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勤勉的朱武城现在连批改奏折的心思都没有了,端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刘文彬和韩俊侍立在两侧,也一言不发。
  养心殿内一片沉寂。
  董山这时从殿外走来进来,轻步走到朱武城身旁,低声道:“回陛下,消息是从贾赦院内传出来的。”
  朱武城的目光慢慢移向了刘文彬。
  刘文彬为难了,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说道:“臣以为,既然是流言就不必理会它。过一两日便消散于无形。”
  韩俊:“若是有人不愿意呢?!”
  刘文彬愣了一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轻声答道:“等。”
  韩俊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他又十分看不惯贾家的嚣张跋扈,这个时候放出这样的话来,摆明了就是在投石问路,还有一丝示威的意味。只要皇帝和内阁在这件事上保持沉默,就会让文武百官在潜意识中接受这件事情,将来只要贾贵妃诞下皇子,贾家重提此事受到的阻力会小很多。
  想到这里,韩俊不再犹豫,直接说道:“陛下,臣以为内阁在这件事上不能沉默,必须站出来,否则朝野猜测,人心观望,臣担心会为以后立储埋下隐患!”
  刘文彬:“以往这种捕风捉影之事,内阁照例是置之不理。这一次又是牵扯着后宫私事,更应该如此。”
  韩俊提高了声调:“皇家无私事,事事关乎天下!”
  “哦.....”朱武城这一声故作恍然拉得好长,接着怅然说道:“你说的不错。你有何建议?”
  韩俊:“臣觉得现在要分两步走,第一步是改封福王的爵位,福字虽好,却不适用于王爵,总给人感觉陛下有意将福王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第二步是明诏天下,大明储君‘择贤而立’。这样一来,既可以避免日后愈演愈烈,陷皇上于不利的境地,又可以避免直接与军方撕破脸。”
  刘文彬犹豫了,说道:“这恐怕不好吧。”
  韩俊:“首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虽说大明祖制‘立嫡立长’,但圣祖还都之后一直遵循着‘择贤而立’,现在只是在法理上确认而已。另外,如今的文官势力已经压制不住军方了,孙绍祖为何敢当街掌撸巡街御史?现在就连孔家都倒向了军方,有小道消息,新任衍圣公有意让军方派一营兵马进驻曲阜。”
  听了这话,刘文彬首先变了脸色,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他把目光瞟向朱武城。
  朱武城仍然是那副平静的神态:“上代衍圣公的遗折中提到过此事,就是想保护宗祠。这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件好事。”
  韩俊望向了刘文彬。
  “那就按韩阁老的法子来吧。”刘文彬不再劝阻,答应了,却又婉转地说道:“臣担心军方会有过激的行为,陛下可以先改封福王为郡王爵位,这样就留有很大的缓冲余地,毕竟福王在年龄上占有很大的优势。”
  朱武城站了起来,望向殿外,淡淡道:“就这样吧。朕还年轻,最少十年之内不会考虑立储一事。”
  顿了顿,“朕打算重开武举,内阁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刘文彬愣了一下,轻声答道:“是。”
  ............
  贾珝刚一走进梦云轩,便立刻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几个婆子规规矩矩地站在连廊下,而往常这个时候,这些婆子都应该聚在厢房里说笑聊天,小火房内飘散出饭菜的香味,可现在什么都没有。
  在院子内转了一圈,所有人都躲着自己走,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这让贾珝非常的纳闷,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只见小雪雁正准备偷偷溜走。
  贾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胳膊,“你跑什么?!”
  雪雁低着小脑袋,闷声道:“三爷,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放了我吧!”
  “你们姑娘呢?”
  “姑娘在里间对账。”
  雪雁乖巧的答道。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下午去老太太屋内说话,没多久就回来了,然后就待在屋内没出来过,晴雯姐姐因为不小心碰倒了书案上的账册被骂了两句,就连林之孝家来回话也被姑娘说了两句。”
  雪雁无奈,偷偷瞄了一眼屋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原因,不过听紫娟姐姐说,好像和三爷有关。”
  贾珝眉头顿时皱起,和自己有关?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紫鹃走了出来,见到贾珝,连忙迎过来,规矩的行了礼:“见过三爷。”
  “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了?”
  一丝苦笑掠上嘴角,紫鹃:“三爷已经知道了吗?”
  “我只知道你们姑娘生气了,但为什么生气,你告诉我!”
  紫鹃想了想:“其实就是为了昨天之事。”
  “昨天?”贾珝一怔,他这才想起昨天交代王善保家的话,想来消息已经传开了。本来打算待会在饭桌上将这件事情告诉她,不料他还没说就出事了,这令他有些心虚,接着急忙问道:“你说清楚一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那个贾雨村,这才多久,给家里惹了这么多的麻烦。他写了封信给大老爷邀功,大老爷又带着信去老太太屋内,姑娘正好去请安,这不就知道了。老爷说了,这是三爷让传出去的.....”
  贾珝眼角扯了一下,接着苦笑了笑,果然是这件事,他当然理解黛玉的想法,在她的心中,她才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他也知道,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出事,只有林黛玉才会不顾一切的帮助自己,拯救自己,甚至不会独活在世上。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将商会,甚至焦大、张千言掌握的情报网交给她打理,也正是因为她将一切处理的太好了,自己才不愿意让她陷得更深,湘云和探春都在自己面前抱怨过,说自己不该这样对林黛玉,繁重的事务让她没了往日的天真烂漫,就连她们姊妹之间的聚会都很少参加了,这对她不公平。
  或许自己的想法错了,自己的隐瞒不仅没让她轻松,反而让她变得更加的敏感多思,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态度,要知道,在宝钗的事情上,她就表现的非常的大度,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态度,她才是忠武侯府未来的当家太太,宗人府也已经留了档。至于宝钗能否进门,还要看她的心情。
  想到这里,贾珝叹了口气,又想起贾雨村这个二五仔,自己因为孙绍祖的事情耽误了时间,若非如此,半个时辰前自己就该来到梦云轩了,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贾雨村,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才造成的,看来自己断他一臂是轻的了,或许,算了,天寿山一行断他左臂即可,这样就能彻底斩断他入阁之路,不能入阁,缮国公府几家就会收回对他的支持,这样他只能乖乖的替贾家办事,若不是自己还需要他,他在生出异心的那一刻就该死了。
  该死的贾雨村,便宜你了。
  紫鹃:“三爷?”
  贾珝回过神来:“嗯。”
  “三爷,你还是进去吧。姑娘回来后一直忙到现在,让她歇息也不理人。”紫鹃有些担心地说道。
  贾珝想了想:“你去告诉厨房,我今晚在这边吃饭。”
  “是。”
  紫鹃就要走,贾珝又道:“你再去一趟西府,告诉你琥珀姐姐,让她将我放在里间书案上的檀木匣子取来。”
  紫鹃点了点头,这时,屋内传来了黛玉的声音:“雪雁,给我沏碗茶来。”
  “哎!”
  雪雁乖巧的答道。
  贾珝伸手按住她的小脑袋,轻轻一转,就把她推到旁边去了,直接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静悄悄,越过屏风,贾珝一眼瞧见黛玉在软榻上歪着,握着一卷书,一手拄着脸颊,怔在那里出神。
  “生气了?”
  贾珝走过去将茶放在矮几上,问道。
  黛玉回过神来,瞧了一眼,嫌弃十足,“你又来做什么?”
  “呵呵。”
  见状,贾珝笑了笑,挨着她坐下,“我让紫鹃告诉厨房了,今晚我们一起吃晚饭。”
  “.....”
  黛玉瞧了他一会,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还是没回话。
  “哎,是不是紫鹃惹你生气了?等她回来打她的板子给你出出气!还是说雪雁?”
  听了这话,黛玉坐起身,认真道:“是你!”
  “呃.....”
  贾珝挠了挠头,这丫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呀!”
  黛玉一惊,已经被压在了榻上,蹙眉道:“你放开......”
  “唔.....流氓....无赖....你放开我.....”
  “唔.....”
  好不容易挣开,黛玉面色通红,捂着脸羞恼道:“不许你这样!”说着,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记。
  “不生气了?”
  “呸!无赖!”
  贾珝又握住了她的小手,黛玉本能地就要将手抽回,贾珝握得更紧了,把她揽在怀中,嘴里喃喃地说道:“不要动.....就这么躺着.....”
  林黛玉不再动了,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脑子里嗡嗡地乱响,好安静,静得她可以听见贾珝的心跳!
  “唉——”
  贾珝长叹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只是不想让你平添烦恼,并没有其他的心思,更没有防备你,不相信你,不然也不会将家中的事情全都托付给你。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最信任的妻子,没有一个人能排在你的前面。”
  黛玉怎么也没想到贾珝这时会有这一番交心,她也明白贾珝肯定不是故意欺瞒自己,只是心中总觉得别扭,或许自己太敏感了,不该挂在心里。
  想到这里,将脸紧紧地贴在贾珝的胸口,闷声道:“我错怪了你,还不行嘛!”
  这丫头没了往日的孤傲,却变得更加要强,就是在老太太面前也不曾服过软,现在竟主动认起错来了,这让贾珝的心中生起了一丝歉疚,便搂住她笑道:“是我考虑的不周,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误会发生了。”
  黛玉心里热烘烘的,就这样静静地靠在贾珝怀里。
  可这时光也就短短一瞬,外间传来了琥珀的声音:“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黛玉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整理了身上的衣服,又理了理发髻,这才说道:“进来吧。”
  琥珀捧着个匣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意,她路上听紫鹃说了,这时见黛玉坐在贾珝身边,便明白哄好了,走到榻前将匣子放在案几上,“三爷,东西取来了。”
  “你去厨房看看。”
  贾珝站起身,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将匣子打开了,取出里面的小册子,一递。
  黛玉愣了一下,接过那小册子展看,看着看着,脸色突然变了,抬起了头:“这是南镇抚司的密档?”
  贾珝点了点头。
  黛玉怔了,胸脯一起一伏地,过了好一阵子,才调匀了呼吸,接着往下看去。
  贾珝:“这是抄件,原件会在两日内被东厂的番子找到,然后呈送到养心殿给皇帝御览。若是进展顺利,咱们将和皇帝分享情报。”
  黛玉被震住了,屏住了呼吸。
  其中几页的记录将黛玉的目光吸住了,密密麻麻写了上百号人的姓名和潜伏的身份以及藏身处。
  看到了最后一页,黛玉楞在那里,上面寥寥几句话却蕴藏着惊天的秘密,难怪贾珝一直瞧不上水溶,更是不许宝玉与他来往,呸,渣男,将小册子扔进了匣子中,问道:“焦太爷他们不知道?”
  贾珝眼中的目光一闪一闪,接着断然说道:“这件事目前我只告诉了你,或许很久以后会告诉另一个人吧。”
  ...........
  此时还是早春,天很早便黑了。
  孙绍祖长得又黑又壮,力气非常的大,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的精力十分旺盛,每晚都要连御数女才能入睡,家中姿色稍微好一点的年轻女子都被他给霸占了,为此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不过那都是来京城之前的事情了。
  这两日他一直在家中养伤,虽说三十军棍不算什么,但他也懂得低调,所以就躲在家中,外面的事情他也知道了,都察院的酸儒们联合翰林院和国子监的清流一齐上书弹劾为自己说话的忠武侯,原本还担心贾珝能否扛住,结果自己还是小瞧了他,人家根本没有当回事,连一本辩解的折子都没上,这就是大明朝顶级世家的底气。
  想到这里,孙绍祖眼中的光一闪一闪,自己一定要抱上贾家这个大腿。
  不经意间碰到了背上的伤,孙绍祖又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将那少女弄到手,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手中的刀柄几乎要被他捏碎了,接着一刀将身边的木桩砍倒在地。
  正在这时,一名家丁匆匆走了过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娘的,便宜这个王八蛋了!”
  孙绍祖恨恨地骂了一句,他原本想找个机会亲手了结那个青年的性命,没想到竟然死了,又想起那少女,立刻问道:“那小娘们去了哪里?”
  家丁:“小的托人从顺天府查到了,她被顺天府尹命人送回了沙河老家。”
  “沙河!”
  孙绍祖大喜,“看来老天爷都在眷顾俺老孙,这小娘们终是又落到了我的手中。”
  那家丁:“老爷,您是领兵驻防沙河行宫,那里人多眼杂,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招来宫里的注意,若是闹出事来,陛下肯定下旨处罚,忠武侯可能不会再保您了,毕竟贾家这样的世家十分注重名声。”
  孙绍祖脸一沉道:“难道要老子咽下这口恶气不成?!”
  那家丁眼珠一转,立刻说道:“老爷莫急,陛下三月初三要在沙河行宫驻跸,三月初四前往天寿山行宫,六号才下山,这期间,山下老爷说了算,只要小心谨慎些即可。”
  孙绍祖眼一亮,兴奋地说道:“好!就这么办,你们将人看好了,顺便看看可有其他年轻漂亮的女子,老子要好好放松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