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处在老城区一栋低矮陈旧的租房里,王顺正扶着几乎病入膏肓的老父亲,耐心地哄着他喝汤药,“爸,这是我千辛万苦跟别人找来的偏方,听说对您这病很有用,您多少喝一点吧!”
  王父吃力地靠在床沿边,看了眼儿子手中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拒绝了,“不喝了……之前你给我喝了这么多偏方,不仅对我的病于事无补,反而更严重了些……既然天要亡我,不如就别折腾,顺其自然了吧。”
  看着老父亲一脸憔悴,瘦得下巴都尖了不少,王顺心口一痛,眼眶泛酸,抖着唇喊了一声,“爸……”
  王父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劝了,哑声转移了话题,“你新工作找到了吗?虽说我现在不住院了,少了很多开支,可你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大城市的教育费不便宜,一年还比一年高,你可得加把劲才行啊。”
  王顺眼底泛起几分黯然,不自在地低下头,敷衍道:“嗯……现在过年,招人的单位少,等过了正月十五,应该就容易多了。”
  王父缓缓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布满褶子的脸上浮起一丝不解之色,又问道:“对了,你之前在盛家干了五年,那边忽然裁人,按理多少都该有点补偿,你怎么一分钱都没带回来?”
  冷不防被提起心中的一根刺,王顺面容僵住,张了张口,却有苦难言。
  最后他站起身,将手里那碗纹丝未动的汤药放到桌上,支支吾吾地回道:“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情况……没有就没有吧,也不能强求人家非给我补偿。”
  王父没听出儿子的异样,愁苦的眉间越发忧闷哀戚,叹气道:“你丢了这份工作,着实可惜!盛家是大户人家,给钱大方,福利待遇各方面都不错,比大学生的薪水都高!你才在那干了五年,就把我们老家的房子建起来了,还接了孩子过来念书……如今你失业了,偏偏我身体又不争气,要是往后就剩你一个人,该怎么办才好啊?”
  王顺低垂着眉眼,心像被针扎着似的,懊恼后悔犹如狂风浪潮,将他整个都卷入了其中。
  他没敢跟父亲坦白,盛家根本没裁人,他之所以会没了工作,是因为动了歪心思,想着偷搬几个大清扫出来的闲杂物品去废旧站卖掉,这才会被辞退。
  盛家家大业大,从不苛待下人,但也绝不纵容手脚不干净的,别说是几样闲置的物品,就是一根针也不能贪。
  这是管家张姨,对每一位新入职佣人的第一句告诫。
  他不是不记得张姨的训诫,而是拖儿带女,还要拉扯个生病的老父亲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惶然无措之下,才抱着侥幸的心理,生了不该有的贪欲。
  哪知第一次干这种事,就被人逮了个正着。
  事到如今,后悔已是无用,他也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可看到重病在床的老父亲,再看到过年了,自己甚至连套新衣服都买不起给一双儿女,就自责得恨不能杀了自己才好。
  如果时光能回溯,他发誓,他再也不敢动任何坏心思,一定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本分的工作。
  思绪之中,王顺脑子里闪过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庞,本就愧疚煎熬的心,又添了几分沉重。
  凌少爷多好的一个人啊,对谁都是笑脸相待客客气气的,从来不会颐指气使摆架子,即使是他这样不起眼的园丁,也会礼貌地跟他打招呼问候。
  前些日子,凌少爷在他工作的附近摔了一跤,他不过是去帮忙扶了一把,凌少爷就感动地对他道了好几次谢,甚至还送了他不少美味可口的点心当作谢礼。
  至今他还记得,当他拿那些点心回家时,父亲和一双儿女吃得满脸欢喜的模样。
  他是小地方出来的,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泥腿子,在家里的安排下,他和一个同村的姑娘结婚,有了现在的一双儿女。
  本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平淡无波地过下去,结果媳妇在孩子三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没多久,老娘也生病也去了。
  家里就剩他和常年身体不好的父亲,还有一对嗷嗷待哺的儿女。
  为了给家里更好的生活,没办法之下,他只好背井离乡来江城找机会。
  他运气不错,因为从小和土地打交道,以前还当学徒跟村里的老师傅学养花栽草,就被盛家的管家张姨聘请入了盛家做园丁。
  这一做就做了五年,直到不久之前被炒了鱿鱼。
  在盛家工作干活的这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轻松最快乐的日子,只要和别的园丁一起伺候好庭院里的花花草草就行了,比起在老家日出而作日落而过,累个半死也只能让全家人吃个饱饭,好了不知多少笔。
  靠着盛家远高于行业水平的薪水,他把老家的旧房子推倒盖了新的,把儿女和父亲都接到江城这边,就近照顾。
  父亲的病去年一度恶化,需要不少钱住院动手术,一开始还尚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但时间久了,就渐渐开始吃不消了。
  他偷卖盛家闲杂物品的前一天,医院刚对他下最后通牒,说如果再不清缴费用,就只能停了他父亲的药。
  当时他卡里就只剩下不到1000块,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不然,他是万万不敢乱来的。
  思绪及此,王顺用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别再深思下去。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除了咬紧牙关往前看,他无计可施。
  只是,终究还是觉得很对不起凌少爷。
  如果他知道自己干了这种事,一定会非常鄙夷他这个小偷吧。
  怀着这股异常复杂的心思,王顺这一夜几乎没怎么合上眼,等窗外的第一缕曙光洒进屋里,便起身洗漱,想到外面的街道看看有没有贴新的招工启事,没准能瞎猫子碰上死耗子。
  随便吃了两个昨晚剩下的红薯,他叮嘱一双儿女待在家里好生照顾父亲,拿了钥匙便离开了租房。
  这里是老城区的一个城中村,房子起非常密集且高,阳光几乎晒不到地面。
  穿过一堆七拐八弯的小道,总算来到了村口,王顺左右张望了一下,正要迈开前脚,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王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