意儿层出不穷,往来宾客或是衣香鬓影,或是环佩叮咚。
  虽男女并无大防,但毕竟都是贵女贵子,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因而还是不同席。
  在这贵女圈中,宁然可以说是最为核心那一位,她乃定国候千金,与当今四皇子关系极好,听闻不用过多久便会定下婚约。
  宁然个性娴雅,才华横溢,做事又周密,向来是很受贵女们追捧的。
  这会儿她们正在玩投壶,三三俩俩的少女们巧笑倩兮。
  宁然玩了一阵子便觉疲惫,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汗水,一擡眼却看见了谢游。
  她一人独立于树下,似是与另一名贵女在攀谈,但颇有几分清冷的面容上含着点笑,可惜黑眸中却又几分太淡的散漫,看着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宁然便问道:“为何不邀她过来?”
  一千金便道:“宁姐姐莫要误会了,我们之前是请过的,但她推拒说吃了些酒有些乏力。”
  她点头,便又问道:“我来得晚些,倒是未曾与她搭上话,依你们之间,她人如何?”
  “听闻曾流落在外,我倒是试探过,对诗词等倒并不生疏,想来是读过书。”一穿着藕粉衣袍的女子道,沉吟几秒又补充:“但不知为何,她颇有些像她哥哥,并不爱说话,闷得紧。”
  宁然听到这话,心跳快了几分,连忙掩了神色道:“几日后我们踏青宴上,不如再邀她同游。”
  她说完,便理了下衣服道:“正好未同她说过话,便聊上一阵子也不算什么。”说完就提着宫灯去了,几个婢女连忙跟上。
  谢游刚打发走那来攀谈的人,眼见着又来一个,内心实在有些崩溃。她实在不太喜欢这种无聊的谈话,无论男女,左不过是打听这打听那,全然不觉得累一般。但面前这位少女长得倒是颇为大气娴静,她心中怨气少了些。
  可惜聊了没几句,谢游便察觉到宁然与那些打探身世的贵女不同,因为她的视线频频看向远处的几个人身上。
  谢游看过去,只见远处正有两个人在玩六博,身边一圈少年人在旁调笑着。再看那玩六博的两人,其中一人气质清冷,容貌俊美昳丽,虽席地而坐,却显几分阴郁漠然。
  她一时间了然,直白问道:“宁姐姐莫不是心悦于家兄?”
  “怎、怎么会。”宁然话音磕了下,却面色不变,又道:“只是觉得一帮男儿实在是吵闹,唯独见他不语罢了。”
  他单纯没话说而已,估计还得加上个心情郁结。
  谢游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笑道:“他这般古怪的人,不说话不也是常态?”
  “谢郎君虽古怪,却品性高洁,唯爱圣贤书,其才学气节很教人钦佩。”宁然说完这话,陡然感觉到尴尬,便又道:“不过他一贯极少参加宴会的,如今来了,想必还是担心你。你们之间的兄妹之情倒是令我羡慕。”
  品性高洁。
  谢游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似笑非笑,并未说话。
  宫宴结束当晚,谢游便踩着夜色到了佛堂。
  谢玉成也算得偿所愿,在庆国公府里得到了一座专属于他的佛堂。
  烛光暖融融的,灯火摇曳,他黑发散落在身后,完全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一样。
  谢游便走到他身后,倾身侧脸望着他,她的发丝便也垂落在他肩上,似是要与他的发丝融成一片似的。
  谢玉成握着木槌的指节苍白,却让紧闭着眼,白皙脆弱的脖颈紧绷着,一缕缕青色血管隐隐浮现,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佛堂内的焚香仍在燃烧,青烟袅袅,敲木鱼的声音却逐渐杂乱。
  “咚——”
  终于,谢玉成握不住了一般,用力捶下最后一下。
  谢游笑嘻嘻道:“怎么不继续假装我不在了?”?s?
  谢玉成眼睫微微翕动,如冰湖般平静的霜冷眼眸并未对上她凑过来的脸,而是静静看着远处。
  他淡淡道:“孤男寡女,不合礼数。”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谢游并不在意,身子一软便直接坐在地上,头靠在他肩膀上,然而话音却总带着几分恶意,“哥哥现在觉得不合礼数是否也太晚了。”
  谢玉成周身寒气更深,一转身伸手掐住谢游,唇齿咬合,“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非要如此折辱我你才甘心吗?”
  他说到最后,字词却断续起来。
  谢游丝毫不惧,反而身子更凑近一些,甚至扬起脖子好让他掐得更舒服。
  她直直地注视着他,道:“那日是我趁你喝醉了又怎么样?你不也乐在其中吗?何苦醒了过来找我发难呢?哦不对,是何苦装得这么痛苦呢?”
  谢游大笑起来,银钗流苏缠绕,“哥哥,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失去了清白的可是我啊,你怕什么呢?找你玩玩怎么啦?难不成你怕——”
  谢玉成黑眸隐约发红,冰冷的指节想要更用力,彻底把她掐死。
  但下一刻,谢游便顶着他的力道,面上氤氲出些呼吸不畅的潮红,诛心一般继续道:“你怕什么呢?怕人人称颂的君子对继妹行了不轨之事?怕你向往青灯古佛的生活被我坏掉?还是怕若我嫁入高门被查出来与你有染?”
  “闭嘴!”
  谢玉成低吼了一声,那张俊冷昳丽的面容几乎又要浮出躁郁和崩溃来。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脸上涌出潮红,唯有嘴唇却越发没有血色。
  这一刻,谢游还以为被掐住脖子的人是她。
  谢玉成松开手,将她狠狠推开。
  “当啷——”
  谢游的身子被甩开,身子狠狠撞上案几,杯盘狼藉摔落。
  谢玉成步伐仓皇想要离开,却又听见身后浓重的呼吸之声,和几近听不见的痛呼。
  他便立刻伸出手去摸自己的手腕间的佛珠,却陡然想起来,上一次她便将自己气得掐断了。这一刻,内心所有的动摇再一次如万柄利剑刺上来。
  圣贤书中所有教他克制与礼数的句子纷纷禁锢住他想要牵扯的步伐,可偏偏这一刻,无论是道祖亦或时佛祖亦或者是其他的教祖的经文却也纷至沓来,念得他几乎想要崩溃。
  “好疼,好疼。”
  谢游很轻的痛呼响起。
  “轰隆——”
  雷声自夜空劈下,大颗大颗雨水倾盆落下,几乎要从半开的门中飞溅到他的身上,潮湿的味道紧紧包裹着他的感官,使得他挺直的身体在这一刻承受不住一分重量。
  衣服摩挲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只手轻轻牵住他的衣袍。
  谢玉成再次用力攥住门,想要踏出去,手指几乎要在门上留下指印一般。
  他潮热的双眼被风一吹,便要刺出些酸来,一转头,一眼便看见谢游钗发凌乱,坐在地上握着手肘,哀切得望着他,“哥哥,你手劲好大,我好疼。”j
  为什么,明明强迫他,折辱他的凶手如今这般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谢玉成极冷的眉眼终于颤动起来,声音晦涩得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我真想杀了你。”
  谢游便松开了握着他衣袍的手,很慢又很委屈的样子,“那你杀了我吧,我现在疼得真的不如死了。”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
  雨势越来越大。
  谢游便坐在地上,又是没有骨头一般,靠在他的小腿之上。
  她透过那半开的门的缝隙唏嘘道:“好大的雨。”
  雨水斜刮,几乎要打湿谢玉成的衣服,阴冷黏腻的湿衣贴着他的肌肤,他闭上了眼用力捶了下门框,吼道:“滚开!”
  谢游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却又是笑吟吟地道:“那你就像刚刚那样把我推开啊,啊不对,我现在靠着你的腿,那你就——”
  “一脚把我踢开。”谢游故意停顿了许久,又慢悠悠道:“最好对着心口踢,把我踢得远远的,这一次我定然会撞上后面的柱子,说不定撞到脑袋直接就死了。”
  她话音落下,谢玉成终于不堪重负一般身子摇晃起来。他冰冷的面容被尽数浸染上阴郁与恨,弯下腰来直接攥住她的衣襟,硬生生将她拎着按在门上。
  可惜还未等他做什么,谢游便直接生出两条伶仃白皙的手缠住他的脖颈,身子一蹬便直接缠上他的腰腹吻了上来。
  门外雷声阵阵,风越来越大,穿堂的风将雨水吹进佛堂内。
  缭绕的熏香之中,佛祖低眉,不言不语。
  他们唇齿相交之中更似仇家一般,血腥味蔓延在唇齿之间,急促的呼吸伴随着腥味交织出来更为浓重的阴暗。
  潮湿的空气中,谢玉成终于再次推开谢游,手再次要扼住她的脖颈。
  谢游望着他,只觉得他俊美清冷的面容上露出这般躁郁脆弱的样子实在是好看得紧。
  于是她笑出声来,红唇濡湿,血迹自嘴角蔓延而下,她道:“这次怎么不干脆咬断我的舌头呢?谢玉成,你还是不敢,不敢让我死了,怕你又要被逼着入朝堂是不是?怕你的佛堂被拆是不是?怕那些腌臜斗争染了你干净的手是不是?”?
  谢玉成一个字都听不见出,只是看着她唇齿的血迹盯着,喉结滑动中面上郁色更重。轰隆雷声再次落下,冷色光影之中,谢玉成的脸也被闪烁的电光映照着,竟似哭似笑。
  他声音沙哑地道:“谢游,我真后悔把你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