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姜长老的主峰一刻有余,两人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江危楼的寝房之中,才终于彼此松了口气。
  江危楼指间挥去一道法光向门,才向屋内走去,走了两步却见随之游仍盯着门看,他才道:“放心,我们之间的谈话不会有人窥听到。”
  随之游犹豫道:“哪怕大喊大叫?”
  江危楼挑起一条眉毛,“虽然不会,但最好不要这样。”
  随之游道:“但你这样锁门的样子,感觉下一刻要对我强取豪夺,我很害怕。”
  她补充道:“毕竟面对这种情况,柔弱的人很吃亏。”
  江危楼含笑看着她,手指慢慢摸上衣襟,微微撩下肩膀的衣服。j
  随之游立刻全神贯注起来,眼睛都睁大了,“进度这么快吗?”
  江危楼褪下半边衣服,露出白皙的肩膀,只见肩头上的血窟窿还在慢慢愈合,但疤痕十分狰狞,粉色的新肉有些渗人。
  江危楼指着伤口问道:“柔弱?”
  随之游匪夷所思地问道:“你不会以为柔弱的人是在说我吧?”
  江危楼:“……”
  他默默理好衣服,又坐下,手心浮现阵法。
  没多时,十几封书信的字迹慢慢从阵法中浮现。
  随之游蹲在一旁,没忍住惊叹道:“你还真是什么歪门邪道的阵法都会啊,以前上课没少用它抄作业吧?”
  “澹台很会说笑,可惜我一般没什么同学。”
  江危楼淡淡道。
  随之游撇嘴,“行行行知道你是天龙人只请私教了。”
  江危楼并不在乎她嘴里的胡咧咧,只是在她坐在身旁的瞬间,收起了阵法。
  随之游皱眉,有些不解,“你干什么啊?给我看看啊,我们刚刚那么着急,我都没来得及看呢!”
  “可以看,但不是现在。”江危楼笑了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合作条件。”
  随之游略思索下,道:“啊,你说那个,那个记忆对吧?”
  江危楼颔首。
  随之游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也没想好要说到哪种程度,便决定开始拖延时间。她清了清嗓子,一转眼睛便问:“其实我很想问你,你为什么能确定我一定有你想要的记忆呢?”
  “因为,你说过你的那位故人。”江危楼看向她,慢条斯理道:“其实我想了很久,你为何会同我说那些话。”
  因为知道你是江危楼,试探你,逗逗你呗,看你什么时候着急动手。谁知道你失忆了啊,不然才懒得逗你,离你八百里远。
  随之游这么想,却又听江危楼道:“我现在想清楚了,你或许在试探我。”
  嗯?
  随之游一惊,却又听他道:“你身上那样东西对我们彼此都有影响,我猜你见我时,便有了回忆,所以以此试探我是否知道。”
  随之游:“……”
  你小子,怎么做到解题过程全是对的,但答案又是错的?
  她感到了有些费解,却决定顺着他的思路继续道:“好,我承认,我确实有段记忆。”
  不过故事视角不一样罢了,反正事情都知道。
  随之游又问:“但既然是合作,万一你全部知道后便反水了呢?再说了,我的记忆也很零零散散,不可能面面俱到。”
  江危楼略微思索,便回答道:“这样,南阳派的事情,我每帮你一次你便解答一个问题,如何?”
  听着感觉挺合理的。
  随之游点头:“这次你帮我解阵,那你问。”
  江危楼思索许久,才看向她,低声问:“你记忆中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随之游:“……”
  你这问题,有点强人所难。
  夸太过显得她很自恋,骂的话,她也不乐意啊!
  随之游头皮发麻,磕磕巴巴道:“你这个太笼统了吧,我想想,不如你先说说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段记忆吧?毕竟如果只是记忆的话,没必要这么看重吧?”
  江危楼沉吟许久,才道:“它在影响我,我不喜欢。”
  随之游:“怎么影响的?我看你好好的。”
  江危楼道:“呕血这点,就已经很困扰了。”
  随之游:“……”
  对不起,下次我努力不那么容易动心!
  她在心中默默想。
  江危楼闭上眼思索了下,却又道:“最重要的是,我并不喜欢意料之外的事情。”
  哦,听着你也这事儿没这么看重,你只是觉得出乎意料了?
  随之游心里立刻打起了小算盘。
  看来还是不得不骂骂自己了,反正别让你继续追究下去最合适,那就整点悲情故事吧。
  随之游先叹了口气,抿着嘴显出有些犹豫,“主要是我看到你在新婚之夜被杀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江危楼顿了下,才道:“我知道。”
  他又问:“所以,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都把你杀了,你还问,当然是坏女人啦。
  随之游凑近江危楼,低声道:“从你的记忆来看,你其实很讨厌她,也并不喜欢她。”
  江危楼蹙眉,“此话怎讲?”
  随之游道:“记忆里,她经常对你动手动脚,时常冒犯你,以权压你,有一次经历危险之时甚至将你硬拖着陪她一起受难。”
  “稍等。”江危楼微笑道:“我知道记忆这东西空口无凭,但还是希望你尽可能坦诚一些,毕竟是合作,不是么?”
  随之游:“……我没说谎啊,你都不记得的女人你还要这么维护她妈?”
  江危楼勾着唇角,话音平静,“我并非维护她,对她也并无过多感情,只是觉得,若我不愿,大抵极少有人能做到以权压我。”
  ……你好自信,在你师傅打的不是你一样!
  随之游深呼一口气,开始回想一些常看的话本子里的情节,努力用自己的脑子勾勒一些阴谋论。许久,才又道:“其实这么说,你和她成婚也确实并非是她单方面强迫你,就是怎么说,她当时背景很厉害,好像对你许诺成婚后让你继承门派?我记得不太清。”
  江危楼指尖敲击桌面,低头用视线描摹着茶杯釉质。
  他道:“我曾梦见过一些场景,记得并不太清楚,但是她曾坐在树上朝我掷果子。”
  随之游心一抽,“所以呢?”
  江危楼这才看她,眼眸弯弯,“她似乎并非你口中的样子,澹台觉得呢?”?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随之游此刻感觉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并不深刻。
  好在江危楼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下去,手一翻转,法阵中十几封书信的字迹再次浮现在空中。
  金色的字体光芒流转,映得江危楼神情有几分迷离,他淡淡道:“这些字通用使用南阳派的心法秘籍所加密封印。”
  随之游看着一连串横七竖八的字儿看得头痛,摆手道:“赶紧解析下吧大师,我看不懂。”
  她说完,并未见江危楼有所动作,“解啊,你不会解?”
  江危楼轻笑了声,他道:“澹台,是希望我帮你解开?”
  随之游神色莫名,反问道:“不然呢?我在对着空气说话,吓吓这些文字,让它们自己翻译成我能看懂的样子?”
  江危楼慢条斯理地伸出三根手指,道:“帮你解阵,一个问题。替你带出来这些书信,一个问题。帮你解开这些文字,又是一个问题。你还欠我两个问题。”
  随之游:“……”
  你收了神通吧!我真服了!
  你们天界是不是还有砍价这门课啊!
  她真想抽出剑来再给江危楼一刀。
  随之游咬碎了腮帮子,才道:“你问,你有本事就问死我!”
  江危楼问道:“记忆中,她与我是如何相遇的?”
  随之游并不觉得需要修饰什么,张口便道:“她本是另一个门派的弟子,似乎在凡间时对你一见钟情,后来便到了你的门派成为了你的师妹。”
  江危楼点头,“这便是,你不让我叫你师妹的原因?”
  随之游道:“没错,你叫我师妹会让我觉得我是这段记忆里的人,很不舒服。”
  江危楼两手结印,眼眸中金光转动片刻,那些文字如同掉漆了一般纷纷脱落下金粉般。
  没多时,终于化作了能看懂的文字。
  两人一言不发,纷纷开始阅读。
  许久,随之游道:“你还能读下去吗?”
  江危楼:“何出此言?”
  随之游:“你不觉得有些肉麻吗?”
  江危楼:“这既然是私人文书,感情自然会更加……炽烈一些。”
  随之游:“……别装了,你是不是也看不下去了。”
  江危楼只是微笑,并没有回话。
  又是一刻钟,两人终于看完了这些信件。
  最终得出来几点信息。
  这是两个追求者追求那画中的姜师姐写的情书。
  其中一个追求者给姜师姐的信更加肉麻一些,看着像是两情相悦。
  另一种字迹的追求者好像并不得姜师姐的意,多次提及她态度冷淡让自己难过,并且反复说另一个追求者修为家世都不如字迹。
  在看完后,江危楼收起了法阵,只是道:“你觉得这位姜师妹会与这些事有关系么?”
  “我觉得起码和姜长老脱不开关系,不如先查一查,就算没关系到时候发现了什么把柄还可以要挟他配合我们。”随之游看向江危楼,“现在应该查清楚字迹是谁的比较重要。”
  江危楼点头,却又说:“你欠我的一个问题,便先留着吧,我暂且没想到。”
  随之游:“……”
  跟你说正事呢,你能不能别惦记你那破记忆了!
  由于江危楼留存了书信文字,自然便是他调查字迹的问题,而随之游则是调查姜长老与姜师姐的事。
  但任由她怎么打听,却怎么也打听不到这姜师姐的痕迹,资历老些的内门弟子也三缄其口直呼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整个门派里几个姓姜的弟子都被她旁敲侧击了个遍,结果硬是问不出什么消息。
  随之游人都麻了,思来想去觉得杀到小绿那里去问。
  当年那姜师姐总不会是她记错了吧?小绿总不可能也说不知道吧?
  随之游候在小绿的主峰门口许久,终于想好了借口,这才进了主峰。
  小绿这会儿正在教习弟子,姿态颇为严厉,见她来了才绽开点笑意问:“澹台,你最近剑法练习得如何?”
  “已学会了南阳十三式。”
  随之游低眉道。
  “不错,等等你便演练一遍给我看看。”
  小绿道。
  随之游点头,又说道:“姑奶,我其实最近见到了姜长老。”
  小绿有些惊讶,“怎么?你现在想变卦可是已晚了,我不会容忍的。”
  随之游摇头,说道:“非也,我是想问问姜长老是否有些姊妹女儿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绿面上露出了些警惕。
  随之游睁眼说瞎话,十分谨慎地凑近她,耳语道:“其实在宗门纳新时,我总觉得我见过一名同样参加外门弟子比试的女弟子,长得与姜长老有些相似。所以见到姜长老后,便到处寻那弟子,却不知为何并无消息。”
  小绿眉头皱起来,却只是偏头道:“许是你看错了。”
  随之游道:“我也只是问问罢了,想着若真是姜长老的亲戚,怎么也该进门派了呢。”
  小绿道:“姜长老只有一位妹妹,并无其他亲戚。”
  “是这样啊,那说不定我那日见到的就是他妹妹呢。”随之游成功套出话,心中有些欣喜,却仍装作懵懂。
  小绿将她拉到一边,面色凝重起来,“莫要胡说,他妹妹已逝世许久,总归是他的忌讳,莫要再提起来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随之游紧咬不放,一脸好奇,“莫非是身体不好?”
  小绿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噤声,“总而言之我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下去,这件事除了姜长老他们我也并不清楚,只知道宗门内禁止提这件事。况且天底下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你好奇这些做什么?比如我也觉得你像一个人呢,我难道就要追究你到底与那人有什么关系么?”
  随之游:“……我像谁呢?”
  小绿道:“某位掌门夫人。”
  随之游心中一惊,“哪里像?”
  不能够啊,难道她伪装很烂?
  小绿犹豫许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虽然你对我十分尊敬顺从,是个很好的后辈,但你越这样我越觉得非常想打你。那位夫人曾与我关系不错,她也经常让我觉得想打她。”
  随之游:“……”
  当年我就该狠狠克扣给你的钱,真是的!
  随之游没忍住道:“姑奶,你这话有点诛心了,我对您不好么?无论有什么事,我都第一个想到您啊!”
  小绿皱眉,“我看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都来问我,把我当南阳派解答册了。”
  随之游道:“这不是我只能靠你了,只有你了吗?姑奶,我们都是裴家的,荣辱与共啊!”
  小绿沉默两秒,认真道:“你看,现在真的更像了。”
  随之游:“……”
  行吧,姐就知道姐无可取代。
  随之游套到话后,哪里还愿意再练剑给小绿看,
  拜托,她舞剑不是为了钓凯子就是为乐杀人,哪有给人白看的道理!立刻找理由推脱了,面对小绿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心中摇头。
  小绿,你懂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这掌门之位都给你留着,连我前夫都从前掌门降职到了副掌门诶!
  天帝之子这实打实的天龙人给你打下手,这不得爽死。
  小绿,我也是为你好!
  随之游迎着她失望的眼神御剑离开,颇有几分忍辱负重。
  一路飞到江危楼所在的寝房,随之游直接当自己家一样,进到他房间里。
  结果刚坐下,她便看见江危楼行迹匆匆地回到了房间。
  江危楼似乎并不惊讶她在,只是蹙眉道:“你先离开吧,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随之游哪里甘愿,自己查这姜师姐的事情可不容易,便道:“你把你的事情往后推推,先听我的调查结果啊!”
  江危楼无奈一般,便道:“你说吧。”
  随之游道:“我们那日所见的画中女子,乃姜长老的妹妹,已经逝世,但并不知原因。并且南阳派似乎对她的死都三缄其口,其中应该还有些隐情。”
  “原因很简单,她的死因牵扯了两名长老,甚至更多。”江危楼迅速给出解答,言简意赅道:“我已经调查出来了,那两封信的字迹正是周长老与刘长老的字迹。”
  谁来着?
  随之游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似乎正是南阳派五大党派中一直竞争掌门的天龙人与做题家。
  她立刻惊喜道:“这事不久串起来了!姜长老的妹妹与刘长老两情相悦,但是周长老也在追求,还在书信中数次下威压说自己比刘长老强,刚好两人不对盘。”
  江危楼点头,又说:“总之目前只拼凑出这些信息,但具体怎么样还需要从长计议。”
  他说完,又看向随之游,“你可以离开了。”
  随之游:“……?为啥啊?”
  江危楼:“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随之游:“行,你要处理多长时间?”
  江危楼:“三日左右,这期间你莫要再打草惊蛇了,不要冲动行事。”
  随之游纳闷了,“所以你现在就要出发吗?那不是你收拾行礼离开,赶我走干什么?”
  她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仿佛这是她的房间一样天经地义。
  江危楼沉默几秒,有些无奈似的,便不再说话。他理了理衣服,朝着门上打了个阵法,便兀自坐在床上。
  随之游:“……你的私事不会是那个吧?”
  她想了想,又说:“三天,你也太狂野了吧?”
  江危楼:“……”
  他道:“我身体不好,如今体内虚弱,需要调息三日,这三日我便会陷入昏迷状态,这便是我的要紧事。”
  随之游直呼稀罕,又说:“所以这三天你就是在房间里睡大觉?”
  江危楼不再言语,“我要开始调息了,你若是想陪我就留在这里吧。”
  “干,别呀!我说着玩的,你先放我走!”随之游立刻靠过去,拉着他手臂,又道:“我保证马上就走!”
  江危楼已经闭上眼,并没有理她。
  但下一刻,门上禁制闪烁了下,他淡淡道:“走罢。”
  随之游忙不叠推门准备离开,却又听江危楼嘱咐道:“切记,这几日我不在,你不要贸然行动,不要私自调查,亦不要再卷入事情中。”
  谁管你,她到时候自己查出来直接杀了就跑路,悄无声息离开正好。
  随之游正想着,又听江危楼道:“南阳派如今本就混乱,你若私自杀人,恐怕你想扶持的那位掌门处事会更困难。莫要自己冲动行事后,留下一堆烂摊子,毕竟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有毒吧,你是不是真的会读心啊?
  随之游迅速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脏话,又回头看江危楼的反应。
  他并无反应,周身金光符文闪烁,仍是闭眼精心调息的状态。
  这是……?已经昏迷了?
  随之游想着,画出剑来,走进他,用剑鞘戳了戳他。
  江危楼一动不动。
  随之游有戳了戳他,“喂!醒醒!”
  江危楼并没回话。j
  看来人是真的走了,该不会是灵魂出窍了吧?
  随之游漫无边际地想着,身形散去离开了他房间,全然不知道自己猜对了一半。
  江危楼并非灵魂出窍,而是收回了操控傀儡的神识,回到了天宫处理事务。
  要处理的事务也很简单。
  治山帝君私自闯入魔界,烧毁魔界十三座魔宫,与魔尊打了两天一夜,毁了七座山头。?
  这件事本应由天君处理,奈何天君一看对方来头大,立刻甩给了江危楼。
  江危楼听到这事头都大了,原因很简单,治山帝君虽算天界之人,但实际上乃上古血脉,单是论起身份来并不输天君。而魔界本就是与天界同一地位却算一体两面的关系,除却关乎五界的事情能合作外,比如上次八海帝君差点淹了五界继续封印这种事外,基本属于谁也管不了谁的状态。
  也就如今的魔尊裴澹乃曾是修仙界之人,尚且讲得清理。
  江危楼曾经这么想。
  直到现在,天宫堂下,裴澹满身血污地攥着仲长貍的九条尾巴面无表情地讨要说法。
  裴澹说:“这玩意儿来我魔界坏事,天界有什么高见吗?”
  仲长貍完全被打回了原形,尖爪毕露,九条尾巴炸毛炸开花了,四爪在空气中扑腾,喊道:“狗裴澹,你耍诈!你算计我!”
  裴澹笑眯眯道:“治山帝君似乎不知,我们人,是不会把杀招最先用的。”
  他顿了下,却突然又笑了下。
  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