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盛翦哪里都没去,车子开进了医院,他下车去了住院部,一路走向了他爷爷所在的护理病房。
  盛老爷子正坐在轮椅上,透过敞开的玻璃窗,目光怔怔地望着外边悬挂高空的明月。
  今天是盛一凡的生日,往年的这个时候,曹娇芸都会在家里举办隆重的生日宴,将盛家弄得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虽然费钱又费劲,称不上多愉快,但好歹一家四口还是在一起的,今年却连份这片虚情假意的喧闹也没了。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医院,儿子早被盛奕宸接回家了,孙子也被喊过去一起庆生,至于曹娇芸这个儿媳,这会没准在哪个男人怀里浪吧?
  四下一片静寂,原本并不宽敞的病房,这会却透出几分空旷疏阔的寂寥感,盛老爷子看着那轮清冷的圆月,忽然觉得无比自嘲,也对,他这个糟老头子造了这么多孽,没人惦记也正常。
  他就是自作自受,活该要当孤家寡人。
  儿子搬出去了,这个勉强维系到一块的家也散了,也许往后每年的今天,他都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地度过吧。
  正沉浸在孤独的海洋里,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以为是医护人员过来巡房,盛老爷子没动,照旧仰头望着窗外的月色,语气淡淡的,“不是才刚检查过么,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后面的人却静悄悄的,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缓步朝他走过来。
  从这片沉寂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盛老爷子狐疑地转过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泪流满面的盛翦。
  以为他出什么事了,老爷子吓了一大跳,忙驱着轮椅过去,着急地问道:“咋了,你哭啥啊!发生什么事了?!”
  想到盛翦今天是去参加盛一凡的生日聚会的,他心头一紧,语气越发紧张了起来,“不会是你爸爸出什么事了吧?!”
  盛翦仍是杵在那没动,泪眼朦胧,茫然失措地,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小孩子。
  盛老爷子到底还是心疼孙儿的,看的心都要碎开了,拉住他的手,关切地说道:“阿翦,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你这样,爷爷看着难受!”
  听到这话,盛翦的眼泪涌得更凶狠了,崩溃已久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彻底爆发,他忽然蹲下来,抱着老爷子的腿,脸埋在膝盖上嚎啕大哭起来。
  盛老爷子轻抚着他的头发,唉唉地叹着气,“哭吧哭吧,哭完了,天大的事都变小了!有爷爷在呢!”
  听着老人家温暖心疼的声音,盛翦哭得更伤心了,眼泪大把大把地滚落下来,很快沾湿了一大片面料,仿佛要把这二十几年积存的委屈一下都哭出来似的。
  他哭得专注,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门口多了个人。
  盛一凡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里边的爷孙俩,神情复杂难辨。
  盛翦刚离开凌家,他因为担心,很快也驾着车追了出来。
  幸好盛翦车开的不快,他很快找到了,就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车后,一路到了医院这里。
  盛老爷子一心都扑在哭成泪人的孙子身上,也没察觉到盛一凡的存在,等盛翦情绪平复下来了,轻抚着他的头发,长叹一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你妈的事了?”
  盛翦哭得脸都花了,闻言猛地抬起头,呆呆地问道:“……您早就知道了?”
  盛老爷子只是试探,见自己真猜中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点了点头,苍老的嗓音透着无尽的疲惫,“我这次心脏病复发,就是被你妈气出来的,之所以迟迟不愿意出院回家休养,也是不想回去面对你妈那张脸。我怕我控制不住脾气,让你年纪轻轻就没了妈。”
  盛翦仍是愣愣地,半晌才哑着声问道:“您是怎么知道的?……是大哥跟您说的吗?”
  “你大哥什么都没跟我说,他只是给我寄了些暗示你妈出轨的照片,让我自己去找答案而已。”
  话说到这里,老爷子忽然沉默下来,满头的银丝在灯光下似乎又苍白了几分,良久,才听他苦笑道:“因为这些照片,我知道了你妈妈在外边找人的事,所以才跟她起了争执,以至于心脏病复发……我从前待你大哥不好,这次去了一趟鬼门关,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你大哥的报复,如果是的话,也是我罪有应得吧。”
  盛翦心头一滞,不自觉地握紧他干燥枯瘦的手,小声地道:“爷爷,您别想着这么多,大哥要是真想报复您,他早就能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可能,他也没想到您会受这么大的刺激吧……”
  “我没怪他。”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眼底隐隐透出几分悔意,沉声道:“相反的,我觉得我受的惩罚还不够深。我愧欠你大哥,也对不起你爸爸和你大哥的妈妈,如果我这条老命真能赎罪,就算是要我死一百次,我也在所不辞!”
  听到这话,盛翦用力摇头,哽着声道:“爷爷,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现在就只有您了,如果您也不在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妈做出这样的丑事,以后母子俩就算见面,也是徒增尴尬和难堪,还不如从此不相往来。
  身为妈妈的儿子,他没脸去见爸爸,也无颜去面对今天刚正式认识的那群哥哥们,像他这样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和人家做朋友?
  正陷入自我厌弃无法自拔,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略显无奈的声音,“谁说你只有你爷爷的?你这是要把我这个爸爸除名了么?”
  听到身后的声音,盛翦浑身一震,僵硬地转过头望向身后的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红着眼睛道“我怎么会除您的名?我只是觉得,我不配当您的儿子……”
  “别说傻话。”
  盛一凡打断他的话,缓步走到他跟前,垂眸凝着他的脸,微微叹息,“你是我盛一凡的的儿子,这辈子都是,这是谁也改不了的事实。”
  “我也希望如此,可是……”
  盛翦缓缓地低下头,任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心也在撕扯得痛,“妈妈在外面找了这么多人,没准,我根本不是你的孩子,而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
  从凌家出来的这一路上,他脑子一直在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也最怕的,就是自己说不定才是妈妈口口声声最嫌恶的野种。
  他这个猜测不是没有根据的,从小到大,大家都说他和爸爸长得一点都不像,除了五官肖似妈妈,他浑身上下都找不到半点爸爸的影子。
  万一他真的不是爸爸的儿子,而是妈妈和众多情人中某一个的种,那他该怎么办才好?
  他是不是要连仅剩的爷爷都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