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妖,有何杀不得?”
  鸿蒙派议事殿内,鹿淞景疑惑的话音响起,刹那间,殿内气氛凝重起来。
  堂上闭目养神的掌门陡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鹿淞景,众长老频频对视,一言不发。
  鹿淞景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他们的非议。
  但他并没有开口找补,只是用着澄澈干净的眼眸看着他们,他想要得到回答。
  许久,掌门道:“镇魔锁妖塔内,除却了各位修仙界大能的法力加持,亦是当年仙界最初的神谕,此塔为净化惩罚妖魔之用。五界万物,皆有其灵,以杀止暴,乃为下乘。淞景,你平日也是良善明心之人,为何竟说出此等暴虐的话?”
  鹿淞景又问:“可平日修仙界内若有妖魔作乱,众人皆是杀了去,魔界内也弱肉强食,妖魔互斗不也彼此打杀,难——”
  “淞景徒儿!”
  鹿淞景的话被一个长老喝止,他看过去,见那长老面色不虞,他立刻知道自己失礼便不再继续。
  掌门却像并不挂怀一般,道:“但妖修也好,魔族一般,一旦其改过自新,则造福平民之能不可限量也。况且关于妖塔内,其罪自由锁妖塔断定,罪恶深重则即刻灰飞烟灭被超度。”
  鹿淞景想了下,心中又有更多疑问。
  但明明说五界万物,皆有生灵,可妖魔为害凡间却只进锁妖塔,尚且有生还的可能性。如果妖魔在魔界亦或者修仙界作乱,却能任其他修士或魔族生杀夺于,岂不是说人类偏生低一等?可以任由其他界揉搓?
  倘若锁妖塔真如此公正廉明,为何如今其中却有生出了大魔?
  而且,为了止损便唤他们回宗门,那凡间的百姓又当如何?
  这一切到底为何?
  他想问,却不敢再问,自知方才长老的意思便是他冒犯逾越了。
  鹿淞景于是只低垂眼眸,继续听长老讲那锁妖塔之事,心中生出一小片困惑的阴影。这阴影会不会继续滋生变大,亦或者被抛之脑后,谁也不知道。
  仲长貍睁开眼时,阳光正好,照得他一身白色的皮毛都散发出温暖的味道。
  他有些恍惚,却一时间想不出这种恍惚的感觉是什么。
  再闭上眼,他在树上打了个滚,有些疲乏一样眯着眼看了眼周围。
  一树梨花开得正好,花瓣时不时被风垂落,落在地上。
  猫儿舔了下爪子,生出些百无聊赖,再一擡眼,却看见隔壁那穷书生竟又站在扶梯上在晒书。
  她也不怕摔到,这样风一吹就能吹偏的清瘦身子。
  猫儿在心中叹了口气,舔爪子的速度都慢了些,后脚一踮,便又轻巧攀上树枝,跳到了那墙上。
  他轻轻叫了一声,那女书生便立刻露出了些笑,黑眸里弯弯。他很习惯,自从前不久因为修炼突破失败变回原形后,但凡走在路上都有不少小姐低头想要抱他起来拨弄几下。
  只是他不喜欢被抱着,男的身上总是一股难闻的味道,而女孩们身上又总有些香粉味道。这对他敏感的嗅觉来说,并不友好,尤其是无论男女,手总会乱放。
  小猫儿眯着眼,又在她面前躺下,尾巴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背。
  她很是想伸手摸摸他,却似乎想起来上次他的反应一般,于是便缩着手,“小貍奴,我可以摸摸你吗?这么漂亮的毛现在乱糟糟的,我帮你梳梳毛多好。”
  他才梳理过的,怎么乱。
  猫儿看着她,歪了下头,金橙的眼眸里有些不满。
  但她全然把它这反应当成了默认一般,伸手便先揉搓上了他的脑袋,他耳朵动了动。
  这人还——挺会找地方的。
  猫儿这么想,脑袋柔顺垂落,尾巴慢慢晃动着。
  她凑近了些,淡淡的皂角味传来,并不难闻,也并不刺鼻。温热的指尖轻轻点着他毛绒绒的脑袋,他嘴巴动了下,呼吸便也翘了起来。
  “咕噜咕噜——”
  一阵呼噜声响起。
  她微微睁大眼睛,“你很舒服吗?”
  猫儿也没忍住睁开眼睛,对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感到有些尴尬,极力想按捺住。但可惜脑袋上的手指却狡猾地顺着耳朵摸到了毛绒绒的脸颊,又一路轻轻挠着他的下巴。
  这下,猫儿身子软成一滩,眼睛忍不住眯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喉间的咕噜声愈发大了起来,这让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虽然现在形态确实是猫猫,但是这样被人类逗弄,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好。
  可是……
  她的指尖确实很温暖。
  女书生似乎是个很爱絮叨的人,话总是不停,不知道是一个人备考太孤独,还是她本来便是静不下来爱说话。
  “我怎么就不是猫儿呢,为什么我要读书呢?”
  “今天考四书,明天考五经,天天考来考去考他娘的!”j
  “要不是私塾里还有一两个长得俊俏的同窗,这学我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唉,想我随子游这名如此好,为何就不能和话本里一样当个少侠。”
  ……
  她说了好多好多话,但他只记住了,啊,原来她唤做随子游。他听了好久,听得快有些困了,一翻身却听见她惊呼一声,接着才感觉自己竟然要翻下了墙。
  也不需要这般惊讶吧?
  他这么想,却见腰间先有一只手揽住他,将他拥入怀中。紧接着,“嘎吱”一声想起,扶梯摇摇晃晃,她抱着他竟直直往下倒。
  他想钻出她怀中,施法扶她,却被她两手搂在怀里抱得更紧,一时间竟动弹不得也看不见前面的状况。
  “唰啦——”
  一人一猫齐齐坠入院内的小塘内。
  水花四溅,水声回响。
  但即便在水中,她还是紧紧搂住他,黑色湿发黏在苍白的脸边,沾湿了她一身蓝衣。
  她一边夹着他,一边用手拨水扒着池塘边起身。
  这一番变故下来,他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了。
  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这人也太……?
  他心中想不出合适的词汇,两只粉色的爪子便扒着她的臂弯,把脑袋也枕上去了。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番举止看起来竟愈发像受惊了。
  随子游湿漉漉地上岸了,率先叹了口气,又抓着他后颈把他拎起来。
  干什么,好不舒服。
  难道要问罪吗?
  可是他明明有办法的,是她抱、抱太紧了。
  他这么想着,便有些恼怒地用爪子抓了抓空气,金灿灿的眼眸瞪得圆圆的,池塘水将他柔顺蓬松的毛发粘成一绺绺的。
  但随子游只是叹气,低声说:“算了,你只是一只猫猫,猫猫有什么错呢?”
  猫猫眨了眨眼睛,爪子伸了伸,接着一扭,弯着毛绒绒的身体竟直接攀着她的手臂抱住了。
  “不可以这样,不然我要心软了。”
  她被猫儿的举动可爱得心都软了。
  但这一刻,随子游还是没有将猫从她手上撕下来,只是用另一只手接着猫,用湿漉漉的身子抱着这只湿漉漉的猫。
  好一会儿,她才恋恋不舍的松手,又说:“我把你烘干了,你就走吧,我这么穷可再养不起一只猫了。这么可爱的猫,跟我饿瘦了怎么办?”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轻的猫叫。
  轻风吹过,墙边晒着的书哗啦啦翻了几页,吹得她清瘦的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她拧了拧身上的水,两手囫囵在他身上一顿揉搓,也帮他搓出了许多毛发里的积水。?
  他乖巧地任由她动作着,却没忍住在她忙活着的时候,轻轻用鼻头碰了碰她的手腕。
  之后,她果然将他擦了干净,也换了身衣服,抱着他晒了很久很久的太阳。
  有些老旧发黑的木质躺椅嘎吱嘎吱响,她时不时翻几页书,一手摸着他的脑袋。摸得他开始打鼾,胡须晃悠着,便呼噜呼噜睁眼。
  可没多时,她却突然将书一方,直起身道:“我突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他懒洋洋睁眼看她。
  她黑眸亮晶晶的,手把玩着他毛绒绒的脑袋,开始说:“你这么可爱,我实在舍不得你,但也实在养不起你。但没关系,我可算有了好办法,什么叫当世子房啊。你听我讲,等会儿我便带你去我一同窗的宅邸里,托他养你。他很好骗的,到时候让他好好养着你,我再借着看你多去他那里讨几顿饭吃,又能节省不少开销。还能时常见你,怎么样?”
  仲长貍:“……”
  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市侩,一点也不像个书生。
  他有些想笑,猫嘴翘了翘,眼睛眯起。
  随子游仿佛被可爱到了,两手按着他的猫头,狠狠亲上去。
  他立刻受不住一般,两只爪子推着她的手,后爪扒拉着。
  明明看着如此清瘦,力气怎得这么大?
  仲长貍这般想着。
  锁妖塔内,随之游已经来到了顶层。
  阴冷湿润的塔内,遍地哀嚎之声如同地狱一般阴森恐怖,她手中的剑已经满是血红。
  如同之前掌门所说的一般,这妖塔内,已生出大魔,这些妖怪都是这妖魔的麾下。j?g
  这些窜逃的妖怪不愿被吸入罢了。
  如今被锁回妖塔内,才算是给这妖魔上了贡品一般,供养得它滋生得愈发强大。
  随之游已经杀光了妖塔内其他妖怪,如今便只剩这大妖了。
  刚到顶层,一片金光竟陡然从那模糊不清的妖魔身上显现,竟纯净至极。
  那妖魔被杀了这么多提供妖力的麾下却并不生气,一开口,声音却如梵音:“既已行至此,便莫要再造杀孽了。”
  随之游:“……?”
  她一时间想大笑出来,天底下竟有如此荒谬之事,聚集着如此妖魔之气的邪祟,竟劝诫她一个修仙人莫要再造杀孽。
  随之游起先还想压抑住笑,但没多时,喉间爽朗的大笑声便回响在了妖塔内。
  她道:“你在狗叫什么?你什么身份?我什么地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