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宫第二日,仲长貍终于已经疗伤完,被押到了神宣殿。
  神宣殿内,江危楼与裴澹早已经候着了。
  仲长貍显然治愈得还不错,现在能勉强化作人形了,身后几条尾巴耷拉着,毛绒绒的狐貍耳朵也在黑发间垂落着。
  他显然心情很差,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握着扇子轻轻敲着膝盖。
  这姿态看着倒是半分不像要接受审问的样子,倒是仿佛在会几个不喜欢的客。
  仲长貍坐下后第一眼便是看江危楼。
  江危楼对上他的视线,回以微笑,“治山帝君大可不必担忧我面上的伤,那样的力气,自然是没有好透的。”
  他所言不假,脸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看着着实可怜。
  仲长貍挑起眉头,笑眯眯的,理直气壮道:“怎么?本君倒是不知道你如此斤斤计较,面上多了几道伤口,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治山帝君这话有意思,你犯我魔界不就为的是你脸上那道伤么?”裴澹轻飘飘地说着风凉话,“可惜功夫不到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澹,这次算你走运罢了,你还真觉得你自己是个东西了?”仲长貍扯了下嘴角,狭长的眼里却闪过几分阴沉,转瞬间面上又露出笑意来,“堂堂魔尊,魔宫出了点事便跟个孩童般,告到天界来,想来也确实没什么本事。”
  被指控告老师这罪名,裴澹面上也毫不恼怒,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本尊有没有本事是本尊的事情,但是谁丢人丢到衍衡帝君面前,谁心里清楚。”
  仲长貍攥紧了扇子,眼里淬了毒似的。
  江危楼实在不知道为何有牵扯到了自己,但也并不在话,只是淡淡看向裴澹道:“此前我提出了几样解决办法,魔尊竟都一一驳回了,想来心中已有决定。”
  他也看出来了,裴澹来天界这一趟,处分仲长貍是假,借机刁难他是真。倒也不知道何时有了如此大的间隙。除非是裴澹还在意那随之游的事情,但若是如此在乎,怎么又能在八海帝君婚宴上闹出抢婚的事情来呢?
  江危楼总觉得事情说来奇怪,却尚未想出缘由。
  裴澹挑眉,“怎么,你衍衡帝君不知道处理的事情便要扔给本尊是么?可以啊,你要是不会,本尊便教教你。”
  江危楼早已猜到他会如此发难,也不惊讶,正想说话却没想仲长貍也插话了。
  仲长貍一挥扇子,丝毫不在意要被处分的对象是自己一般,面含春风,“衍衡帝君不是向来公正至极么?难不成这一事只因本君错了,便要让魔界的人得寸进尺?让这规矩成为魔尊的一言堂?”
  谁说他们之间怨怼不断的?
  江危楼倒是觉得他们活像故意做了这么一出戏,只为来找机会联合发难自己罢了。
  他面不改色倒了一杯茶,微微垂眸,轻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随之游话音落下瞬间,立刻便觉身上威压更重一层,压得她心中戾气愈发重了起来。
  姜长老长久地沉默着,许久,他终于笑了声,“是么?”
  随之游一时间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便不再回话,但是下一刻,姜长老却已转身离去了,倒像是不打算追究似的。
  他走得很急,拄着的拐杖频繁敲在破败的地板上,声音沉闷至极。
  风将他笼着的几层外袍吹起来,层层叠叠的衣袂纷飞中似有一道红乍时浮现,却又立刻消失。
  随之游站在楼梯好一会儿才感觉这事确实算过去了,便也离开了。
  翌日,她便立刻离开了姜长老的主峰,直直飞向小绿的山门。
  刚停在山门门口,随之游就感觉几道不太友好的视线打在了自己身上,当自己寻着这视线去时,便又只看到掩面低声议论的弟子。
  看来,她昨日入了姜长老山门的事情被传开了。
  对待这种阵营叛徒,没被套麻袋打已经不错了。
  随之游心知情况不妙,便片刻不停再次御剑直接飞进大殿内找小绿了。刚进主殿,几柄剑影便直冲冲朝她飞来,她左右欠身好不容易躲过,一擡头就见小绿脸都有些发绿了。
  真绿啊,这么绿不适合买股,赶紧退市吧。
  随之游正想着,便听小绿大吼道:“你这孽徒居然还敢来见我!”
  小绿这会儿脸不绿了,红得跟螃蟹似的,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现在整个南阳派都知道你,我裴莞家的人,居然中途叛出了我的阵营,去了那姜照影的阵营!你真是想气死我啊!”
  原来姜长老的名字不是长老啊。
  随之游都快惯性觉得他应该就叫姜长老了,三两步跳到小绿面前,眼睛一眨便流出泪来抱住了小绿的腿,“小——姑奶啊!你误会弟子了!弟子对你是一片赤忱啊!弟子此行想得便是如今这阵营纠缠不清,便决定过去卧薪尝胆,给你当细作!为你密谋大业啊姑奶!”
  小绿咬牙切齿,擡了擡腿,“撒手,鬼话连篇!”
  “姑奶!你信我!我绝对不会背叛裴家的啊!”
  随之游鬼哭狼嚎好一通。
  小绿扯了半天,硬是没扯动,无奈地啐她两口,“你起来!好好说话!”
  “行,我抱着确实有点累。”随之游利索起身,又说:“姑奶,我没有背叛你啊,就是觉得那姜长老奇奇怪怪的,想着一探究竟而已!”
  “你也知道他奇怪!”小绿没半点好气,紧接着又颇有几分苦口婆心,“说真的,我也不是强迫你非得跟我在一个阵营,但你真的为什么非要选姜照影啊!倘若是周刘两位长老甚至是掌门我都没有这么气!他就是一个贪图名利还假装清高,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小绿越说越气,面色也难看起来。
  随之游闻到了恩怨的味道,立刻好声好气一面劝慰小绿一面扶着她坐下了,安抚完却还不忘补一句:“我也觉得他这人很怪,比如周刘长老为了夺他妹妹反而害死妹妹,他居然能强忍着不报仇?甚至昨天还调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就说!他真的很会装,姜师姐事情发生后我以为他会报仇,结果他根本不在乎!他对得起姜师姐吗?要不是姜师姐当初极力扶持他,他怎么可能当得上长老啊!”
  小绿显然没藏住事,连“姜师姐”都喊出来了,显然对当年的事情也耿耿于怀。
  随之游也不给她反应机会,立刻追问道:“姑奶你这话说得偏颇,我觉得他不至于还需要靠妹妹扶着这么废物吧?”
  “他哪里不废物?当年南阳派大战中他根本没参与,反而在结束后才被姜师妹带回门派,说是她哥哥历练归来还未有门派,然后进了我们门派被姜师姐和她的跟随者一路扶持到了掌门。”小绿情绪被调动起,气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随之游垂下眸光,不说话了。
  小绿骂了半天发现没有捧哏,便立刻掐了一把随之游,“你说话啊!姜照影是不是没良心啊!你怎么不继续了!”
  随之游疼得一激灵,张口就道:“那说不定就是他故意要除掉姜师姐的啊!”
  小绿愣住,“这么阴毒吗?”
  随之游道:“很有可能,我觉得他就是这么阴毒的人。”
  她说完后,又道:“姑奶,我有事儿先走了啊!”
  “行,今天的事情你记住,想活下来一个字也不能吐出去!”小绿嘱咐起来,自觉刚刚失言,又道:“不行,你听姑奶的话,见势不对立刻回来!姜照影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在我眼皮下动手的!”
  随之游点头,却又道:“姑奶,你比他们适合当掌门多了。”
  小绿咬碎一口牙,“还掌门掌门呢,少惦记了。”
  随之游笑了下,又道:“姑奶当上掌门还是得记着我啊。”
  小绿被这么一奉承,倒是有些轻飘飘,拍了她几下,“死丫头!真是一张好嘴皮子!”
  随之游也不反驳,听了她几句叮嘱,便御剑离开了。
  刚刚从主峰离开没多久,她立刻被几名弟子强行押住,送往了掌门的大殿离。
  掌门坐在主殿,周刘两位长老坐在两侧,堂下早已跪着四名弟子。
  随之游瞟了一眼,认出来这是那天在周长老山门候着的弟子。
  掌门问道:“可是她?”
  两位长老点头。
  于是下一刻,随之游便被弟子押着跪下,跟几个弟子跪在一块。
  掌门道:“人都齐了是么?”
  周长老又点头,不说话。
  掌门冷哼一声,“私下的事情摆到台面上,让这些弟子看了笑话倒是知道问题了?两名长老公然在门派内动手,真是吵得热闹,嘴上没个把门是吧?姜师妹的事情居然也这么囫囵说出来?非要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争风吃醋闹出人命?”
  几个跪着的弟子瞬间面如土色。
  话说到这里,他们被押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
  随之游听得有点想笑,长老管不住嘴,倒是听的人的错了。
  还有掌门这姿态也有点滑稽的,内斗归内斗,但体面还是要体面,总而言之都是利益共同体是么?
  这南阳派,几百年是一点没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几百年前,跪在这里的是江危楼,现在,是她。
  行吧,这夫妻不白当,有难同享。
  随之游没有动作,在等掌门宣判她和这四位弟子的命运。
  许久,掌门这借故敲打的话终于临近尾声,只留下一句命令,“这几个弟子,你们自己带去处理。”
  这还不能脏您的手呢?
  随之游笑出声来了。
  几名弟子终于哭出声来,求饶声不绝,聒噪至极。
  随之游站起身,手边画出一柄剑来,看向他们。
  掌门冷笑一声:“垂死挣扎。”
  随之游道:“一个个来还是一起啊?我赶时间,收拾完你们还得去收拾姜照影,要不一起吧?”
  她一手掐出法决,光团瞬间笼罩住几名弟子。
  随之游擡腿将四个占地儿的弟子打包踹出大殿,一手横着剑,一面看着他们。
  偏偏不速之客来得如此之快,他们打架前互飙狠话的环节还没开始,一道光影瞬间浮现在殿内。
  姜照影拄着拐杖,面罩下的眼睛看着她。
  随之游道:“怎么不敲你那拐杖了,这会儿吸收怨气和憎恨不是正好么?看你吸了这么些年,活脱脱跟个瘾君子似的,如此见不得人。”
  姜照影握着拐杖的指节苍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