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筠潼神色怔忪,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讯息,呆呆地坐在那,良久无语。
  冬天的夜幕总是来得很快,没过多久,外面的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
  一行人谢绝了娄父的留饭邀请,纷纷提出告辞打道回府了。
  娄丞目送他们走出客厅大门,目光重点定在凌筠潼的背影上,不禁就有些担心起来,忍不住问道:“小白,凌小潼没事儿吧?”
  刚刚他只顾着和他爹斗智斗嘴,完全没注意到凌筠潼那边聊了什么敏感话题。
  等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时,那边的话题已经过了,他不好当面询问,就趁着上洗手间的功夫,逮着白祁了解了个大概。
  “没事,两人生活在一起,一些磕磕碰碰是避免不了的。”白祁搂着他的肩,微笑道:“筠潼经历的事还是太少了,再给他点时间成长吧,他会理解盛总的。”
  娄丞哦了一声,想到什么,翘起嘴角趁机要求道:“那以后我俩要是遇到摩擦,你可得多让着我点。”
  白祁有些哭笑不得,故意道:“为什么是我让你?我比你小,应该是你让我才对吧?”
  娄丞哼了声,理直气壮道:“没有啥为什么,非要找理由的话,那就是我永远三岁。”
  白祁真是给他气笑了,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蛋,叹气道:“论心智,家里确实没有比你更小的!”
  回去这一路上,凌筠潼都没说话,只专心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盛奕宸没去打扰他,安静地开着车,给足时间让他冷静并思考。
  很多事上,他都可以为小朋友代劳,让他上刀山下火海淌油锅都行,可在锻造心性和淬炼思想上,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得靠小朋友自个儿想通磨透。
  回到家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凌筠潼吃了比往常少了一半的量,就放下筷子说饱了,而后上楼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盛一凡在这住了近两个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吃的这么少,连最爱的饭后甜点都不吃了,不禁就有些担忧起来,“筠潼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叫医生过来看一看吧?”
  盛奕宸垂眸望着面前的菜,沉默半响,开口道:“不用。他过会就好了。”
  盛一凡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虽然心里仍是疑惑不已,却也没再说什么。
  小朋友的情绪素来来得快也去得快,盛奕宸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就好了,结果快到平常睡觉时间了,小朋友还关在书房里,迟迟没出来。
  这下子,他开始坐不住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门负荆请罪,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没多久,房间门推开了,凌筠潼低着头走了进来。
  “阿潼。”
  盛奕宸忙起身走上前,手放在他肩上,紧张地问道:“晚餐你没吃多少,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夜宵?……还是你想先洗澡,我去帮你拿衣服吧?”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凌筠潼低着头,听着他刻意压低的嗓音,鼻子一酸,心中百味掺杂,也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摇了摇头,轻声回道:“我不饿……”
  见他无精打采的,做错事似的压着脑袋,盛奕宸心就跟被炖刀子割着似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一瞬间,盛奕宸忽然生出无限悔意,懊恼自己之前的较真。
  明知道小朋友的心比豆腐块还软,为什么要跟他说那么沉重的话,强迫他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要是一时无法理解,慢慢等着就是了,何必要急在这一时片刻?
  “阿潼……”
  盛奕宸急急地想说点什么,但凌筠潼却阻止了他,脑袋仍旧垂着,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对不起,我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是对的,是我太天真了。”
  盛奕宸愣了一愣,望着他,一时无言以对。
  凌筠潼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朝着他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我太笨了,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想清楚……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吧。”
  盛奕宸心头一热,握住他的双臂,将他密密实实地揽入了怀中。
  凌筠潼任他抱着,感受着他几乎让人窒息的拥抱,眼睛浮起一层雾气,一点一点地泛起了红晕。
  有时候,他也挺讨厌自己的矫情和脆弱。
  只要对方不是很坏的人,就看不得别人受苦受难,会情不自禁地心生不忍从而迸发出想要帮忙的念头。
  他当然清楚只要做错了事,就理应受惩的道理。
  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只看到犯事者的可怜之处,却过多忽视对方的可恨之处,这不是助长歪风邪气么?
  凌筠潼越想越自厌,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是了。
  他不只讨厌自己的矫情和脆弱,连爱哭这一点也很不喜欢。
  哭大概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除了宣泄情绪,一点解决问题的实际用处都没有,只会更衬出他的无能。
  感觉到肩头传来的湿意,盛奕宸心口猛地一抽,忙松开他,小心翼翼地拭去他的眼泪,柔声道:“阿潼,你要实在过不了这个坎,不如明天我们抽个时间,去他家里看看吧。”
  凌筠潼愣了一愣,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可以吗?”
  盛奕宸笑了一笑,“当然可以,怎么说他也为我们的这个家干了几年,去看看也没什么。”
  凌筠潼仍是呆呆的,过的好一会,才靠过来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梗着声喃喃道:“对不起,我是个很麻烦的人吧……明明你有那么多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去忙,却还要辛苦陪我处理这些小事情……”
  盛奕宸摸摸他脑袋,纵容地笑道:“工作什么时候都可以缓一缓,你的事,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凌筠潼不说话了,默默地收紧双臂,更用力地抱紧了他,就好像抱住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支柱。
  盛家佣人虽然不少,但在这过了两个春节,他早记牢了这里的常住人口。
  那个偷窃的佣人,他也是有印象的,是个性子很闷的中年男人,每次撞见,都是埋头默默地做手里的活,不像其他人,聚在一起就会说说笑笑。
  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时不小心在摔了一跤,那佣人正好在附近修剪树枝,听到他的声音,吓得赶紧放下手中的修剪工具跑过来扶起了他。
  后来在花园里的小路上偶然遇见,那佣人还问他摔的地方还疼不疼。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人和他说话时,那努力鼓起勇气,小心翼翼中又掺杂着谨慎恭敬的表情。
  也许是因为这点记忆作祟,他每每回想起这事,就会觉得很不安,好像心里打了个结,无法不去在意。